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對不起,對不起,拿錯了……”

“請讓讓, 麻煩讓讓……”

“藥拿了吧, 衝電寶別裝行李,一會兒還要翻出來麻煩死了……”

“過去別忘了每天來一通電話……”

流動的人潮, 都匆匆忙忙,國際航班走得太遠, 誰都生怕有所遺漏。

“走了。”餘北仰著脖子往登機口裏張望,張望的結果是,“已經進去了。”

“走了。”身旁的人淡淡地回了一句。

再看不見人影了, 餘北轉回臉,身邊的人已經幹脆地轉過了身,抬腳就走。

時承景能這麽幹脆, 餘北一點沒料想到, 反應過來趕緊跟上去。時承景走的不慢,人高腿長, 龍行虎步,餘北大步跟在他背後。一整個早上, 來的時候,剛剛, 時承景的臉色沒有一刻好過,有眼睛的都看得清楚。

餘北想追上又不敢追上, 害怕看到什麽不該在這個人身上看到的。

餘北隻是緊緊跟在時承景背後。帶頭的人, 西裝深沉, 走著走著, 手伸進了口袋裏, 很快掏出了隨身帶著的那個藥瓶。今天早上的藥還沒來得及吃,但是掏出來了倒也沒有別的動作,隻是握在手裏,然後手指越握越用力,用力到指節發白。

餘北看著那攥著藥瓶的手,一步不敢落後,總算在經過大廳出口的時候,跟前的人突然踉蹌了一步。

時承景手上的藥瓶掉在了地上,瓶蓋鬆脫,白色藥丸滾了一地。他一把推開扶來的手,自己握著導流的欄杆站穩。

“沒事吧。”餘北還去扶,時承景硬邦邦地推他。

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走著走著就差點暈倒,嘴唇無色,臉白得像紙,一邊的安保人員也趕緊來看看,最後是餘北立刻將人扶上了早等在大廳門口的車,隻剩清潔人員把地上的藥丸一粒粒掃進了垃圾桶。

“我沒辦法。”

“別逼我。”

“你走吧。”

就算是一場一場的夢裏,時承景也沒能忘了施樂雅最後的話,所以也沒敢忘了自己作的承諾,所以他沒有食言,沒有出現,讓她看見。

陰雨了半個月的海城,算是晴了。隻罩著一層紗簾的落地窗裏,寬大的**,男人睜開眼睛。屋裏充足的光線讓他視線很快清明,夢裏的事被現實的陽光一照,瞬時就都退遠去了。

時承景從**爬起來,看著紗簾外刺眼的陽光,不知道這是什麽時間。掀開身上的被子從**下來,才發現自己身上穿著規矩的襯衫西褲。

臥室門打開,樓下有聲音傳來,他一路下去。

一個瘦弱單薄的女人身影在客廳與廚房之間打轉,時承景閉了下眼睛再睜開,那人仍然沒有消失。

客廳落地窗沒有紗簾的遮擋,光線更明亮。這不是他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身影,隻是沒想到光線如此清楚,也能讓他眼花。

時承景朝那方緩慢地走過去,埋頭擦桌子的人總算察覺到來人,抬起了頭來,一雙亮閃閃的大眼睛看著人。怯生生地,僥幸地轉了一下眼珠,機靈的女人主動從桌子邊走開,笑吟吟地迎了上去,“董事長,你醒啦?”

人近了,看清了,時承景似乎害怕將這個影子吹散而放輕到幾乎凝滯的呼吸一瞬恢複了正常。先前眼睛裏的光澤也一瞬間就消散了。

“誰帶你來的?”男人臉色突變,聲音冷沉,女人一下僵了掛著嬌笑的臉,“我,我,我是來幹活的。”

時承景抬手捏上了額頭,步子再不輕緩,幾步就去了沙發上坐下來。房子裏一個人也沒有,桌子上的時鍾下午3點。

醒來時的夢,剛才的眼花、觸動,自己是怎麽從公司回來的,攪在一起,他幾乎忘了這屋裏的另外一個人。

身材與施樂雅極像,長相與施樂雅也明顯有幾分相似的漂亮女人硬著頭皮,小步子跑到了高大的男人身邊,小心翼翼地問他喝不喝水。

一直狠捏眉頭的人突然抬起臉來,女人被他凜冽的一眼嚇得呆住。

她一動不敢動,甚至保持著半躬著身子的姿勢。

屋子裏一點聲音也沒有,女人被看得緊張,額頭上快浸出汗來,心虛得再靜不住,“您,您,我沒沒什麽企圖的,真是來幹活……”

時承景一抬手臂,女人嚇得肩膀一聳,沒說完的話卡在喉嚨裏。

“出去。”時承景手指著門口的方向。

時承景無心溫和的時候,低沉冷硬的聲音不發怒勝過別人發怒,蒼白的麵孔,七分英俊,八分威嚴。女人整個一抖,一個字再不敢說,轉頭就跑了,連身上係的圍裙也沒敢取下來。

餘北回來的時候在門口差點跟落荒而逃的人撞上。“對,對不起,不是我想來的,是彥少非讓我來的。”女孩兒後知後覺地解了身上的圍裙往餘北手裏一扔就跑了。

餘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幾步跑到客廳裏,結果隻是看著時承景上樓去的背影。時承景行動看起來跟先前一樣無力,但也大概是沒什麽問題的。

隻要不是施樂雅,一個女人而已也不可能傷到他。

餘北在屋裏看了一圈,原先留下來照看的徐子彥不知道跑哪去了。

時承景先前因為低血糖坐在辦公室裏就昏睡了過去,被他們送回家來休息。原來銅鑄鐵造一樣的人,身體狀況現在是一言難盡。

餘北上樓去,敲門進了房間裏,**沒人,浴室裏傳來嘩嘩的水聲。餘北在門上敲了兩下,“董事長,您沒什麽事吧?剛才那人是跟彥少一塊兒上來的,她沒幹什麽吧?”

徐子彥好不容易發現的寶藏,餘北這個大老粗是一點沒踩上徐子彥的腦回路。

浴室裏除了水聲,一點聲音沒有,餘北不放心,又敲了兩下。

“董事長,董事長?”

“行了,出去吧。”

敲門的手放下,聽聲音應該是沒事,餘北也就出去了。餘北是一點沒想到傳出水聲的門裏,被以為是在衝澡的人卻連衣褲也沒有脫。

時承景衣褲整齊,直直地站在蓮蓬底下,雙臂撐在牆壁上,閉著眼睛。從頭頂落下的水沒有一點溫度,他用涼水將自己澆透,白色的襯衫透明地裹在手臂上。

衝了好半晌,他才睜眼,目光落處卻是襯衫袖口下的那兩排牙印。

他將手臂縮回來,左手握住右手腕,像個老眼昏花的老人想要好好看清手上的東西,不得不拿到眼睛底下,好好握著才能看清。

冷水從他頭發上滑下,從他英氣的眉眼滑下,裹著從眼角滾下的濕熱一起滑下。

他再閉了眼,用額頭枕上手腕上的那些深深的痕跡。

*

生活被時間扣著齒輪,時間動了,生活隻會筆直地向前走。

時承景的生活是滯留了還是前進,隻是他自己。施樂雅的時間從踏入新的環境,就開始日新月異,飛速奔馳。

也許隻是晚了幾年,她也失去了很多,但是似乎一切也還是可以回到曾經想要的模樣。心儀的校園,喜愛的事業,雖然艱難了許多,但最終還是一步步靠近了。

在這個新的地方,施樂雅幾乎可以忘了這幾年經曆的所以,變得心無旁騖,一天又一天,隻為一件喜愛的事而生活。

“施樂雅,施樂雅。”

M國的一條老街區,嫩綠的梧桐樹下,施樂雅低著臉走路,手指在握著的包包帶子上輕扣,若有所思,很認真,忽聽到有人喊她,才轉頭看去。

一個年輕女孩跑上來挽了她的胳膊,呼呼的喘氣,說自己已經喊了她好多聲。

“想什麽呢,想這麽專心。”

施樂雅笑著搖搖頭,兩個人挽著手一起走,沒多長一段路就折進了街邊的一道門裏。

這附近的公寓大多租住著學院裏的學生,施樂雅在文媽媽朋友的幫助下很順利地就找到了不錯的房子,並一位不錯的中國室友。

老街區樹木蔥蘢,晴天很涼快,陰天就有些暗,樓道裏光線不太好。兩個人的房子就在二樓,室友剛想打開手機電筒照亮,樓道裏的感應燈就亮了。

“這破燈什麽時候換了。”室友收起手機,施樂雅笑笑掏出鑰匙開門。室友在背後突然唉了一聲,把自己的下巴貼在施樂雅肩膀上,兩個人就貼著進了屋裏。

女孩不錯眼地瞧著年長的漂亮女人,“你說咱們這幢樓裏有沒有可能,真有人在苦苦的暗戀你?昨天你差點崴腳,今天燈就換了。”

“……”

“還記不記得樓下那個台階,不也是你差點滑倒,第二天就消失了麽。嗯,嗯?”

施樂雅好笑,把肩膀上的下巴推了開,將包包掛在門口的衣架上。

“想入非非,今天晚上你去不去書店?”

“我跟你說正經事,你跟我說看書。沒勁。”陶菲菲把自己砸進客廳柔軟的沙發裏。

來M國不過半年,施樂雅靜默到骨子裏的性格自然依舊,她也向來就不喜歡東張西望,舍友無稽的話她沒往心裏去。

她們居住的樓裏,沒有什麽怪人,也沒發生過什麽怪事。施樂雅不習慣胡思亂想,也不害怕,她隻是安安分分,一心一意地上課,練琴,享受簡單安寧的每一天。

也根本沒有發現其實自己的順風順水,是乎要比別人多一些,小小的幸運也總是會來找她。

從書店出來下雨了,剛好有人把多餘的雨傘借給她。房東新建的花園,正好在她的窗下。有人抱怨那個花園引來許多蟲子,但一直到兩年後,她離開,花園也照舊是花園,紫色的風鈴花在輕輕的風裏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