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樂雅對時承景最常說的字就是:“你走”、“放開”、“我不需要”, 時承景隻好把話裏的刺剔掉,當沒聽到。

這也算一種不擇手段吧,為了達到一個目的。

“我是, 下午來的。我從五點開始數你們大廳裏進出的人, 我數了不下百個才,等到你。”

“沒人要你等。”施樂雅眼睛裏冷冰冰的。

“小雅, ”

“你別這麽叫我。”

時承景眉毛先是皺了一下,下一秒卻是玩笑似的一展, “行,以後你讓我叫你什麽,我就叫你什麽。”時承景一副大人不計小人過的樣子, 把手上的毛巾遞上去,再遞上咖啡。

“……你不覺得你,很可笑嗎?”

“可笑嗎?”

施樂雅細瘦的手指往手心裏握緊, 攥住袖子。時承景冷硬的麵孔還是一臉正經, 正經裏還帶著與他當下行為嚴重不符合的嚴肅。他看了眼手上的咖啡,“不怎麽好, 好歹熱的,將就喝點, 別感冒。”

“我從不喝咖啡。”

“那……”時承景抬起拿著毛巾的手,蹭了蹭自己額頭, 一副認真思索的樣子。他的頭發也濕了些,肩膀也濕了半邊。“要, 奶茶?”

時承景立刻將兩件東西都塞進了施樂雅的手裏, 沒管後者用了什麽樣的眼神在看著她。隻叫她先喝口嚐嚐, 他再去買。施樂雅轉身就將兩件東西扔進了身旁的垃圾桶, 東西丟得哐啷一聲。

咖啡沒錯, 毛巾沒錯,施樂雅從小生活條件優渥,但她自小就明白勤儉節約,施樂雅也因自己的這種舉動氣得發抖。

時承景聽到聲音panpan回了一下頭,垂下視線,看了眼垃圾桶,還是轉身走了。

施樂雅不得不想起之前這個人所說的“回到我身邊”,想起他說的在哪跌倒就該在哪爬起來。

施樂雅感覺腦袋裏晃了一下,她伸手扶了涼涼的牆壁,在鐵製長椅上坐了下來,直到診室裏雲末出來。

雲末手肘擰了一下,有點腫,為了安全起見醫生建議去拍個片。施樂雅陪著雲末從一個科室到另一個科室,拍片排著隊。雲末脫了濕外套,身上隻有件單薄的T恤衫,腿上的牛仔褲也是濕的,樣子狼狽、可憐。

施樂雅是隻看得見別人的疾苦,不清楚自己的頭發也濕著。

雲末自己排著隊,施樂雅撐著傘從醫院大樓裏跑出來,額側的濕發貼著白皙的臉蛋,軟底皮鞋蹚著地上的薄水,踩破水裏的燈光、大樓。

一個不願意主動親近人的人,一旦被人主動親近後,就願意將收到的善意,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醫院大樓側有便民超市,東西很豐富,連穿的衣服也有。雲末一慣愛打扮,施樂雅仔細在一眾類似於睡覺穿的衣服裏盡量挑選像樣的。頭上突然罩下來一張毛巾,視線驀地被蓋住。

她已經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施樂雅已經忘了時承景是出來買東西。

施樂雅一把將頭上的毛巾扯下來,手落到半空的時候被截住,時承景還穿著早晨那身毛衫長褲的深色身影出現在視線裏。

“想自己擦,還是我幫你?”

“……”

“不冷嗎?”

“不關你的事。”

手腕上握著她的手指涼,也硬,施樂雅忘不了這種束縛感。心裏頭頓時升起一種強烈的難受,她手腕打轉,想要從這種束縛裏抽離。隻是再不同之前的任何一次,時承景立刻就鬆手了。

“我說過,往後不再強迫你。”

施樂雅皺眉,胸口明顯的起伏。她很生氣,可是她還是看了眼周圍,小超市裏人不少,大家都各忙各的,有苦著的臉,好像也有笑臉。

這是大庭廣眾。

施樂雅沒再多說什麽,垂下眼睛,把手上的毛巾隨手扔在了一邊的貨架上,轉身拎了剛才已經看得差不多的一套運動款式套裝抱在懷裏,也順手拿了張新毛巾去了收銀台。

施樂雅沒再管身後的人,她不想在大庭廣眾下吵吵鬧鬧,時承景卻在雨幕裏追了上來,把一杯奶茶硬往她手上塞。

施樂雅對他這種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態度更是生氣。

“這就是你的彌補嗎?”施樂雅一把拋開。“我不需要。”

奶茶從兩個人手上飛了出去,圓筒紙杯在蹚著薄水的斜坡地麵上滾了幾圈,滾進了近旁的排水溝裏,奶白色的**也很快被雨水帶走,衝得幹幹淨淨。

“你很可笑!你還想跟我到哪?要是我同事問起你,我該怎麽回答她?我們什麽關係?是離了婚的夫妻關係嗎?”

“你的彌補就是要我連最起碼的難堪都藏不住嗎?”

時承景大傘上的雨水落上施樂雅的花格子小傘,兩個人錯落地對峙。施樂雅搖搖頭,走了,拎著裝著衣服毛巾的大袋子。

時承景這些細枝末節的關心於施樂雅,難道不是一頭老虎將獵物叼進了洞穴,二話沒說吃掉了她的心和肝後才覺得有些對不住,然後輕輕將她的傷口合上,再擺出一副溫和的臉,告訴她,也許他們還能和睦相處。

時承景的關心施樂雅一點也不需要,施樂雅把自己的關心全送給了雲末,雲末感激得隻能用包著紗布的手,摟著施樂雅撒嬌。

平常施樂雅跟同事們相處的融洽,但於施樂雅,她跟任何人都似乎隔著一層薄膜,就如同與文媽的相處,如果對方沒有主動挑破薄膜,施樂雅不會往前。

她被太多陌生人傷過,她甚至至今也不知道那些冷漠的人長什麽模樣。

施樂雅陪雲末去衛衣間裏換了衣服,雲末手腕包得像粽子,胳膊雖然沒傷到骨頭,但應該是拉著筋脈了,已經有點腫。

施樂雅拎著雲末換下來的衣服,和醫院裏開的藥,準備送雲末回家。一向都是她在受著別人的照顧,她還是第一次這樣照顧別人。

兩個人撐著一把傘,從醫院大廳裏出來,一輛車從雨幕裏來,停到倆人麵前,雲末這才想起來,她們是怎麽來的醫院,剛才坐的車好像很不普通。

雲末是被施樂雅的溫情給融化了,化糊了。

時承景推開車門,撐傘下來。高高的男人,臉色不太好看,但是很執著,英俊的臉被路過的一道車燈從昏暗裏剝離出來。

時承景有一副明晃晃的好相貌,即使身體狀況欠佳的此刻。

施樂雅不知道他竟然還沒有走,時承景走近,果然如施樂雅所擔心的,雲末在問施樂雅,他是誰。

傘骨的雨絲落到兩個年輕女人腳跟下。時承景開口:“我是她,表哥。上車吧,這兒不能久停。”

雲末覺得已經很麻煩人家了,立刻拖著自己的半邊胳膊,去拉開車門,朝施樂雅招手要她上車。

“呼……好舒服,不冷了。”

“你表哥幹什麽的?”

“我還以為,”雲末不好意思地笑。

“小雅你怎麽啦?”

施樂雅沒想到時承景還沒走,更沒想到他給雲末的回答。車子駛上道路,雲末給時承景指完路,就一直在問施樂雅各種問題。

駕駛室的人是幹什麽的?這車得多少錢?你是不是什麽隱形的超級富二代?

“他是專門給人當司機的。”

“他開的是別人的車。”

施樂雅故意說得大聲,抬眼睛瞧著鏡子裏那張皺起了眉頭的臉。

駕駛室的人看起來明明不像什麽能隨便開玩笑的人,更不像什麽可以隨意給人拉踩的人,而且施樂雅說這些話的時候前麵的表哥明顯不高興。

雲末一個勁兒地捏不懂事的施樂雅,問她,他們是不是吵架了,瘋了嗎,就算是表哥,人家又接又送的,還用了公車,幹嘛不懂事說得這麽難聽。

車子很快駛進了一處住宅小區,施樂雅要送雲末上樓,雲末為了彌補施樂雅的不懂事,非常客氣地一定要請表哥上樓喝點水再走。

雲末的公寓是跟人合租的,兩室一廳,收拾得還算整潔,是個溫馨的小家。舍友還沒回家,施樂雅幫著把東西拎進去,時承景在門口站了片刻才抬步進來,習慣性地皺了點眉打量周圍。

先前要麽是在昏暗的雨裏,要麽是在車裏,雲末這才算是好好地看清了這位司機表哥的樣子。

帥則帥矣,就是這樣子哪像幫人開車的司機,活像家裏來了個視查的領導,莫名其妙地雲末就覺得緊張,在自己家也緊張得心裏打鼓,生怕說錯話,做錯事。

施樂雅在幫雲末料理瑣事,掛包,把裝著濕衣服的袋子照著雲末指的方向給放到生活陽台去。

“您想喝點兒什麽?”小小的客廳裏少了施樂雅似乎空氣都在壓緊,雲末出口就自動加了個您。

“有吃的嗎?”

“……啊?”

“有什麽能,填肚子的?”

時承景收了打量的視線,瞧了眼沙發,還算幹淨,就過去坐了。雲末莫明地狗腿,立刻將電視打開,然後找遙控器,就聽沙發上的人說下午接施樂雅去早了,還沒吃過東西。

電視機旁的小鬧鍾時間九點,這個時間夜生活還沒開啟,但沒吃晚飯就是太晚了。

“有麵包、麥片、冰激淩蛋糕、巧克力,還有……”

“就沒有,正式一點的?”

雲末看眼自己傷了的右胳膊,她也不是不會做飯,但是……

最後是木在陽台門邊的施樂雅冷著臉進了廚房。當施樂雅把麵條端出來的時候,雲末確定他們一定是吵過架,然後表哥鐵定欠了表妹什麽極大的債。

施樂雅煮的麵條白得雲末懷疑她甚至都沒有放鹽。

“冰箱有調料的,很多。”

“他喜歡吃白麵條。”

“啊?”

施樂雅已經走開,彎腰將麵條放在時承景麵前的矮幾上。雲末從廚房裏追出來,“冰箱裏有小菜,加點小菜吧。”

施樂雅沒說話,時承景握起了筷子,“不用。”

如果這能讓施樂雅高興一點,何樂而不為。時承景把一碗白麵條一口一口吃光。

這也算一種不擇手段吧,為了達到一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