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大了, 一早新聞裏最大的事就是這場雪。周姨知道施樂雅是心疼她,想幫著去店裏幹活,這麽冷的天索性就誰都不去, 關張一天。

施樂雅不在的日子周姨整天魂不守舍的, 不但店裏堆了活,家裏也堆了不少活。眼下快過年了, 窗簾也沒洗,院子也好久沒有好好打掃。

周姨開始大掃除, 從上午忙到下午。施樂雅也不肯閑著,和心理醫生通話半個小時後,就一心一意打掃衛生。周姨不讓她出屋子, 她就在家裏擦地,用熱水洗桌子椅子,牆角的每一處縫隙都用毛巾擦得幹幹淨淨。

眼睛清楚地看著自己的手指, 看著變幹淨的牆根, 除去灰塵的牆縫,變髒的毛巾。

複明就是生活最大的恩賜, 還能有什麽好憂愁不能放下的。

中午施樂雅跟著周姨學做飯,她們聊電視劇, 聊那個可愛的懶女人。不過人活在世上,是不能連自己吃的東西也不會做。周姨手把手教施樂雅做飯, 午飯完了又開始打掃。

下午的時候門上被敲響。

施樂雅剛回來那天,被曹醫生親自送到小街裏, 下車就遇見鄰居。施樂雅的眼睛天生就像生著光, 原來看不見東西的時候就美得讓人歎息。如今能看見了, 一雙眼睛像在眸子裏點亮了一盞明燈, 漂亮得熠熠生輝。

幾個鄰居拉著施樂雅又讚又歎, 複明的消息一會兒就一傳十,十傳百,跟周姨關係好的鄰居下午就都跑來看施樂雅了。

周姨以為是誰知道她們今天沒上店裏,來家裏找她們。門打開,倒是兩個不速之客站在門口,那輛黑色的勞斯萊斯臥在巷子出去的小街裏,周姨認識,臉黑下來。

曹醫生說那個人不會再為難施樂雅了,而周姨現在也不怕他的為難。

沈遠帶著笑臉,餘北抱著兩個白色泡沫箱站在雪融化後濕漉漉的地麵。

從海城回來,時承景讓沈遠辦的第一件事就是那天周姨罵的那麽一通。要他今天之內辦好,時承景要辦的事從來隻能提前,不能延後,所以這個點他們就來了這方。

沈遠找姑媽了解了些情況,大概加估計,算出施樂雅兩年時間在時家用了多少錢。沈遠客客氣氣地把一張銀行卡遞給周姨,密碼1到6。施樂雅在時家用了大概40多萬,卡裏添了個整,有50萬。

就像周姨說的,她們不是乞丐,不需要施舍,所以統計出來多少就是多少,不敢多報。沈遠鄭重地遞上東西,看著周姨的臉色,決口不敢提時承景。

周姨那天隻是把積壓在心底的氣罵出來而已,她沒想到他們真會兌現。但數額明顯不夠,周姨不知道施樂雅花在老太太身上的那份70壽辰大禮,其實壓根就沒人知道。老太太是收了,但連看也不稀得看,就算它價值七位數,施樂雅遞上的不過一個盒子,老太太不說,沒人知道。

“太太家的房子法院那邊還有些手續很麻煩,但是您放心,時間早晚問題,我們會盡力抓緊時間辦的,一辦下來,立刻就給你們送過來。太太這些天身體……”

周姨從始至終沒一點好臉,聽沈遠說完房子的事,唰地從沈完手裏抽了卡。就算這錢還差得遠,但也好過一分收不回來的強。

周姨活到這歲數,陪著施家經曆這麽多事,早明白了一個道理:說得再好,也不比真能拿到手上強。誰都明白,兩件沒有白紙黑字的事,就是鬧上法院也沒用。

“天地良心,你們隻要記住,人在做天在看就行。”周姨打斷沈遠,手指緊捏著卡,不願意再跟他們多說一個字,轉身就準備進屋。

沈遠長伸著脖子越過周姨想往屋裏看,但是什麽也看不到。餘北倒是機警,立刻跟上前,手上的箱子還得送出去。

巷子口,小街裏,幻影後排,時承景大衣深沉,靜靜的看著那方。很快他就看到餘北的箱子被掀了出來,箱子裏的東西滾了一地,可惜了空運來的身價。

門簷下,周姨罵罵咧咧,他想看看的人總算從那道門裏出來。

單薄,輕輕飄飄的一個人。

這些天她過的一定不如在海城好,下巴不如前些天圓潤,頭發也不如李姐護理的黑亮,身上披的羽絨服也難看。

施樂雅在那邊拉周姨回家,她彎腰,轉身,簡單束在腦後的長發像流水一樣滑過身上不太好看的羽絨服。她在說些什麽,聲音太小,車裏聽不見。她眼睛會不時掃一眼沈遠和餘北,再不是木呆呆的樣子,就算距離遠,也能看到她眼睛裏流轉的光。

時承景眉頭越皺越深,那個身影進了門裏,他閉了眼睛。

鋼木合製的大門被甩上,還是有些分量,砸得很響。

門口沈遠幫著餘北把東西收拾進箱子,再抱回來。走到車邊,後排車窗留著一道縫隙,能看到裏麵端坐的人閉著眼,英氣冷俊的麵孔隱在陰影裏。

餘北匯報:“董事長,海鮮她們不收,說了對眼睛好也不收。讓我們拿去喂狗。”

*

回程的路上,雪花又飄了起來,今天一上午沒化淨的薄雪堆上再添新雪。車直駛向南山別墅,車子進地下車庫,時承景從車上下來,背後跟著沈遠和餘北,餘北手上還抱著那兩個白色的泡沫箱子。

幾個人走著走著,時承景突然站住,回頭,眉眼不悅得很,“抱著幹什麽?”

餘北無辜地抬起眼睛。

時承景下頜動了動,目光落在餘北無辜的臉上,片刻後卻又平靜下來,“給李姐處理。”

“好。”

時承景從電梯出來,就直進了書房,餘北處理海鮮去了,沈遠緊跟著,很快接了個電話。沈遠聽完掐斷,站到時承景身邊,“董事長,名單已經到人事部了,很快就能處理好。”

時承景略點了下頭,冷眉冷眼地坐到辦公桌前。

“您要是胃還不舒服就明天再看吧,趙總那邊也沒有催。”

時承景抬手揮了下,不願意多廢話一個字,沈遠隻得照辦。

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越下越大,樹上,灌木叢上又積起了薄雪。

時承景在電腦前辦公,沈遠輔助,一會兒郵件,一會兒電話,一會兒視頻。留在海城的助理唐慶給沈遠打來一通電話,“董事長說明天視頻會議?”

“是。”

“他身體好些了嗎?”

沈遠默了一會兒,“……應該沒問題。”

時承景昨天下午自己開車出門,半夜也沒回來,天下著大雪,好在他們能看到車定位在城中村,最後又看著他從城中村回來。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去幹了什麽,人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很平靜,無論如何是比前兩天反複發燒的時候要強太多。

沈遠跟唐慶敲定了明天的安排,時承景冷素的手指撐著額頭看一份剛傳過來的資料。雪默默地越下越大,書房安靜的似乎能聽到雪花落在窗下植物葉片上的窸窣聲。

半個小時後門廊前來了兩個人,都是從老太太那邊過來的,她們要見時承景。

“你們等著,我去問問。”

施樂雅煤氣中毒那回,時承景明確說過,這邊沒有他的允許不準許她們過來。他不在的時間,家裏的人仍然過來打掃衛間,現眼下時承景又回來了,且聽說他極不高興,除了餘北重新帶來的人,任何都不敢踩時承景親自劃的紅線

高大的男人從門口走開,餘北找來的人,跟餘北一樣,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有求於人,薑嬸也不敢多說什麽,隻好老實站在建築門外等著。

雪越下越大,站在門廊下跟站在院子裏也沒有區別了,雪一個勁地往身上飄,冷風也持續不停。

“什麽鬼天氣,咱們就這麽等著啊。”旁邊的女人拐了拐薑嬸。

薑嬸橫了她一眼,“你女兒的工作不要了,就隨便你。”

薑嬸沒好氣地回頭,看著閉著的大門門扇,女人不敢再說什麽,不高興地翻了個白眼,繼續凍著。

女人猜不透這突來的橫禍,薑嬸是知道要大禍臨頭了。等了好一會兒,門才打開,一股暖烘烘的空氣躥出來,但是果然保鏢的回複是時承景在開會,讓她們等著。

大門再次合上,沒有時承景的允許,她們不得入內。

建築內暖氣很足,但門合上了,就一絲暖空氣也跑不出來,兩個五十多歲的女人站在冷風冷雪裏直到天黑。

“你說這件事是不是沒有回轉的餘地了?”女人已經開始渾身打顫了,邊問薑嬸的聲音也在顫。

薑嬸天生刻薄的臉已經凍得泛紫,“我怎麽知道。”

女人一放任身上的抖,身體就越發地哆嗦:“要不我們先回去吧?也沒說一定要我們在這兒等著。”

“你女兒的前程不要了你就走。哦,我忘了,她現在是找了個靠山是吧,早這麽想陪我在這兒幹等什麽?”

“你這人,這不關我的事吧,這不關我什麽事啊,我哪兒惹你啦,你跟我說這種話。你要等你一個人等,大不了這活兒我也不幹了!”

“不幹了。你女兒沒找個靠山你敢說這種話?”

“……”

“時家的薪水給的比哪兒都好誰不知道,當年你是怎麽求著我介紹進來的。否則就憑你,這個家的門檻就算用舌頭舔你也不夠格。”薑嬸凍紫的嘴角扯出一個輕蔑的笑,“更別說你女兒今天還能沾著興業集團的光在海城找個王老五。”

薑嬸的話太難聽,但也全是實話。時家主人有多苛刻,薪水就給得有多大方,多少人排著隊願意進來。進來了幹長了不但有好的薪水,要是能跟東家混熟了,成心腹了,還可以討點別的好處,這些都是大實話。所以能進來的人無一不削尖腦袋的服從命令,讓東家滿意。

薑嬸字字珠璣,女人氣得臉頰發抖,一個字也頂不了,轉身就走了,隻剩薑嬸繼續留在門口等著。她有兩個兒子,都在興業,就算有老太太保,當年也吃了不少苦頭才留了下來,興業這份金飯碗說什麽也不能砸在這件事上。

博同情也好,做給老太太看也罷,薑嬸在雪裏站了四個多小時。

書房裏,電腦關了。時承景胳膊支在辦公桌上,手指捏著眉頭。

“您還沒吃晚飯,再不吃胃又該不舒服了。”

時承景隻是埋頭在桌麵上揉額頭,不說吃還是不吃。沈遠看著他幹淨的後脖子暗暗歎氣,也突然想起外邊還涼著個人,沈遠提醒了,時承景仍然沒說話。

“都四個多小時了,別出什麽事。”

時承景直起頭來,從椅子上起身,走到落地窗邊。外邊的雪一點沒有減小的跡象,時承景下頜動了動,“她死不足惜。”

時承景發話了,門外的人便被遺忘了。

薑嬸最後是自己熬不住走的,她要再站下去,大概真會出事,應了時承景的死不足惜。薑嬸認為自己在時家兢兢業業多年,她剛來的時候時承景還是個孩子,老太太也還年輕,所以她自然而然地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自居。

薑嬸拖著凍得血液不通的身體回老太太那邊,太冷了她貼著牆根走,結果在雪裏滑了一腳,摔進了牆根下的排水溝裏。

雪一直下也沒能下得堆積如山,自然是江城氣溫還不夠像北方的天氣,冷得雪落地不化。院子裏、屋頂上四處融化的雪水都往排水溝裏灌,薑嬸在汙水裏足躺了半個小時才被路過的傭看發現,抬走。

薑嬸原先為了開脫施樂雅用煤氣自殺的監管不力之責任,撒謊生病,請了一周的假躲開了,這回倒是真真正正進醫院裏躺了一周。

她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苦勞為何?

就是把一個原本氣質恬靜,性格文雅的人逼到不會笑,不會順暢地說話,不敢輕易跟人親近,日日用鋼琴哭泣。

作者有話說:

周姨:拿去喂狗。

李姐: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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