南山別墅一帶,有山有湖,有大片草坪,深樹林。在那種地方生活慣了的人真不知道施樂雅怎麽能在這種鬼地方住下來。

姑媽抵著問,施樂雅嘴裏擠了個:“壞了。”

姑媽看怪物一樣的看著蒼白的人暗暗抱怨,她肯定是身體不好所以才不知道熱。

“你看吧,你爸媽要是在天上看得見,看他們施家的大小姐竟然住這種大熱天連個空調都沒有的破房子怎麽好受。”

“我很好。”

這種鬼地方施樂雅還說好?姑媽直搖頭,她總算在桌子上撿了張順手的紙朝自己扇風。似乎舒服了一點,她幹脆朝施樂雅身邊坐過去,說上了她自以為的體己話。“你不知道你是有嫁妝的?如果不是你家當年拿出來的東西,咱家那時候也難熬。要不你跟承景也沒這緣分了不是。這件事兒,是沒白紙黑字的證據,但是你不走,沒人能趕你。”

“你要真就這麽走了,榮華富貴白讓給別人,自己受苦傻不傻,還回來拖累你的老保姆,忍心麽?人家一把年紀了,是你養她,還是她養你。”姑媽說一句話,就瞧一眼施樂雅,後者全無動靜,直到了這最後一句話才見她顫了下睫毛。

姑媽鬧不明白施樂雅是舍不得榮華富貴給別人,還是因為說到要養保姆。

“咱們人啊,這一輩子說短也短,說長也長,說到底什麽性子,尊嚴,麵臉跟錢比起來,能算什麽。你看你這沒錢了,就隻能住這種鬼地方,老保姆也跟著你受窮。”

“何況當初你不是很喜歡承景麽,你想想,忘了麽?我們家承景,你現在是眼睛看不見,哪個女人見了不眼饞,也就是你有這福氣。隻要臉皮厚點兒,就都是你的。”

姑媽算是使盡了渾身解數,連當初施樂雅初進家門時,告訴她的那些喜歡了時承景很多年的天真話都說了,到最後施樂雅也就是顫了下睫毛,簡直油鹽不進,越發地跟老僧入定一樣。姑媽實在是熱得不行,嘴皮子也說幹了,隻得走人。

姑媽回到家,交兩份差,告訴老太太施樂雅態度堅決,大概不會回來。到時承景麵前,人沒能接回來,帶回來一堆閑話:房子很破,連個空調都是壞的。

時承景一句話沒有。

“承景啊,不是姑媽不體諒你,別讓那孩子再遭罪了。況且我聽說你們已經同房了,男人既然碰了人家就得負起責任,結了婚也得負責任,你說要是爺爺知道你跟那孩子離婚……”

姑媽越說,時承景臉越黑。

“行了。回去吧。”時承景總算不耐煩,硬綁綁地趕人。

姑媽跑這趟好歹明麵上是應時承景的要求才去的,結果半句感謝沒得到。姑媽下頜扭了扭,隻是看著時承景臉黑得嚇人。

誰願意跟這種冷血動物打交道。姑媽拎了包,剛走到門口就聽到時承景叫備車,她走路的腳步才總算輕快起來。

好歹不白幹了那麽些事。

*

城中村小院,響著鋼琴聲,但不是這幾天以來經常彈奏的歡快童趣的曲子。鋼琴前的人坐在這方,想到的也不是從前在家裏有家人陪伴的幸福。

她臉色蒼白,細瘦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跳躍。一曲畢,一曲起,從悲傷到更悲傷,到最後像是疲憊了,才總算再次響起輕快的童趣樂曲。

這是她教孩子彈的曲子,小孩子很喜歡。她每天傍晚出門,穿過幾條巷子就能到工作的地方。那個時候小女孩剛好放學回家,1個小時的鋼琴課後她們家的晚飯就好了,周姨也做好了晚飯從家裏來接她。

有一天,孩子媽媽特意燉了犛牛肉,是孩子爸爸托人從藏區帶回來的。一家人盛情邀請她和周姨,感謝她對孩子的悉心教導,原來不喜歡彈鋼琴的孩子現在每天都盼望著放學的這一個小時,希望她以後能一直在他們家上課。

施樂雅至小學習鋼琴,參加過大型比賽,上過大舞台,拿過大獎,獲證無數。她小時候上一節鋼琴私教課的費用,足夠普通人家半個月的生活開支。

孩子母親一開始出於同情才接受施樂雅這樣一位特殊的老師,一節課後,孩子媽媽特意上門感謝曹老師的推薦。

施樂雅有了新的生活,不希望再提起從前,甚至她也再沒有去動過那本離婚證。她在逃避,跟周姨想的一樣,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下去就挺好,沒有的,拿不回來的就當命了。她們在集體忘掉一些事,好好過日子,但一些事顯然還沒有結束。

大門上再次傳來敲門聲,一聲響過一聲,直蓋過鋼琴聲。

院外,大門簷下,敲了許久不見開門的沈遠轉臉,“董事長,太太是不是出門了。”

巷子裏,時承景襯衫冰冷,負手而立。他身後,小巷出去,幻影停在陳舊的小街裏,顯得太大,格格不入。

沈遠這種息事寧人的托詞,時承景不滿,也懶得糾正,沒人琴聲何來。男人冷臉,沉聲:“再敲。”

沈遠隻得回頭,這回再不敢停,一直敲,直敲到屋裏的人沒辦法不來把門打開。

門扇舊,沉,該上油了,一開,就響起長長地吱呀聲。施樂雅手指扶在門扇邊,一點點拉開,門簷遮蓋以外的清白光線鋪上她蒼白的臉,描出她細長的眼睫。

她聞到門口空氣中異於平常的味道,有汽車的味道,有……

“太太。”

恍如隔世的稱呼,隻是溫和的一聲,施樂雅還是驚得垂著的長睫毛一顫。她搖了下頭,手上已經準備關門。“我離婚了,別來了。”

門扇再響起吱呀聲,這是她的打發。施樂雅準備關門,站在巷子裏的人總算開口。

“施樂雅。”

這聲音低、沉,帶著警告,帶著提醒。

聲音的主人是誰,施樂雅再清楚不過。但時承景會出現在這裏,太出乎意料,施樂雅渾身抖起來,嘴唇一瞬間就成了紫色。時承景出聲明明是警告施樂雅不準關門,識時務的乖乖從門裏出來,道歉,跟著他回家。但門裏的人先是僵了一下,整個人似乎一霎時就暗了,而後是快於剛才以為的隻有沈遠一個人的速度將門合上了。

門關得倉促、急迫,震得“砰”一聲。

非常堅決。

“太太,董事長是來接你回家的,開門吧。”

門裏沒有聲音,沈遠繼續溫和地勸,“夫妻吵架是常事,有什麽話你們應該好好談談,你先開開門,先開開門再說,”沈遠輕輕敲著門,能聽到門扇後的人沒有走開,但對方就是一個字也沒有。

背後的光線突然變暗,沈遠側臉時承景已經自己過來,一掌拍在了門扇上,“到底胡鬧什麽。施樂雅!”

時承景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怒意,拍在門扇上的聲音也響得刺耳。門裏的人好像總算是被嚇到,不得不出聲:“離婚了。不是已經,離婚了。”

“別跟我提這破事!立刻開門,回去,我就不追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