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始至終時承景隻是坐在沙發裏, 看著施樂雅從他手上拿走酒瓶,從他麵前進廚房。看著她一聲不吭將酒倒光,又回到他麵前。

施樂雅將剛剛放進衣服口袋裏的卡再拿了出來, 彎腰放到桌子上一塊幹淨的地方。

“這卡是以前沈遠拿來的, 裏麵的錢我沒有動過。”施樂雅直起身體來,看著時承景朦朧卻應該很清醒的眼睛。“我不願意欠債, 你不要逼我。”

時承景一個字沒有,發紅的眼睛裏好像也沾了酒, 濕漉漉的。施樂雅將視線與他斷開,低下看了眼桌子上水汪汪的地方,應該是撒的酒, 搖了搖頭。

“你這樣的人不適合做這種事,看起來……很可笑。以後,別這樣了。”

施樂雅說完似乎這些就再不關她的事了, 連眼睛也沒有再抬起來一下, 轉身就走了,這或許也是她的道別。

心不在焉一晚, 她打算好的不隻這一件小事,還有今後的事。那塊玉她會拿去賣掉, 它的價值遠不止於賞玩,更具有收藏的價值。存放時間不長, 轉手賣,達不到增值的效果, 至少也不會低於買進的價格。

曾經何簡的提議, 她是心動的, 但是心動後隻是無能為力。沒有足夠的資金支撐, 怎麽敢盲目邁步。曾經天真的接受過別人的好心和善意, 結果是什麽呢?

施樂雅深吸了一口氣,抬腳出了客廳。

施樂雅剛覺得呼吸到了新的空氣,時承景就追了上來。施樂雅被攔得一個踉蹌,但身前的人沒有碰她。

“你來,是,因為酒,還是為這個?”時承景手裏拿著她剛剛放下的銀行卡,兩個人都有些不穩,施樂雅站好,抬起臉來。

“是為我,還是為這個?”時承景很不清醒,但他盡量讓自己站穩,還不忘了盡量不抵得太近,而招了施樂雅的厭惡。

但是這也不能掩蓋了糾纏的事實。

施樂雅明顯躲開一步去,眼神恐懼地看著他。舉著卡的人眸光閃了幾下,就沒了剛才從屋裏衝出來的勁頭了。

時承景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一雙手無辜地攤了攤,臉上泛出自嘲的笑,“我還以為你也在牆上裝了一雙耳朵,能聽得穿牆。”

“你,好好過吧,我以後不逼你了。”時承景從施樂雅臉上垂下了眼睛,“不逼你了。”

高高大大的人將這句話重複了兩次,身體就直挺挺地開始往下降,一雙眼睛像蒙了一層霧,他一雙膝蓋“咚”得一聲著地,幾步外的兆飛嚇一跳,跟前的施樂雅眼睜睜地看著他似乎是跪在了她麵前,而後時承景便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

施樂雅要的是離開他的自由,如果要補償,她要的似乎隻有這個。

這就是好的壞的糾纏了近一年,時承景才不得不承認的現實。

那天晚上以後,時承景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在施樂雅麵前,如他自己所說,他以後不逼她了,所以也就從隔壁搬走了。

施樂雅不知道他的去向,隻知道再也沒有他本人,和他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出現在視線裏。除了童童偶爾問起:“姑爹是回去工作了嗎?”。這個人已經不在是生活裏的一部分。

城中村的日子有了新的家人,一天比一天好起來。施樂雅很快就把玉賣了,她帶著新的家人去過施家的大宅子,也跟著二姨回老家看過周姨。周姨那間小店,除了那張她獨享的單人沙發什麽也沒帶走,小店盤給了別人,包括那台電腦和監控設備。文褀一個人跑來看過她,後來就是文媽跟文祺時不時帶來一大堆吃的,跟他們一起涮火鍋,雲末也挑過周末來找她玩過幾次。

剩下的時間她每天早出晚歸,上補習,為去M國做著準備。

陳宇童有陳海夫妻倆留下的財產,足夠他衣食無憂。童童是周姨留下的唯一血脈,二姨隻會比她還要心疼童童,施樂雅沒了後顧之憂。

也許隻是晚了幾年,也已經失去了很多,但她或許還是能夠回到當年和父母一起計劃的那條陽光道路,做自己喜歡的事,今後也可以一直做著自己喜歡的事。

一夜雨水,江城的炎夏就結束了。一到換季的時節,陰雨天多,江城如此,海城也是如此。連夜的大雨,衝刷的海城幢幢高樓幹淨明亮。入夜,雨裏的燈火幹淨了幾分,也朦朧了幾分。

到午夜12點,雲上正是音樂最勁,酒味最濃的時刻。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穿著件刻板的黑色襯衫,在嬉笑的年輕男男女女中穿梭,好不容易在一間包廂裏找到徐子彥。

徐子彥一看到餘北這張過於板正的臉,就知道沒什麽好事情。餘北將徐子彥拉到一處稍安靜的地方坐了,說明來意後,徐子彥真是哭笑不得。

當初京城的事,他忙裏忙外,就是當初家裏老爺子去世都沒他什麽事。他是什麽幹沒幹過的事都幹完了,結果到頭幹了個寂寞。時承景跟施樂雅兩個人既沒有好合,也沒有好分。

時承景從城中村搬走,除了一身病什麽也沒帶走。

把自己搞到遍體鱗傷,命都不要了,就應該死磕到底。如果不死磕了,發現真擰不過來了,那就該幹幹脆脆放手得了。在人家哪兒他是放了,自己回來又隔三差五就偷摸回一趟江城。他回去幹什麽?用腳指頭都想得到。偷摸著看一眼能抵什麽用?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拖泥帶水,胡攪蠻纏,死有餘辜。”這是時承景對別人的罵詞,到最後他自己倒完完全全成了他罵的那種人。

徐子彥的哭笑不得,餘北看得出來,看得出來但他也無可奈何。施樂雅一直在準備去M國的事,但是最近在簽證上被攔了,被拒了兩次。他被派處理這件事,事是不難,難的是人家跟本不會願意接受時承景的幫助,甚至就是知道他們了解她的動向,也還不知道要怎麽怨恨呢。

“就麻煩彥少跑一趟,你法子最多,人緣又好,什麽事都難不倒。想想辦法吧,您一出手,肯定行的,回來我請您喝酒。”

餘北一通高帽子,蓋得徐子彥好笑,好笑完了就忍不住想諷刺一下,“時大董事長這次玩兒的是最大的愛就是把手放開?”

“……”

“把人送那麽遠,以後偷摸跑去M國看能方便?哦,我忘了,他現在的身份想經常跑那邊有風險是吧?”

“……”

“所以人家簽證辦不下來不是好事嗎?不乘機設坎已經不容易了,你們還上趕著幫忙。”

餘北隻好苦笑,他也不會開什麽玩笑,就老實巴交的回答徐子彥,“您是知道的,董事長在乎那個人,已經不是一星半點的在乎了。現在隻要她高興,董事長什麽事都願意做。已經這麽長時間了,這就是他們的緣分吧,我們也沒辦法。董事長現在身子也還不好,您就別再挖苦了,讓他好受一點吧。您以後再闖什麽禍,不是還得董事長替您兜著麽?”

“……”上一秒還高高在上的徐子彥差點被自己的唾沫給嗆死。

隻想一輩子躲在大樹背後瀟灑乘涼的人,舉雙手投降,第二天就老實回了江城,在城中村的小街裏等到了撐著傘回家的施樂雅。

單薄纖弱的人,一舉一動都溫柔端莊,傘下的麵孔比雨水裏樹上新冒的嫩芽還幹淨,低垂的眉眼也漂亮。要說美貌是有點意思的,但是這麽擰的人,得罪了就是在她麵前自裁也得不到原諒,要倒貼送給徐子彥,他都得雙手合十,謝謝了,消受不起。

再好也不過就是一個女人,誰能想到從來不在人的身上花精力的時承景成了今天這樣。

這是造的什麽孽!

施樂雅骨子裏的安分,讓她沒有東張西望的毛病,所以走得很近了才看到同樣撐著傘的徐子彥,人就站在回家的巷子口,顯然不會是其它原因站在這兒了。

時承景已經幾個月沒有見過了,他身邊的人不管是兆飛還是餘北他們,也都從城中村搬走了。施樂雅看到這個時家的人,似乎就又看到了那張麵孔,看到了那晚先是雙膝著地,而後倒在她麵前的那張臉。

施樂雅心頭一點點緊緊揪起來,腳步再抬不動。

徐子彥上前,“聽說你要去M國?”

“你,聽誰說?”

徐子彥看得清施樂雅臉色的變化,無奈地笑了,“別,你可別誤會了,沒人跟蹤你,我哥也早就回海城去了。是我有個朋友在大使館工作,他以前在家裏見過你,那天碰巧遇到了就跟我說了一嘴,說你是不是簽證兩次都沒過?”

徐子彥說的是事實,施樂雅不得不點了下頭。

“我可以幫你。”

“不用,我在試別的辦法。”

“現在M國那邊大環境不好,別花冤枉錢了。你放心,你不想見的人其實他是不能長期待國外的,現在他身份不同,所以絕對不會發生你擔心的那種事。其實他要去M,還真不會像海城回江城,去京城這麽簡單,他走了,家裏還不得翻天。”

施樂雅沒說話,似乎覺得他沒說慌,說的也是事實道理。徐子彥扯了扯嘴角,露出個真誠又有些尷尬的笑,“把資料給我吧,好歹原先咱們是一家人,順水人情而已,這種事對我來說也是小事,你沒必要去走彎路。別盲目再簽了,拒簽次數越多對再簽影響越大。”

雨越下越大,雨點砸在傘麵上,實在得像一粒粒豆子。徐子彥走了,到車邊收了傘,一彎腰就鑽進了車裏。車子是時承景回來用過的賓利,它身子低臥,緩緩駛出了小街。

施樂雅用一雙手撐著雨傘,看著車子消失後在巷口的梧桐樹下站了許久。

雨聲蓋住了旁的聲音,雨水也朦朧了遠一點的事物。她仿佛看到曾經那輛停在樹下的黑色奔馳,看到一個自己,從車耳朵上捧走一團白雪。

那時,她不知道那個人就坐在車裏。

*

如果那個人有心要查她去哪兒,一點也不難,施樂雅願意相信那最後的承諾,至少他也守過諾。

施樂雅接受了幫助,徐子彥說對他而言這件事就是一件小事,果然手續下來的很快,中秋節一過完,施樂雅就拎起了行李,出她人生最遠的一趟遠門。

江城國際機場,人來人往。家裏人都在,星期二童童還請了半天假,站在大人背後抹眼淚。

除了家裏人還有文媽來送她,“電話號碼存好了吧。這真是我特別好的閨蜜,不管遇到什麽事,24小時都可以給她打電話,她要是敢不接你電話,她以後回來也沒臉見我知道嗎,你千萬別客氣。”

文媽早都把自己在M國的人際關係搜羅了一圈,離施樂雅目的地最近的朋友,她早就打好了招呼。

文媽緊緊抱了施樂雅一把,就幹脆地放手了。時間不多了,施樂雅又被二姨抱了抱,林周譯說今天沒課,也在場。施樂雅伸手拍了拍林周譯的胳膊,還沒想好能對這個比她和二姨還能主事的大男生囑咐點什麽,林周譯出乎意料地一把將施樂雅抱了個滿懷。

吵吵嚷嚷裏高高的青年,長得幹淨英俊,抱著施樂雅的畫麵,文媽一下看呆了,隻是下一刻兩個人中間立刻就擠進了個孩子。

每個人都抱了,童童知道這是必須得走了,一雙小胳膊抱著施樂雅的腿不撒手,腦袋枕在施樂雅身上嗚嗚嗚地就大哭了起來。他一哭,搞得一直繃著情緒的施樂雅也忍不住掉眼淚。

施樂雅彎下腰摸孩子的頭,卻沒想到童童仰起臉問了句,“你是不是隻帶姑爹去M國,姑爹怎麽不來送你?”

“……”

“好啦,童童乖,一會兒小姑趕不上飛機了。”二姨拖不動童童,扯了一邊的林周譯,林周譯隻得把童童從施樂雅腿上抱開。

施樂雅被童童惹出來的淚水,被那個稱呼下所代表的人凝固在眼眶子裏。手上握著行李箱的拉杆,背上二姨在推她,害怕她耽誤了時間,她也就沒有回過頭了。直到進了安檢,轉身的一瞬間,她想再看看家人,卻從遠處的人群裏瞥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個說了不會再出現在她麵前的人,混在流動的人群裏,像海灘上的一塊深色礁石。

又或許隻是看錯了,視線被後來的旅客擋住,安檢人員從後來的男士身上收出來個打火機。旅客尷尬的解釋,安檢無奈地再掃了他一次。嘈雜裏施樂雅抿了抿唇,也就轉身走了。

作者有話說:

嚴重懷疑時總請大師做法找我算賬了,不然我為什麽會跟他一樣胃痛。一路從不舒服到針紮的痛,吃藥也不管用,嗚嗚嗚……都一年多沒這麽痛過了,沒道理沒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