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道湯菜被周姨放上桌子, 陽台上的小孫子也總算被爸爸從書桌上釋放。

“怎麽每天都這麽多作業。”

“現在時代不同了,是這樣的。”周姨的兒子笑了笑,給自己母親夾了塊牛肉放碗裏。周姨抿嘴笑笑, 把兒子的孝敬放進嘴巴。

施樂雅看看周姨, 看看陳海,母子倆你看我, 我看你的眼神裏像牽著一條線。

“小雅等你那邊一個月房租滿了,還是住家裏吧, 就跟媽住一個房間,大家在一塊兒熱熱鬧鬧的。”陳海轉臉看施樂雅,也看了看自己的媳婦。

“你大哥說得沒錯, 住家裏方便,童童也喜歡你在家。童童喜不喜歡小姑住家裏?”

孩子就坐在施樂雅身邊,歡喜的點點頭, 剛才寫作業的愁雲都散了。“喜歡, 小姑不喜歡跟奶奶睡,就跟我睡。”

“跟你睡, 你尿床不把小姑衝回江城去了。”

這句話羞得才6歲出頭的男孩兒滿臉通紅,氣鼓鼓的。孩子媽拍了陳海兩巴掌, 一家人都笑得合不攏嘴。

施樂雅從江城來京城,沒打過招呼, 先在附近租好了房子才突然出現在周姨麵前的。

房子裏歡聲笑語,門口早站了一個高個的精瘦男人, 還沒入夏, 就已經穿上了亮膀子背心, 鬼鬼祟祟半晌後才摁了門鈴。陳海媳婦曉芹放下筷子就要去開門, 陳海按下她的肩膀。“你做飯辛苦了, 我去吧。”

夫妻倆一向恩愛,當著婆婆小姑的麵,曉芹還是有些不好意,周姨倒看著兒子兒媳恩愛,十分高興。三個女眷帶著孩子繼續吃飯,門口卻突然吵嚷了起來。

“出去,這兒不歡迎你。”

“喲,還有客。你們倒有飯吃,我還沒吃呢。”被攆的人硬擠了進來。“我現在也沒地方住,我看你這兒挺寬,不拿錢,那就讓我進來住幾年天。”

屋裏,周姨聽到這個聲音臉一瞬黑了下來。施樂雅以為周姨舍不得兒子,又或許已經打算今後留在京城生活,而周姨沒能在老頭兒死後就回自己的家卻另有一個原因。

老頭兒是死了,但老頭兒招的孽債還沒完。老頭兒曾經姘頭的兒子已經纏了陳海半個月,死活要分老頭死前住的那處破房子賣掉的錢。

京城,就是再爛的房子,隻要占著一塊能站下腳的地,也能賣出一塊金疙瘩來。錢一多,自然惹人惦記。

但是,一來那房子跟姘頭毫無關係。二來,老頭一病,姘頭拍屁股就走了。這些年來,生病、住院、療養,錢都是陳海夫妻倆從牙縫裏省出來的。

老頭兒臨死前自己把房子賣了,等到周姨,就當著周姨的麵把錢全給了陳海。

“要麽錢給老子一半,要麽把你這兒分一屋讓老子住!啥都不拿就想攆老子走,沒門兒!”

好好的一頓飯,被毀了,周姨跟曉芹立刻堵到門口去幫著陳海,施樂雅是第一次見這場麵,聽著門口的喧鬧驚得心髒砰砰直跳,但也一把抱了童童,捂了他的耳朵。

報警也報過,警察一來,人就跑了,警察一走,人又來了。一個十幾歲就坐過牢的人,出來也是個混混,陳海這種老實人根本就應付不過來。

鬧了一趟,混混丟了幾句狠話走了。錢是任何理由也拿不走的,但這好好的日子就被攪得不安了。

當晚施樂雅就睡在了這個大家擠在一起的家裏,周姨再不放心她自己去住一個陌生的房子。

陳海雖然是個文質彬彬的人,但也是一家之主,安慰了全家人,也安慰施樂雅別怕。

兩間客臥都不太寬,童童一間,周姨一間和施樂雅睡。床隻有1.5m,睡兩個人就有些窄。睡得好好的,周姨突然從**爬起來,捂著鼻子出了房間,施樂雅跟上去,周姨又流鼻血了。

實際上周姨不適應京城的幹燥,連施樂雅剛來的第一晚也流了鼻血。周姨站在盥洗台前用清水洗臉,說以後還是要回江城,千好萬好,不如自己的家鄉好。

周姨鼻血止住了,兩個人還是回了房間。

施樂雅既害怕永遠也不回江城,也害怕周姨所說的回江城。她拋開一切,來了這方,是太衝動,太不負責任,也太懦弱。但是她沒有辦法再一個人繼續生活下去。

從江城離開的那天下午她接到了何簡用虛擬號碼打來的電話,他的確去了M國,但是為什麽走得這麽突然,這件事是不是和時承景有關,何簡卻一個字也沒有正麵回答。

施樂雅不知道的事,何簡不肯告訴她的事,太複雜。何簡也沒有顏麵將過錯全加在那個男人身上。

是他食言了,也放棄了施樂雅。

他說了給她撐腰,明知道她的處境,他還沒能陪著她一起去學校門口吃當年他們都喜歡的小吃。

這是何簡的愧疚,至少也明明白白。而施樂雅至今還不明白自己該對何簡有些什麽愧疚。

“小雅,你願意來M國嗎,如果你願意來,什麽也不需要擔心,我也可以找人給你辦手續。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

“我已經有地方去了,我想去京城。你以後回來了,可以來京城找我。”

施樂雅打斷了何簡有些急切的聲音,何簡半晌在那頭答了個好。

*

陳海夫妻倆都有工作,清晨起床,著急忙慌吃口東西,就帶著童童上學去了,家裏就隻剩了施樂雅跟周姨。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城中村,周姨左手挎著菜藍子,右手挎著施樂雅的手臂去菜市場買菜,下午周姨跟她,兩個人一塊兒去學校接童童回家。誰也沒有提會在這兒待多久,接下來的每一天是繼續如此,還是要作長期的打算。

要是家裏燉著菜,周姨就在家守著,施樂雅一個人等在接孩子放學的家長隊伍裏。

時間差不多,幾個保安從學校門口拉著警戒線出來,圈出一個安全區域,以備放學使用。等待的家長們開始往前湊,都想占個好位置,好讓孩子一出來就能看見自己。

不停地有人頭擠到自己身前,施樂雅被擠得一直退,一直退,直退到被什麽攔了一下。

施樂雅轉頭,一個年輕男人站在她身後,穿得幹淨講究,相貌帥氣,臉上帶著點玩世不恭的笑容。

“認不認識我?”

施樂雅連瞧也不帶仔細瞧就垂下了眼睛,冷淡地搖了下頭,正要走開。“雖然你年紀比我小,但我還得叫你一聲嫂子。我是徐子彥啊。”

施樂雅當然知道徐子彥,從前小的時候見過,後來她眼睛看不見了,在時家的聚會上倒偶爾能聽到這麽個人的聲音。

施樂雅臉色發了白,來不及多反應什麽,不管是碰巧,還是任何情況,她不願意見時家的任何一個人。施樂雅又抬眼睛看了人一眼,目光冷淡,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還是打算走開。

就算隻是普通的碰巧,施樂雅也夠不舒服的了,背後的男人在嘈雜裏笑了一聲,“我哥生病了,讓我來找你。”

施樂雅急著走開的腳步總算收住。徐子彥厚著臉皮,也不嫌棄地擠開各種擋在他們之間的人,湊到施樂雅跟前。

“我接你去看看他。”

“他生病,不關我的事。”

施樂雅臉色已經很難看,她跑了這麽遠來,為什麽還是要去應付那個人?她已經盡自己能想到的誇張,來京城幾天沒開過一次手機,他們是怎麽找來的。

施樂雅從徐子彥麵前退開,但是她想打發的人顯然不是個習慣傾聽的。徐子彥才不管施樂雅說了什麽,甚至還伸手順著施樂雅走開的勢,拽著她往人少的後方站了些。

“我聽沈遠他們說的,我哥最近這半年多動不動就胃**,一胃**就發燒。醫院檢查了沒別的毛病,說是工作太辛苦,導致的精神壓力過大。”

“屁話,這麽多年了他什麽時候不是一樣工作,他這種永動機,工作對他來說不是最簡單輕鬆的麽。”

“胃**是因為精神壓力,他精神壓力大也不假,但不是因為工作,是因為你啊。”

“他這是得相思病了吧。”

身周人員密度大,吵吵嚷嚷,很是嘈雜,但施樂雅也聽清了徐子彥的相思病。

“他現在人就在京城。原本好好在海城工作的,天天忙得腳不沾地,突然聽說你走了,好家夥什麽都不管了,立刻就追回江城去了,結果知道你在京城,又馬不停蹄跑來這兒了,來就病倒了,天天發燒,要不他早就親自來找你了。”

徐子彥說的動情,施樂雅聽得麵無血色,“我們,早就離婚了。”

“……這個我當然知道。”

“你走吧。”

“啊,不是,你就真的一點兒也不……感動,不心疼他?一個大男人,還是時承景,他這種人哪輩子也沒追過女人,真的,江山都不要了,他就要你一個,現在這麽瘋了一樣的追著你跑,病得……”

“你到底想說什麽!”

施樂雅的臉上從始至終就沒有一點動容,麵對徐子彥這種陽光英俊的大少爺也沒有一點大多數女人在他麵前該有的羞澀,一點也不買賬。除了冷臉就是橫眼,還確實是沈遠所說的:想挽回,難於上青天。

徐子彥撓了撓頭發,眼睛在學校柵欄上的豔麗薔薇上掃了一圈,幹脆換了話頭,“你們是離婚了,但那不是外婆搞得鬼麽。外婆的事那是……沉屙絕症沒得改了。我哥肯定是不想離的,要不也不能把自己折騰成這副鬼樣子。你自己呢?明明喜歡他那麽多年,有這事兒吧?是不是有這事兒?”

徐子彥連問了兩次,施樂雅是一個字不答。但是他邊說邊觀察著施樂雅的反映,她臉上明顯有異樣。

“那麽喜歡一個人,暗戀了那麽多年,他也沒變,怎麽能說不喜歡就突然不喜歡了呢。”

“不是突然。”施樂雅打斷,一雙眼睛也總算好好看著徐子彥,但目光堅定得紮人。“是用了兩年時間。什麽喜不喜歡的,現在聽起來很好笑,你走吧,我不會去見他。”

“但是他喜歡你啊,他想見你,真得都發瘋了。”

“……”

“真的真的,別見死不救啊,你不去,相思病也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