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深愛了一個男人, 會做出掏心掏肺,不計得失的事,一切幸福、任何價值隻為那一人。一個男人深愛了一個女人, 反過來做這一切, 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總歸都是受著內心無法控製的情緒支配,苦戀, 苦守,為一個人生, 為一個人死,撕心裂肺,奉送所有。

但是如果有人要敢說時承景這樣的人會做這種事, 沒人會信。

除了貼身的幾個人,誰能想到,向來紀律嚴明, 對別人狠, 對自己更狠的這麽一個人,私人的生活一天天活成了他最厭惡的那類人。

時承景披著一張馱了髒水的被子就衝進了樓裏, 就算有人看見了,也沒人會再追去阻止他, 誰都惜命。

舊樓裏到處都是火光,樓道裏堆的雜物燃著大火。有被子覆蓋的肢體部分浸在濕噠噠的水裏, 沒有被子掩蓋的腿上一片火燒火燎。時承景沒有一刻停留,臉上係了一條浸濕的毛巾, 長腿一步並著兩步地往樓上急奔, 是他從未有過的急切, 大難臨頭的焦灼。

一口氣到四樓, 高大的男人一腳就踢開了一道合著的大門。他沒往旁邊的房子看, 精準無誤地知道施樂雅的住處。

屋子裏能燃燒的一切都在燃燒,沒有一間屋能幸免。時承景披著被子一間一間地找,連客廳外燒得封了窗洞的陽台他都去找了。一間空屋裏有架鋼琴,燒成了火山,天花板上的燈一盞一盞爆裂開來。

“施樂雅,”

“施樂雅!”

鋼琴旁有道窗,大概已經燒透,此刻正在冒黑煙。時承景頂著頭頂嘭嘭的爆裂聲,最不可能的地方他也不會放過,冒著燎人的火舌,卻隻是破滅了最後一絲希望。

施樂雅不是傻子,不會不知道逃,她不是傻子。

時承景不信那麽個與世無爭的人,於誰都無害的人,吃得少,用得少,占得少,這樣的人會就這麽不公道地消失在世上。

時承景惶然地從燒得不像話的琴房裏退出來。

兩年半,他等了兩年半,從照片到能看見活生生的人,才多久?才幾次?

他轉著圈,這麽個巴掌大的房子裏,人還能藏在哪?

時承景翻遍了所有能遮住一個人,抑或一具屍體的燃燒中的家具,修長的手指被燙出血泡,指腹的皮被燙掉,隻是一無所獲。

無望的人高大的身體披著一張汙黑的濕被從房子裏搖晃出來,被子表麵已經被炙烤地開始冒熱氣。

他出來得絕望,準備再往樓上去找,就是一間一間地找,掘地三尺他也要把人找出來,才恍然看到過道中間石材小屋邊蜷縮了一個人。

一張隻能在照片上看到的臉,一個隻能遠遠看一眼的人,他以為老天爺已經收走了,再不會讓他靠近的人就這樣出現在眼底。

施樂雅左腳踝上一片血糊,臉上纏著一張髒虧的濕毛巾,露出來的一雙眼睛早被煙火嗆得布滿血絲。被人扒拉,她才抬起臉來。

迷糊的快聽不到聲音的人當然不會知道有人在找她,更是一時沒有認出來的人是誰。他頭上頂的是什麽,他臉上係的是什麽。

這雙眼睛,這個額頭為什麽那麽像一個人,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個人。

施樂雅驚凝地看著這個越來越像時承景的人靠近自己。

倆人在一片火光裏對視,身旁的大門被一股衝擊力推得撞上,屋裏發出一聲巨響。時承景已經伸胳膊將地上的人攬向自己,把濕被的兩角塞進她手裏,“是我,別怕,是我,我來了,沒事了。”

時承景將人打橫抱進了懷裏,像托起了一個世界,從地上站起身來。

施樂雅一雙眼睛始終看著人,她咳嗽,又壓下咳嗽,喉嚨裏還是一個字沒有。隻是手指聽話地握緊了男人塞給她的濕被子。

時承景邁開步,兩個人馱著濕被子往樓下去。

施樂雅在咳嗽,時承景從安全地方來,身體裏蓄積的氧氣也早在從一樓衝到四樓,在那所空屋子裏尋人的時候就耗盡了。

兩個人都在咳嗽,兩個人都沉默著雙眼空空。

頂著被子衝破擋路的火焰一路穩穩往樓下奔走。

施樂雅清楚地知道了抱著她的人是誰。

她記得這個人身上的味道,記得他身體的觸感,記得這雙手臂強勢的橫抱。

於時承景的兩年半的分離,於施樂雅是近三年。

在她準備出國的那幾個月裏,都有一個人在默默地看著她。有時長,有時短,誰都知道,時承景過不了幾天就會從海城回一趟江城。在他單方麵在機場送別,在她一到海城,時承景就自己與她重逢的那些時間裏,施樂雅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她以為三年了,該是相安無事了。她不願意待在海城,害怕遇上,也隻是以為不知道如何麵對,遇上了該不該打招呼,而這隻是她一無所知的以為。

她可以用時間淡忘的人,卻沒有一刻的安寧。

三樓,最初的起火點,樓道裏住戶堆的雜物已經幾乎燃燒殆盡。兩人順利通過,卻在最後一刻,被樓板頂部早熏烤得承不住重量的銅燈落下砸中。

時承景橫抱著人,砸下的所有,都隻會落在他覆著被子的背上。在他懷裏咳嗽的迷糊的人隻知道他突然直直跪在了地上。

這不是當初京城的那一片荒草地,膝蓋骨與水泥地接觸的聲音在燃燒的劈啪聲中也很是響亮。

“你放我,下來吧。”

施樂雅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微弱嘶啞的聲音闖進耳朵,高大的男人因膝蓋上的痛而蹙起的眉,似乎一瞬就變得輕鬆了。

下一刻被子下的兩個人就又從地上升起來。

棉被的籠罩下,時承景隱在陰影裏的眼睛點上了光澤。施樂雅露在短衣短褲外的手臂和腿都光.**,時承景收緊雙手臂,把人抱得更緊,不讓它們露出被子外承受和他腿上此時此刻同樣的煙火炙烤。

像沒有聽到過施樂雅說話,時承景隻是抱著人繼續下樓,一層一層。樓道玻璃爆裂,碎片紮進小腿,時承景的每一次身體傾斜,完全乘在他身上的人必定知道。

“我可以,下來,”

“別說話。”

“可以跟你,一起走。”

“我食言了,別怪我。”

“讓我下來。”

“施樂雅,不要怪我。”

兩個人錯位的交談在一聲爆炸裏結束,時承景抱著人被氣流衝得狠撞在一層半的樓梯牆壁上。早支撐不住的人,再一次雙膝著地。

施樂雅被他摔出懷抱,才看到一直抱著自己的人膝蓋已經破了,小腿上竟還紮著玻璃,透明的玻璃上滑出鮮紅的血液。

她聞不到自己的血,卻似乎一瞬間就聞到了他身上流出的新鮮血夜的味道。她也清楚他的血液是什麽味道。

火光裏那個沉著睫毛,向來嚴肅的眉皺著。這副麵孔似乎已經陌生了,但又分明熟悉的她清楚這張麵孔上的每一絲變化。

施樂雅閉下眼睛裏滾熱的濕,雙手抓著被角,蜷縮著傷腿,要自己蹭起來,卻又再一次被一雙結實的胳膊攬住。背上,腿彎下一股力量托來,她整人就離開了地麵。

她聽著自己咳嗽的聲音,也聽著抱著她的人壓製的咳嗽聲。眼睛已經花得看不清額側的這張臉。

一路往下,迎麵來的空氣忽而冷下來,忽而變得滾燙,燎人。煙火像長了利刃,撕扯的胸腔快要開裂。

從火舌跳動的空隙裏,施樂雅已經看到了平靜的天空。幾分鍾前,她沒想過自己還能得救。幾個小時前,沒想過離開海城前會真遇上了時承景,還是這樣的遇見。她也更沒想到,曾經被她仔細瞧過的雕花門洞會在他們即將得救的最後一刻垮塌。

層層疊疊的拱梁轟然坍塌,高大的男人背部受到第一擊的時候就用盡全力將懷裏的人扔了出去,自己和著那條撿來的棉被埋在了一堆廢墟之下。

這世上,其實少了一個施樂雅,也就是江城的幾個平凡人傷心幾天足矣。少了個時承景,影響到的就非時家一族了,而是整個興業集團上下萬萬人的穩定生計。

正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像時承景這樣身份金貴的人,就更應該愛惜自己的生命,不該輕易涉險。

被他扔出去的人在滿是消防汙水的地上滾了幾圈,隻是徹底濕了衣裳,停在了充斥著新鮮空氣的安全之地。警戒線外增派的消防車上下來的消防人員正一批一批趕進各幢大樓,泡在汙水裏的人立刻被人發現。

有人在搬動她的身體,有人在撥動她的眼睛,她努力扭頭,看向樓道口,可是眼睛卻模糊的什麽也看不見。她張不開嘴,抬不動手,連眼皮也再掙不動。

這是一場夢吧,這一定是一場夢。

所以好好的怎麽會有火災呢,當然沒有人受傷,她也沒有見過時承景。會做這樣的夢,隻是因為她害怕遇見,所以越害怕,就越是離譜的做了這種荒唐的夢。

所以明天一覺醒來,她就可以回江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