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樂雅還是一個字沒有, 手機被掐斷,像丟燙手山芋,她立刻把那手機放下。但掐斷的電話立刻又打了過來。

“裝吧, 你們裝吧。”施樂雅不再接電話, 立刻轉身走開。既然答應裝,也就沒有再通話的必要。

得了主人的允許兩個年輕小夥在小店裏爬上爬下, 在吧台後轉來轉去,裝了電腦, 裝了監控。施樂雅坐在不妨礙他們幹活的角落一句話也沒有。周姨回來的時候莫名其妙,施樂雅隻說她自己買了這些。周姨一看這堆東西就知道不便宜,心疼壞了, 這麽個蒼蠅子小店,哪用得上什麽監控。

一直到下午才全套安裝調試好,門上還裝了語音門磁, 不管是有人進, 還是有人出,都有一個好聽的機器女聲來一句:“歡迎光臨。”

兩個小夥子都健談, 周姨新鮮,他們也願意解說。周姨這下高興了, 以後她在後邊幹活也不擔心前麵沒人照看。

東西安裝完,兩個小夥子臨走還把他們製造出來的垃圾全都清理幹淨, 小店又跟他們來前一樣幹幹淨淨的。

施樂雅跟著他們出門,門上歡迎光臨的聲音惹得周姨歡喜, 周姨看著電腦顯示器裏自己的小店新奇。施樂雅問小夥他們是哪個電腦公司的, 這一套東西要多少錢, 她付現金。

錢倒也不算特別多, 但是小夥兩個都沒遇到過網上已經付款了的, 又要重新□□的事。“要不你打電話問問沈先生那邊能不能改線下付款。”

施樂雅臉色一瞬間就暗了,正中午,光線很好,看得很清楚。

“……這樣吧,我打電話幫你問問沈先生好嗎?”他是早看出了這個漂亮女人似乎跟電話那頭的人有……矛盾。

“好,謝謝你。”

“不客氣,不客氣。”

小夥子好心,沈遠好心,但那個分咐辦這件事的人顯然不答應,沈遠的手機很快就又到了時承景手上。

“這麽點東西是十萬,二十萬,一百萬嗎!為什麽這點事囉囉嗦嗦辦不好。”

小夥現在才聽出來,電話那頭原來有兩個人,後者這十萬,二十萬,一百萬像榴彈炮一樣重重地砸過來,小夥被吼得肩膀連跳了三回,比他公司的奪命領導還嚇人,聽到那人讓他把手機給施樂雅,小夥像甩燙手山芋似的立刻就把手機塞了出去。

不管時承景是溫和的,還是暴躁,在施樂雅聽來沒有區別。人走了,監控和電腦留在了店裏。時承景說她實在要付錢,那就付給他,他改天來取。

施樂雅總算說了這麽多事的糾纏後第一句話:“你不要來。”

人都走了,上課的時間也差不多了。一切依舊,周姨在店裏忙活,文褀大概已經在準備上鋼琴課,施樂雅拎了背包出門。

愧疚也好,補償也罷。

一個人的愧疚對一個受了傷害的人有什麽用呢。施樂雅也無法拿一個私人的愧疚來撲滅心底裏那團蓋在死灰下的火星。

網約車上的時間,施樂雅將視線放在車窗外,她看見許多人,許多車,看見高樓大廈,看見乞討者,看見一切能看見的,填滿眼睛,填滿心。她也全心全意輔導文褀彈鋼琴,眼睛裏,心底裏就再不見那麽一個人,一個聲音。

課上完的時候,文褀抱怨一心一意的施樂雅幸好不是學校裏的老師,老是拖堂。施樂雅恍然看了看時間,彎起嘴角笑笑。

文媽媽從門口進來,“今天吃了飯再走吧。”

“不了,家裏還有人等。”

“他爸爸讓我留住你,說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他也快到家了。”文媽媽笑的一臉神秘,拉著施樂雅的手告訴了她是件好事,就賣關子的走了。

文媽忙活廚房去了,讓文祺招呼好人,今天琴練得夠久了,文祺從琴凳上起來。

“小雅老師,你會不會下圍棋?”

“不會。”

“會玩遊戲嗎?”

施樂雅還是搖頭。

“怎麽什麽都不會。”

施樂雅被文祺嫌棄她的樣子逗笑,笑完反手就回了文祺一擊,問了他幾首曲子,問他會彈嗎,這些名字文祺連聽也沒聽過。

“你怎麽什麽都不會。”

“……”

晚餐很豐盛,餐桌上隻有四個人,夫妻倆隻生養了文祺一個孩子,很幸福的一個三口之家外加了一個施樂雅。

文爸在電視台工作,是個不小的領導,他們台裏的樂隊有一位鋼琴師要離職,文爸問施樂雅如果願意,下周就帶她過去麵試。

事情來得太突然,施樂雅木然了一下。但顯然如文媽媽所說這是一件好事,於她是再好也沒有的事,“有什麽要求嗎?”

從施樂雅臉上幾番細小的變化,文爸大概已經看出了答案。他和藹地彎起嘴角,“要求你都符合。”

施樂雅與文祺坐一邊,文媽媽就坐在她對麵,文媽媽對她點頭,但施樂雅沒能去謀求更豐富的工作機會,自然有她的“隱疾”。

“我沒有文憑。”施樂雅有點尷尬,還帶著點無法掩飾的自卑,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盛著燈光,染著心虛。她又補了一句:“因為生病。”

“我知道,你那份簡曆我看過。”

施樂雅跟中介大媽來應聘那天她是以實力獲得了認可,但文媽媽鑒於中介大媽的不靠譜,讓施樂雅寫過一份簡曆。簡曆上施樂雅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隻有高中求學經曆。江城一中,名校搖籃,在江城一中名列前茅、獲得過榮譽的人便算是有一隻腳踏進名校了。

施樂雅做事一心一意,一舉一動都透著一股特殊的涵養。在文家父母看來,簡曆上的內容如有虛假,倒應該是學曆那欄的高中兩個字。

文爸笑起來,和藹裏參著些無奈,“現在這社會上哪行哪業都不缺拿著高學曆的人,但是有真才實學的人我倒沒見有幾個。隻要你願意來,問題不大的。”

占著茅坑不拉屎,濫竽充數的上一個鋼琴師實際上不是離職,而是被他炒了。因為他早看中了施樂雅的樸實,兢兢業業,隻可惜那個時候她的身體條件太不符合。

*

施樂雅從文家出來,走了好一段路才想起來打車。壞事讓人傷心,或許隻因為沒有出現好事。此時此刻,施樂雅已經將這幾天的事,今天上午的事忘到九霄雲外了。

死灰下的火星終會跟著時間的推移而徹底熄滅。

周末兩天施樂雅也是上午在周姨的小店裏幫點忙,下午去文家上課。文祺學校裏放假了,上課時間從隔天一次,調整到一天一次。

課上完離開的時候文媽問她準備好了嗎,施樂雅恍然想起了一件事。

“怎麽啦?”

“……我,”施樂雅遲疑。

文媽看施樂雅突然臉色發緊,以為是自己一句話給施樂雅壓力了。拉了她的手,“不需要準備什麽,周一早上調個鬧鍾就行了。”文媽輕鬆地笑起來。

已經很多年沒有與除了周姨、曹醫生以外的人建立交往關係,如今這個家的每一個人都對她太好。施樂雅心底對文媽的觸動遠遠大過了她剛剛才想起的一樁事,她認真看著文媽的笑臉,聽她說完才告訴她:“我隻是缺兩身正式的衣服。”

施樂雅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她從時家出來,後來又從醫院裏出來,除了身上穿的,連一件多餘的衣服也沒有。現在身上的都是周姨就近買的,但要去麵試工作,穿得太隨意總是不好。

施樂雅隻是解釋了自己的恍然,沒想到文媽一口就決定了明天陪她去逛商場。

在門口等到網約車,施樂雅一路上腦子裏裝的都是文媽的臉,文媽拉著她手的溫度,她塗著淡色口紅的嘴唇。

施樂雅這顆心太過孤獨寂寞的心,遇上善意,就像幹涸的土地遇見甘霖,它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吸取。

天色已經很暗,網約車在老街上就停下了,施樂雅下車,自己往小街裏走,往巷子裏走。巷子口,梧桐樹對麵停了輛車,施樂雅先是沒在意,近了那車突然打開,從車上下來一個高高的黑色身影她才看清那車是輛賓利。

城中村出現的奔馳也不多,是絕對不會出現這種車的。

施樂雅一口氣提上來卡在喉嚨上就難下去,腳步也再抬不起來。

一腔的溫暖涼了一半。

她不靠近,不代表那個人不過來,深色的大衣是一道利落的剪影。時承景走近,光線暗,給咫尺的相對蒙上一層薄沙。

“以後回家晚了,就讓車子開進來。住在這種地方,要注意安全。”

時承景說話,低著眼睛看施樂雅,後者一個字沒有,眼睛也不看他了。小街裏的燈突然點亮,人才驚嚇了的樣子,抬頭看了一眼,但又隻是平靜地垂下來。

時承景能看見的是施樂雅身後突然亮起遠遠看來連成一條線的燈光帶。

他是想起了一些事,但站在他跟前的人顯然毫無觸動。

施樂雅已經垂下眼睛,一個字沒有就想走。時承景抬胳膊,隻是虛攔了一下,施樂雅嚇得一步躲開。受到這樣的嫌惡沒人會高興,半抬的手臂僵在半空。

“下午周姨的店出了點小事,我是為這事來的。”時承景聲音明顯冷了幾分。

施樂雅聽到周姨,抬起頭來。

“回去了別害怕,我會查清這件事。”

“也會讓人照看你們,我來就是告訴你一聲。”

監控是裝好了,剛裝好就記錄下了一樁周姨的小店開了兩年也沒遇上過的事。有兩個男人,開一輛用報紙包了車牌號的破車,從車上下來,用石頭把周姨小店兩側的玻璃砸了個稀碎。沒傷人,砸了就跑。

周姨報了警,但這種小事警察也隻是做了個筆錄就回了。

施樂雅從時承景出現的怔仲裏醒神,醒了就沒工夫胡思亂想。眼神亂糟糟地在時承景臉上晃一下,還是抬腳就要走。

這次時承景是真伸手握了她的手臂。

“你到底,想幹什麽?”施樂雅驚恐地瞪起一雙眼睛,大而亮的眼睛映著小街裏的燈光,映著時承景深色的身影。

“聽沒聽明白,至少留句話。”

“我要回去看周姨。”

“她好得很。”

“我們,不需要你管,不需要什麽照看。”施樂雅僵硬的手臂一掙,時承景就鬆了手掌,施樂雅突然被鬆開,身體輕輕一晃。

她會用最大力氣來掙,因為曾經的如何也掙不開。

巷子裏刮起一陣冷風,施樂雅低垂著眼睛繼續回家。

大概是有愧疚的,施樂雅也希望那個人真有曹醫生所說的愧疚。他不會再來強迫她,不會再次把她硬拖上車,帶她回那個家。

沒由來的,她明明是自由的,但施樂雅還是總擔心發生過的事再發生。

時承景看著人低了臉從他跟前走開,人瘦,也弱,厚得不貼身的羽絨服也無法讓她的身體看起來厚一點,冷風掠著她耳朵邊沒能綁住的碎發。

施樂雅忐忑的往前走,剛邁出兩步,迎麵來了個人,頭上帶著衣服的兜帽,臉上帶著一張黑色口罩。如果是平常這樣人的會讓她感覺害怕,但是今天,她更害怕背後的人反悔。

一個人的愧疚有多值得信任,施樂雅也沒有富餘的能力去猜。

所以在她離迎麵來的人越來越近的時候,那人一直背在身後的手抽了出來,手上握著一根棒子。

施樂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隻知道背後那個人為什麽這麽快就反悔了。他從背後拉住她,握著她手臂的手指像一把鐵鉗,如果他不鬆,她是怎麽也掙不開的。

身體一晃,視線花了,鼻尖更清楚地聞到一股冷冽的香氣,視線就被埋進了一團漆黑裏,臉頰貼上一片帶著體溫的衣料。

棒子砸下來,時承景抱著人受了那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