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走了, 所以何簡也走了?

何簡是說過有一天他會帶他姐姐一起去M國,但何簡說的是以後。

所有了解她的隱疾,願意陪伴她的人都走了。

施樂雅已經沒了憤怒, 顫巍巍的眼皮下洇濕了一片。她緩慢抬起手臂, 細瘦的手指直直地指著門扇。“你走吧。”

“跟我好好談談。”

“沒什麽好談。”

“小雅。”

“別這麽叫我。你走。”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卻緊緊攥著一個大男人的脈門。時承景千裏迢迢一趟, 最後還是轉身走了。

施樂雅想要擺脫他,老太太想他回到從前, 所有看得見這件事的人也都希望這場對誰都沒有一丁點好處的拉鋸結束了才好。

隻是時承景回不去了。

病了也好,中邪也罷。就像當初對興業的熱忱,此時此刻, 他熱忱的目標換了,什麽也代替不了。

當初他能為興業臥薪嚐膽,現在他卻隻為一個女人宵衣旰食, 心甘情願受她擺布, 任她喚他來去。

時承景是懷著如何的心在施樂雅身周徘徊,渾身上下刮不下二兩溫和的大男人, 是將下輩子的溫柔都拿出來用了,但這也隻是他自己的事, 隻有他一個人在乎的事。

當晚時承景就又回了海城,隻是繼續留下兆飛在隔壁。

罷免時承景董事長職務的事, 是老太太出的狠招。要理想,還是要一個他壓根看不上眼的女人, 他自己選。

丟下海城的事, 是時承景的反手將軍。要麽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要麽就當沒他這個人。

老太太心一橫, 才有了時承景在江城日夜隻追著施樂雅跑的那些日子, 才有了趙長平也大意了的岔子。

時承景回來,當然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許,他一坐進辦公室,連總部的大廈似乎都更挺拔雄偉了些。開會,出差,應酬。施樂雅不要的人,漚在隔壁發黴的人,在海城忙得腳不沾地,散發著曾經隻為興業之興衰而動容的光和熱。

白天時承景過得是原來的生活,夜裏,卻似乎又回到了城中村。兆飛突然告訴他,施樂雅不見了,他突然發現施樂雅不見了。

半夜,從找不見人的夢裏醒來,窗外還是一片燈火星河。額頭上浸出了一層細汗,床頭櫃上的時鍾,已經3點了。

時承景坐上落地窗邊的沙發,窗外的昏黃顏色染上他的右臉,也染上沙發前玻璃桌上的幹花相框。

男人修長的手指握起那相框,仔細瞧了一眼,而後是拿近,放到鼻子下嗅。

木頭的紋理在指腹下,玻璃的表麵涼涼的。

施樂雅不見的夢時承景做的不少,還有更甚的是餘北衝進辦公室,說太太出車禍了,太太溺水了,人沒了。

就像當初前一刻還好好的,餘北突然就告訴她施樂雅煤氣中毒。

從不信鬼神的人大半夜上網查,得到“夢是反的”這樣的答案才好受一點。但隔天一大早餘北就把這種美好願望打碎了。

無休止的折騰,時承景消瘦下去的身體就沒得到過好好的恢複。他站在衣帽間的鏡子前係襯衫的扣子,英俊的麵孔越發的深邃。

餘北從門外進來,臉色凝重地站在他背後。

“說吧,什麽事。”

“是太太的事。”

鏡子裏的人立刻將目光從襯衫上抬起來。

“太太她,不見了。應該是離家出走。電視台的工作,補習的工作都辭了……”

“什麽時候的事。”時承景從鏡子前轉身。

“昨,昨天下午。”

“……為什麽現在才說!”

“開始以為是跟以前一樣,虛驚一場。結果等到晚上太太整夜都沒有回來,也不在同事家裏,手機關機了。兆飛已經帶人找了一整夜,人已經不在江城了。但是您放心,沒有出境。”

餘北說完,雖然從壞事裏挑了一點好的壓軸,跟前西裝英挺的身軀還是晃了一晃。這個站在集團裏,就似乎又回到了從前說一不二的樣子的人,是缺少了點人情味,但餘北現在寧原他一直沒有人情味。

時承景身子晃了一下,嚇得餘北一把扶住。

“連個人你們都看不住,為什麽連個人都看不住。”時承景一把推開餘北,“到底在幹什麽!”

江城,兆飛根本就不敢給時承景打電話。餘北聽著時承景大發雷霆的聲音,也怔怔的垂著頭,一個字答不上來。

從江城到海城,從海城到江城,就算飛機也是幾個小時的旅程,被時承景一趟一趟跑成了日常通勤。

自時承景丟下這邊的事回了江城就一直沒有帶沈遠,沈遠接到餘北的電話,習慣了的哭喪著一張臉去找趙長平。

集團總部,會議室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接下來的事情,趙長平還在辦公室裏做事。沈遠敲開了趙長平辦公室的大門。

辦公室裏唐慶也在,還有兩個趙長平自己的秘書,幾個人正在收拾昨天時承景敲定簽字的文件。沈遠直擠到趙長平身邊耳語了幾句,趙長平臉色一瞬垮了下來,而後也隻是搖了搖頭,無奈得很。

兢兢業業的唐慶帶著人走了,趙長平對沈遠囑咐了幾句,沈遠從辦公室裏出來。

於他們而言,於偌大的集團而言,區區一個施樂雅不見了,有什麽關係。但因為施樂雅不見而引發的事就不可小覷了。

時承景沒有帶沈遠,但趙長平不放心。

沈遠急急忙忙地回董事長辦,在路上被一個年輕男人半路截住。

“忙著呢沈總?”男人笑嘻嘻的,帥氣的臉上還有個可人的酒窩。

“彥少來啦。”沈遠客氣地打招呼。

來人是時家姑媽的兒子,老太太外孫。

“我哥他來了嗎?我看他辦公室還沒人,他今天會來吧?”徐子彥問。

“……董事長他回江城了。”

“啊,又回。”

“……”

“為個女人至於嗎?”徐子彥嗬嗬好笑了兩聲,看到沈遠護主的臉後,嚴肅下來。“你這麽著急也要回去?”

沈遠淡淡地點頭,“彥少沒什麽事了的話……”

“有事,”徐子彥一把拉住沈遠,眼珠子一轉,“我也回去找他,有件事隻有他才能幫我了。”

徐子彥才被放到集團多久,捅的婁子一個比一個大,沈遠知道他要幹什麽,但這是時承景給徐子彥的懲罰。“董事長恐怕沒時間見您,彥少還是等著董事長回來吧。”

“我知道什麽事,帶我去,搞不好我還能幫忙呢。”徐子彥自來熟地貼上沈遠,朝他抬了下眉。

沈遠不得不跟這位大少爺同路,但該做什麽還做什麽,一分鍾沒有耽擱。結果倆人剛下飛機,又收到餘北的消息,餘北說他們已經去了京城。餘北說人大概是在京城,雖然沒有找到,但好歹有方向了。

聽餘北聲音裏的嚴陣以待,和最後舒的那一口氣,沈遠就知道不輕鬆。

作為一個旁觀者,當初他是看不下去時承景對施樂雅的冷酷的。何況那個時候人家還病著,一個弱小的女人,沒有家人,無權無勢。人都稀罕雪中送炭,那個時候不對她愛惜,現在人家都健康了,誰愛錦上添花呢?

經曆過那麽多的人,在心裏會留下些什麽?

離婚後,各走各才是最好的結局。時承景現在非人家不可,當然隻會是眼下的遍體鱗傷,求而不得。

沈遠是一直陪著,看著,但也實在是想不起堂堂的時承景,叫人忌憚又崇拜的一司之尊,怎麽就走到了今天這樣的地步。

沈遠臉色沉重地改道。

施樂雅已經躲到京城了,於她而言,於周姨而言,這是天涯海角的距離,卻不過是時承景兩三個小時的行程。

一處中規中矩三室兩廳的房子裏,周姨在廚房裏下廚,旁邊是老實的兒媳跟少話的施樂雅在幫忙,洗菜的洗菜,洗碗的洗碗。

客廳外用陽台改造的書房裏,上了一年級的小孫子被爸爸看著寫做業。

周姨起鍋一道菜,兒媳擦擦手接了,端出去放到餐桌上。回來,施樂雅已經衝好碗筷準備盛飯。

“我來我來,小雅你歇著。”

施樂雅搖頭,笑笑,“不要緊的。”

有幾個人忙活,飯菜很快就上桌了。施樂雅背井離鄉為躲一個人,也為找一個人,來到這個家裏,有最要緊的人在,她是幸福的。而於這個家,也是因為少了一個孽債,又多了個施樂雅大家都是快樂的。

叫周姨恨之入骨的那個人已經死了,到死了才知道自己錯的徹頭徹尾。當年不該拋棄終日老實圍著灶台尿布打轉的發妻,不該在離婚那天輕飄飄地,幾十歲有妻有子了的人,還不知廉恥地告訴周姨她不懂愛情。轉身去談自以為天雷地火,實質不過是**產生的刺激的齷齪戀愛。

就是這樣一個不負責任的人帶走孩子,害了周姨孤苦半生,自己去追求所謂的自由,追求真正的愛情。

然而真正打破“我愛你,卻不能在一起”的障礙後,少了偷偷摸摸的刺激,也隻剩了柴米油鹽的寡淡。

周姨的前夫前前後後找了好幾任,浪**半生一無所有後才開始後悔,才想起當初老實顧家的發妻。然而周姨的心裏已經連死灰都早被風吹盡了,隻盼著老天爺對一個人的最大處罰降臨,才得以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