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虧欠一個人太多, 也不要向一個人索取太多。

冥冥之中原來的那些不公道,總是會還回去的。

時承景走的時候是要找到一個解決問題的出口,回來的時候是連再見也找不到理由。

他都對那個人做過些什麽?

他從來就沒有想過, 他追著人的補償, 原來一直都是一種酷刑。

施樂雅不想見他,從來就不是一句氣話。

一隻被老虎叼進洞穴的兔子, 如果有補償,恐怕隻要求離開。

如老太太所說, 這是該站在對立麵的關係。

夕陽西下,院子裏有院牆的遮擋陰了半邊。高大的男人站在受陽光的那邊來回踱步。時承景的踱步早不似以往的龍行虎步,他的步子明顯拖遝和無力。身上的刺, 眼睛裏的刀鋒全沒了。

兆飛匯報著隔壁這兩天發生的事,他心不在焉。

周姨住郊區的妹子來了,還帶來了個年輕男人, 是周姨的侄子, 以後要在江城念大學,母子倆是帶著行李來了, 好像來了就不準備走了。

所以?

所以,那邊兩個人的生活, 現在成了四個人,周末這兩天隔壁一直很熱鬧。

兆飛匯報的情況都是好的, 時承景身上卻再罩了一層深重的陰影,夕陽再火紅也穿不透。

高大的人時而無助地抬頭望望, 時而幽怨地看看和隔壁的共牆。最後是叫了餘北, 讓他把從家裏帶來的東西拿出來。

餘北和兆飛一直守在院子裏, 餘北轉頭進了屋裏, 將那個早用袋子裝起來的盒子拎了出來, 時承景接過,一個字沒有,轉頭就出門了。兆飛要跟,被餘北一把拉住。

時承景拎著袋子出門,站到了隔壁門上,在長褲口袋裏掏,半晌什麽也沒能掏出來。

這扇大門的鑰匙之前就被施樂雅沒收了。

對著陳舊的門扇,時承景想起半年多以前第一次到這方來的情形。不到一年,區區一年,就過到了恍若隔世。

時承景抬起手,正打算敲門,巷子裏有聲音過來,熟悉的聲音,聲音裏的情緒是他沒見過的愉悅。

施樂雅用一雙手握著童童的手,童童另一邊小手吊著一個年輕男人,年輕男人左手上拎著個超市的購物袋。

兩個大人中間的小孩用手臂**秋千,施樂雅在笑,孩子在笑,幾個人看到門上的人時都愣了一下。

“姑爹,是姑爹回來了。”隻有孩子是歡迎的。時承景沒能伸手敲開的門,被那個年輕男人從口袋裏掏了鑰匙打開了,正是他之前揣在口袋裏的那串。

“好了走吧,先回家,不是想吃冰激淩嗎?”年輕男人拋出**,童童立刻鬆了時承景的手指,歡天喜地地就進門去了。

門扇半開著,時承景隨著離開的背影看進屋裏去。

院子裏多了張桌子,有個麵容跟周姨有幾分相似的女人坐在那兒,手裏握著雙孩子的鞋子在往上係洗幹淨的鞋帶。

孩子迫不及待開始翻大人還拎在手上的超市購物袋,婦人從椅子上站起來說要吃飯了,不能吃零食。

“你,我不是說過,你以後可以不用來了麽,你回海城……”

“他們,是誰?”

門上,施樂雅近了,兩個人站成了麵對麵的距離。對時承景臉上像受了拋棄一樣神情,施樂雅垂了眼睛,像看錯了似的不願意再看。

這個人不是旁人,他是時承景。人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易,他的本性不會在乎任何人,這樣的人隻會拋棄別人,哪會受人拋棄。

施樂雅不動聲色地搖了下頭,對時承景的問題,她明明已經回答過兆飛,但還是又老實解釋了一次,“周姨家的二姨來了,剛才的男生是林周譯,他是二姨的兒子。以後林周譯會在江城上大學,二姨也會留在江城,他們會跟我一起照顧童童。”

施樂雅沒再抬過眼睛看人,“以後,你不用來了,我們會好好過的。”

不用來了。

不用來了。

一字一字很清楚。

夕陽落盡的最後,光芒越發的火紅,還是壓不下時承景臉上的灰暗。

時承景滿身的傲氣早在施樂雅麵前消磨殆盡,別說傲氣,連起碼的顏麵也早不存在了。所以施樂雅能在見麵的第一句就攆他。一次又一次,時承景還是沒能習慣。痛心,像被人用刀子紮進胸膛,直刺進心髒。

隻是這次他清楚地理解了,對他,她是該如此,他也罪該萬死,死有餘辜。

時承景臉上無光,連眼睛裏的光都散了。將手上的袋子遞出去,“我隻是拿樣東西給你。”

施樂雅搖頭,不接。她從來就不要他的東西,他也從來就沒有給過她東西。他隻是給了她一個家,最後還成了個關押一個人的地獄。

“是你自己的東西。”

“我沒有什麽東西會在你那兒。”

“是以前落在家裏的。”

施樂雅伸手握了袋子的邊沿,時承景就鬆開手心裏的布帶。兩隻手交替,沒有一點交集,隔著幾隻手的距離。

“你盡快搬走吧,你也住不慣這種地方,沒有必要這樣了。”施樂雅捏著東西就進門了,門扇反手關上。

傍晚,夕陽一落山,光線就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變暗。施樂雅捏著袋子沿口,袋子有些分量,這樣根本揪不住這麽重的東西。施樂雅挪手,拎起了軟下來的布帶子,帶子上明顯附著一個人的體溫。

光線暗了,門上的感應燈亮起。屋裏二姨在叫吃飯,有孩子的聲音,有林周譯的聲音。施樂雅沒有進屋,在門口就著燈光打開了袋子。

袋子裏是個盒子,施樂雅拿出來打開,盒子裏的東西在她臉上反射了一道溫潤的光澤。

她沒想到會是這個。

這是她曾經用手摸過,卻一次也沒有用眼睛看過的,差不多耗光了所有積蓄的東西。

一晚上施樂雅都心不在焉,吃了晚飯,二姨把童童拎去了浴室,童童說不要女生給他洗澡,二姨說她不是女生,她是老太婆。

施樂雅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那個人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

背後突然站了個高高的人,19歲的林周譯,麵龐清瘦,身材倒也不太單薄,眼睛裏帶著超越年齡的沉穩。

施樂雅被他看得穿人似的目光看得心裏一緊。

“沒,沒什麽。你今天晚上不看書了嗎?”

林周譯還是一雙眼睛深刻地打量人,一雙手緩慢地抽.進長褲口袋裏,最後倒是突然咧嘴一笑,“我又不是機器,也需要休息。”

施樂雅轉身要走開,林周譯突然問,“那個人沒欺負你吧?”

“沒有。”

“真的?”

施樂雅好笑的點點頭。

施樂雅回了房間,安靜地在床沿邊上坐了許久,一晚上的心不在焉後,她總算從包裏找了一張卡出來。是曾經沈遠給的那張50萬,既然時承景把她的積蓄都還給她了,那她也應該為最近的事作一個清算。

在島國的花銷,京城後事的花銷,最近帶童童的花銷,還有算得清算不清的一起……

施樂雅捏著銀行卡偷偷出了門。

二姨跟林周譯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她的事,更知道那個人對周姨和陳海最後的幫助。隻是這樣的關係太尷尬,施樂雅也不想他們去麵對,更不想讓他們擔心。

巷子裏燈光昏黃,時間不早,到處都看不到一個人影,巷子口的梧桐正茂盛。

施樂雅總算抬手敲了門,很快院子裏傳來一陣腳步聲。施樂雅心裏緊張起來,腳步聲近了才放鬆下來。來人不是時承景,她聽得到。

門輕輕地一聲拉開,兆飛的臉出現在門裏,一臉焦急。時承景一個人在家喝酒,從島國回來藥也還沒有停,他的胃當然承受不起酒精這種東西。

“餘背也不在,我實在勸不了,您去勸勸吧,董事長他肯定聽您的,……”

兆飛高高的身體躬在身邊,粗枝大葉的人顯然是將施樂雅當成了救命稻草,施樂雅默默捏緊了手裏的卡。兆飛說時承景最近幾天臉色明顯很差,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胃又難受了。

兆飛一路喋喋不休,倆人一起進屋。

被寬大的沙發填得更窄的客廳裏,時承景已經趴在了茶幾上。

兆飛嚇得幾步過去,他才走開一分鍾,時承景反而把他想勸勸不下來的酒都喝光了。

客廳的燈沒能開全,不太明亮,施樂雅站在門口,握著銀行卡的手指莫明打顫。

兆飛把時承景從桌子上扶起來,要他看看誰來了。

高大的男人身體折在茶幾上,向來金貴愛幹淨,看不得髒亂無秩序的人,淺色襯衫袖子明顯被啤酒沾濕了一片,向來揣在口袋裏的藥瓶滾在桌子邊。

他沒有酗酒的毛病,放在家裏的啤酒是兆飛跟餘北囤的。

兆飛托著時承景,他看清人,被酒精衝得脹紅的眼睛擰了起來。他看著人一個字沒有,也一眼不挪,半晌後卻是笑了起來。

兆飛被一把推開,時承景不看人了,再低下臉,修長的手指在桌上的酒瓶裏翻扒,不知道他要找什麽,而後一雙纖細的手指從他不管要找什麽的手指下,把一堆的啤酒灌全都拿了,抱走,進了廚房。

啤酒全扔進了幹淨的洗碗池裏,施樂雅一灌一灌地拉開,將蜜色的**全部傾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