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房子院子小, 門小,車也開不進家門,巷子裏停了車, 就連輛自行車也騎不過了。時承景對這兒的環境橫挑鼻子豎挑眼, 餘北跟兆飛還暗暗抱怨每天車子停得老遠。

但是沒辦法,目標似乎還遙遙無期, 也不知道還要在這兒住到哪一天。

一個男人想要討一個女人的喜歡或許隻需要條件優越,拿出城心就差不多成功了。但要討好一個不喜歡你的人, 就有點難了。而要討一個原本喜歡過你,但最後從喜歡變成了憎恨,去討這麽一個人的喜歡就難上加難了。

餘北跟兆飛知道自己的老板是在想方設法地討好前妻, 但他們都長了一雙眼睛,所以都看得出來施樂雅見了他就跟見了惡鬼一樣。

兆飛已經找人把房子背後根本無人涉足的牆根下那些雜亂都清理幹淨了,半夜還是有蟲子叫, 不僅有蟲叫, 還有貓叫,狗叫。

他們是無所謂的, 但聽到時承景半夜從臥室裏出來喝了三次水,淩晨的時候好像消停了, 但是沒消停一會兒,又聽見他的腳步聲。

也不知道是他自身的原因, 還是因為巷子裏路過的太婆跟不明方向的鬧鍾聲。

餘北推開門,清白的晨光裏, 看著時承景上了樓, 餘北跟上去。

身高腿長的男人身上隻有單薄的衣服, 站在空空的露台上顯得消瘦。修長的手指握上了露台邊沿, 掛著露水的不鏽鋼欄杆。欄杆雖然質量偽劣, 但已經被鍾點工擦得亮堂堂的,露珠也亮晶晶的。

他身體微微向前傾去。

欄杆下可就什麽也沒有了,餘北嚇得趕緊跑上去。

如果是以往,要誰說時承景會因為一個女人就想不通去跳樓,餘北是打死也不信,搞不好還會為了維護老板的偉岸形象甩他個嘴巴子。但是這半年以來,一次次的折騰,到了今天,這個高高在上,鐵麵無私的人早像變了個人。

他對別人倒還是一言九鼎,什麽硬骨頭都害怕他,但在對那個看著最軟弱無害的人,有時候做得他們都不敢看。

餘北幾個箭步就衝到了時承景背後,卻被突然的一聲大吼驚得險些滑到。

時承景握著欄杆的手指指節泛白,手背青筋崩起,喉嚨裏發出一陣怒吼,吼完一個呼吸,又接著更是發怒似的直吼到胸腔裏空氣耗盡。

露台上眺望出去是一片一片的房子,一家挨著一家,下餃子似的擠得沒有一處空地。其間能看到的綠色不過就是某家人在院子裏、門口種的歪脖子樹,巷子口的梧桐。

時承景吼完,人軟在了攔杆上,晨風撩著他身上單薄的衣擺。

餘北揭了自己的外套,搭在他背上。

沈遠說時承景病了,相思病。

其實二樓比底下要清淨些的,但是時承景就挑了樓下那間。他們的這棟小樓跟隔壁大概是雙拚戶型,老舊的統建小樓,兩家人拚一處,一樣的戶型,一個向左,一個向右,時承景臥室的隔壁就正好是施樂雅的房間。

*

施樂雅在雲末家一住就是幾天,這幾天下午收工早了,她就還是去給文祺上課。至於城中村,施樂雅連想也不願意想。貼身換洗的衣物都買了新的,外衣外褲反正也缺著,就連帶著買了兩身。

雲末的個性像個孩子,得了個新朋友,對施樂雅新鮮得不得了。施樂雅性子也好,又什麽都不計較,整個人是從頭到腳都長得好看。不是隻有男人才喜歡美女的,女人也喜歡長得好看的小姐姐,雲末巴不得一天24小時黏著施樂雅。

團建要耽擱的幾天,施樂雅和文祺商量了練琴計劃,也就一身輕鬆的跟著大家夥去了。隻是施樂雅擔心著這一趟去了回來,周姨能不能回得來,如果周姨一直沒回來,她也不可能總住雲末家。

說是團建,其實就是單位公費讓大家玩幾天,犒勞大夥最近日以繼夜的辛苦。沒有什麽硬性要做的事,也沒有什麽非要做的活動。目的地是郊區的一個度假小鎮,吃住在一處私人山莊裏,除了一日三餐,白天各玩各的,一行二十幾個人,願意跟誰一撥玩就跟誰一撥。

第一天一行人分了兩撥去徒步爬山,第二天直接癱了一半人,就懶在山莊裏不想動。山莊裏有專供客人烤肉露營的草坪,下午的時候施樂雅跟平常最親近的幾個人在草坪上烤肉。

進入4月份,有土地就有花草,天氣很好,空氣裏滿滿都青草的味道,花的味道。施樂雅長到腳踝的長裙上就墜著素雅的野風鈴,染上夕陽的光澤,人像被染上了一道重彩。

“腿還痛嗎?”

“不痛。我們不是掉隊了嗎。”

何簡站在烤爐的對麵,想當然地笑了一下。昨天爬到一半,何簡就拉著施樂雅掉隊了,否則今天站不起來的人裏就會多一個她。

“明天最後一天了打算怎麽玩兒?”何簡問,施樂雅垂著眼睛說都可以,她手上的盤子裏放著何簡從烤爐上拿下來的烤串。何簡是一邊遞,一邊從一把裏挑出一根、兩根,放在手邊的一個白色盤子裏。

對施樂雅永遠的“都可以”,何簡無奈,一口氣說了好幾個地方,要她挑去哪兒,結果施樂雅還是希望集思廣益。

施樂雅給大家送烤串過去,溫順的人,連頭發上似乎都寫著三個字“都可以”。何簡收回目光,一個男同事晃悠了過來,隨手就要拿何簡挑起來的烤串,何簡唰地端起來,讓他桌子上拿去。

“怎麽,不一樣?有寶啊。”

“你一個大老粗吃什麽不一樣,一邊兒去。”何簡把盤子護起來,楊超嘖嘖地走了。然後就反正也沒事幹的當起了偵探,就要看看何簡那小子的盤子到底要留著幹什麽,結果那白色盤子就端在了施樂雅手上。

癱著走不動路的幾個人都在桌子上坐享其成,施樂雅端著何簡給的盤子也坐下來休息。

“哎,小雅,哥問你個事唄。” 楊超端了張凳子坐到了施樂雅臨坐。

“什麽事?”

“雲末,談男朋友了沒?”

施樂雅笑了下,側臉看了眼跟誰都自稱哥的楊超。“……好像沒有。”

何簡的烤串施樂雅吃了一點,就放在一邊了。伸手把桌子上竹籃子裏洗幹淨的生菜用幹淨的筷子夾了擺到盤子裏,一會兒好給大家盛烤串用。

施樂雅垂著眼睛,以為楊超是不是對雲末有意思,結果對方扯來扯去,卻扯到了她的身上。

“那你呢,有沒有男朋友?哥是過來人,幫你們年輕人參謀參謀。”

施樂雅擺生菜的手頓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楊超的心思再簡單不過,施樂雅卻被這個懷著玩笑心思的人嚇到。但她的嚇倒,大概跟任何一個被男人問,有沒有男朋友的女孩子心思都不一樣。

她隻是驚懼,害怕自己的秘密會被人揭開。

“沒有。”

施樂雅的腦子裏因為楊超的“男朋友”三個字,晃出了一張臉。雖然那個人和她結過婚,但他似乎從來就沒做過她的什麽男朋友。結婚後,做丈夫也做得從沒有人把他當作過她的丈夫,連她自己似乎也沒敢。

無疑,施樂雅是太敏感了,敏感過度,但她腦子裏那根被折磨得過度警惕的神經她沒有能力控製。

施樂雅垂著眼睛,最後一抹夕陽落在她白皙的臉頰上,很漂亮,很可愛。楊超根本看不出施樂雅臉上的血色在消退,反而以為她的垂眼隻是在害羞。楊超已經琢磨起了一會兒要怎麽調侃想吃窩邊草的何簡。

沒再繼續聊天的人各懷心思,不知道跑哪去的雲末晃**了回來。

雲末的胳膊已經消腫,手腕也好得差不多了,噔噔地跑過來,“親愛的,你這是被家裏人查崗了嗎?”

施樂雅從深深的情緒裏抽離出來,但眼神呆滯。雲末見施樂雅呆呆的樣子好笑,又重複了一次剛才的話,然後掰著她的肩膀,讓她轉了個身。

山莊麵積不是特別大,在草坪上就能看到從大門口進來的內部道路,一輛黑色奔馳車緩緩駛入。雲末讓施樂雅看那輛車,那車車窗漆黑,看不到裏麵的人,但是施樂雅看出了這輛車的眼熟。

車子在露天停車位上停穩,駕駛室上下來個人,穿一身整齊的藍黑色西裝,淺藍的襯衫襯得脖頸的皮膚泛冷。

施樂雅想起幾個月前停在巷子口的黑色奔馬,停在周姨小店對麵的黑色奔馬,想起她從車耳朵上捧下的那團白雪。

時承景已經轉過了身來。

雲末問施樂雅她表哥是給什麽人在開車,他今天穿的是工作服嗎,這西裝也太合身了。他幫人開的不是車,是飛機吧,這待遇肯定是特別好的,從這身帥氣的西裝就能看出來。

時承景的相貌是明晃晃的出眾,人瘦了,病剛好,氣色欠佳,倒平添了一層憂鬱氣質。

但是在施樂雅的眼睛裏他什麽也不是,他隻是她正努力從腦子裏趕走的那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