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雲末的介紹, 時承景就再次成了施樂雅的表哥。他為什麽在這兒?因為在附近辦事,知道施樂雅在這兒,就順路過來了。

桌子上的人都起身歡迎這位儀表堂堂的表哥, 沒人發現施樂雅的臉白成了一張紙。

時承景看慣了別人的恭敬, 也從不在乎別人的恭敬,看了眼桌子上的烤肉, 牙疼似的調開目光,從人堆裏請走了施樂雅。

就算不是大庭廣眾, 施樂雅也還要自尊心。時承景讓人豔羨的英俊身影走在前頭,施樂雅乖乖地成了個被牽了線的木偶。

山莊裏綠樹成蔭,到處都是涼亭。

時承景寬坐在一張木椅子上, 施樂雅站著。施樂雅當然懂得禮儀,就懂得站著說話表示不願意這場談話耽擱得太久。

“坐下,行嗎?”

“老太太來找過你?”

“她跟你說了什麽?”

施樂雅無話, 也不看人, 透過樹的枝丫能大概看到草坪上大家的身影,草坪帳篷上星光點點的小燈已經亮了。

時承景的目光也隨著施樂雅過去, 隻是看了一眼還是調回來看了施樂雅。清瘦的人臉頰上是冷淡的弧度,軟軟的唇肉抿著抗拒。

時承景坐不住地從椅子上起身, 施樂雅不願意坐,實際上他也坐不住。

時承景走到施樂雅身後, 高大身軀的影子被燈光壓到施樂雅身上。“告訴我,那天是不是聽了什麽難聽的話, 所以不回家?”時承景身影是黑的, 聲音是溫和的, 他再進了一步, 站到施樂雅身邊, 施樂雅卻立刻一步退開了。

施樂雅不願意跟他站得近,快速得連身上的一絲氣味也不肯留給這個知道老太太找她,就立刻追了這麽遠來的人。

施樂雅隔著兩步的距離抬起臉來,眉眼裏是與時承景眼中綿長情緒截然相反的濃濃敵意。“沒有。你走吧,這兒都是我的同事,你,沒有理由來。”

施樂雅好聽又溫和的聲音也能說得如此冷冰冰的,時承景聽得喉結動了動。還是把人從頭到腳看了一番,施樂雅身上穿的是他沒見過的衣服,還有心思逛商場,眼睛裏亮晶晶的,除了不想見他,除了皺著的眉毛,看來都是好的。

施樂雅被打量得不自在,捏了捏手指,連帶著敵意的目光也不願意落在他身上。手指抬起來,指著山莊大門口:“你走吧。”

話說得硬,說話的嘴唇軟得輕顫,頭繩沒綁住的發絲纏在白皙的脖子上。

時承景看著人,胸膛不明顯地起伏了一次,他一雙手插進西褲口袋裏,拿出了最近學會的裝聾作啞,“不好好跟我說說話,我就留下來。”

“你留下來幹什麽?”

時承景轉眼朝山上看去。度假小鎮越往山上走,玩的越多,山上一路燈光,超五星酒店的燈光工程更是做得別致。

“我聽說那上邊有個天然溫泉,請你的同事們去玩玩,以後讓他們多照顧著你點。就幹這個。”

時承景側臉朝施樂雅揚了個笑臉,轉身就走了,留給施樂雅一副西裝挺括的背影。

“……你,你站住。”

“你站住!”

時承景已經步子輕鬆地走了,施樂雅一路追出去,直追到人堆裏,也沒能讓時承景離開。

兩個人在亭子裏對峙的時候,亭子外高高的灌木叢旁,何簡已經待了許久。這個男人到底是誰,是幹什麽的。施樂雅這幾年怎麽過來的,曾經的施家已然不在,施樂雅竟失明了四年,別說高考,連生命都朝不保夕。後來她又是怎麽結的婚,兩年的婚姻生活後又為什麽離婚,施樂雅甚至試圖用煤氣自殺。

前幾天何簡就是在為這件事情忙碌。

他難以想象這個年紀輕輕,麵孔上甚至還能看到曾經穿校服時稚氣笑容的女孩子,已經獨自經曆了如此的多。從前就文靜的人,現在經常一個人沉默著發呆。笑起來的時候有幾分是禮貌,有幾分才是從心底裏,由心而發的開心。

收到好意,小心翼翼地觸碰,難再有熱情。

*

一行二十幾個人,有一半人不在,自己玩去了。時承景順著雲末已經認可了的謊話編了個大老板司機的身份,說山上的超五星酒店欠著他們老板的錢,所以那上邊一票難求的溫泉票他車上多得是。

沒人會懷疑這個英俊男人的話,何況他誠摯的邀請,隻為了各位以後在電視台,在他不在的地方好好照顧施樂雅,所以就算覺得受之有愧,大家也都答應著去了。

這個男人說話的氣度,也莫名其妙讓人打心眼裏生出一種不得不服從的錯覺。

大家就都恭敬不如從命,肉也不烤了,很快就收拾著準備出發。況且泡溫泉不正好消除昨天爬山爬出來的一身“病”。

施樂雅就好像不大高興,不過大家都能理解,這大概就像一個孩子,被家長帶著去老師家送禮,尷尬自然是免不了的。

於雲末就隻是狠狠地羨慕,羨慕施樂雅為什麽會有個這麽愛護她的兄長,而且還有本事,而且還長得這麽賞心悅目。

三輛車,裝下了11個人。分車的時候,黑色奔馳副駕駛大大地敞開著,時承景要施樂雅上車,施樂雅冷冷走開,上了何簡排在最後的白色寶馬。

施樂雅不上自家哥哥的車,倒上了何簡的車,楊超對自己的眼力有了七成把握,然後就攔住了屁顛屁顛要跟著施樂雅去何簡那邊的雲末。

車子上路,有了楊超的一頓操作前兩輛車都坐得滿滿當當,何簡的車上就隻有施樂雅一個。

走的雖然是山路,但旅遊區,路都是瀝青道路。車很穩,車裏很安靜。施樂雅一雙眼睛不時地看後視鏡,後視鏡裏是一開始當頭,啟動的時候故意落到他們背後的黑色奔馳。

那輛奔馳就是她在巷子裏見過的,因為頻繁地遇見,車牌號施樂雅記得。

施樂雅轉回視線。

不管是好心還是惡意,她厭恨兆飛的跟蹤。但現在她寧願三番五次出現在她周圍的奔馳,是兆飛在跟蹤她,而不是時承景。

喜歡?

施樂雅突然想起那天混在雨水裏的這兩個字,又想起時承景揭開的她的秘密,他看過的那個幹花相框。

施樂雅滿臉的悲涼,被何簡打破。“小雅?”

施樂雅回頭,何簡拋出一個爽朗的笑容。“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沒想什麽。”

“那上邊的溫泉你聽說過嗎?”

“以前來過。”

“……,我還是第一次來呢。真有那麽好嗎?”

“還好吧。”施樂雅彎了下嘴角。

“要不要幫你趕他走?你隻需要點個頭,我幫你出氣。”何簡卻突然話頭一轉說了這個。

即使何簡說得很輕鬆,似乎這隻是一件尋常的事,但施樂雅也覺得難堪,很難堪。施樂雅沒說話,臉上尷尬,何簡在駕駛室裏輕輕笑了一聲,“你還記得那會兒,七班的那小子嗎?”

“就那個,堵著你表白,在衣服上寫你名字的那個小子?”

“……記得。”

“那會兒我怎麽幫你收拾他,現在我就怎麽幫你趕他走。再幫你撐一次腰,怎麽樣?”

“沒關係,他自己會走的。你別去惹他。”

“我知道他是誰。”何簡突然說,“我在你心裏膽子這麽小麽,哎,你等著吧,頂多就是被他找人揍一頓,我皮糙肉厚,揍一頓就揍一頓,那也要讓他知道你也是有人撐腰的。聽過一句話吧,癩□□不咬人,惡心人。我就是收拾不了他,當一次癩□□,惡心他一次還是可以辦到的。”

何簡這一通話把自己逗笑,施樂雅倒是眼睛眨巴眨就眨出了一眼睛的濕。

“謝謝你,但是……”

“別但是了,高高興興的,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何簡鬆了隻手,伸進衣服兜裏掏,掏半天掏了顆巧克力出來,朝施樂雅遞。“高興點兒,沒什麽大不了。搞不好一會兒我又改主意了,也跟你一樣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說不準,那樣你可別怪我。”

何簡哈哈地笑起來,何簡的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車已經到了酒店門口。

這個超五星酒店建在度假小鎮的核心位置,最大的亮點就是酒店裏美名遠播的天然溫泉。雖然在旅遊區,打著溫泉招牌的酒店遍地都是,但擁有真正天然溫泉的真沒幾個。

幾千平的浴場,引的是地下36.5攝氏度的天然泉水,偌大的酒店裏有循環身體機能、緩解風濕和關節炎症狀的水療,提供含碳酸氫鹽、含硫的飲用泉水,酒店的溫泉票向來是供不應求的。

施樂雅上一次來還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一行人泡溫泉,分了兩撥,占了兩個池子,男人一邊,女人一邊。溫泉票價高得離譜,享受自然配套,池邊工作人員不停地送來酒店星廚專供的點心,特有的飲品,人員來往,但沒有任何打擾。池子裏霧氣氤氳,池子周圍的環境造得宛如仙境。

這種高檔享受,都獲益於一個人,大夥不得不對這個有能耐又大方的表哥大獻殷勤。

但被獻殷勤的人請客是大方的,倒沒有幾分熱情,讓他們自便後就靠在池邊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