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時家人的打擾,城中村的日子是安寧的。那天以後,施樂雅仍然每天上課,拿到了薪酬,在天氣差的日子裏就不再步行回家。

秋涼了,周姨的小店生意好了起來,因為厚衣服難洗,難洗的衣服才有人願意花錢洗。沒事的時候,施樂雅就在小店裏幫忙,守著客人放下要洗的,拿走幹淨的。

周姨整天在店後幹活,倆人隔著一張布簾說話。

“小雅,一會兒你先回家,賣牛肉那兒我訂了一塊好牛肉,晚上我給你煎牛排吃。”

“煎牛排?”

“對。你以前不是喜歡吃我煎的,以後咱經常煎。”

聽得出周姨很高興,施樂雅彎下唇,臉上揚起笑容。兩年前住在城中村最初的那段時光,她不願意麵對失明,自然不願意出門,周姨為她學會了煎牛排。那個時候自己動手是因為害怕出門,而眼下是因為經濟不允許。

自己不覺得寒酸,其實又有什麽好寒酸。

“好啊。”

“饞了吧?”周姨的聲音笑嗬嗬的,施樂雅嗯了一聲。

施樂雅提前從小店出來,去拿牛肉。賣肉的鄰居很貼心,特意用兩層袋子包了,拎在手上,一點腥味兒也跑不出來。

“這麽幹淨的閨女,可舍不得弄髒了,拿好咯。”

施樂雅彎彎唇,長睫毛低垂著,“謝謝。”

“吃完又來喲。”

施樂雅笑笑,答應著小心離開。

老板娘像看稀奇似的,眼珠子都快落到施樂雅身上。人走了,還探頭瞧,嘴裏嘖嘖讚歎,跟隔壁鹵肉店的大姐巴拉沒見過長得這麽好看的人。

兩個人都長伸著脖子瞧,兩個人都完全忽視她手裏拿著的盲杖。

離開熱鬧的街口,小街裏很清靜,到巷子裏更是熟悉的安寧。忽而有狗叫,貓在牆頭上躥,叫兩聲爬上屋頂,輕巧的小腳踩得屋頂的落葉窸窸窣窣的響。有一堵牆裏冒出細細的說話聲,沒說什麽正經事,在不停地笑。

施樂雅拎著牛肉,走到自家門前,打開鋼木合製的舊門,進屋。

門合上,盲仗不緊不慢地落地,敲著老式花磚,聲音很輕脆,人穩穩的腳步也邁得不緊不慢。被父母捧在手心裏教養長大的千金大小姐,起臥、坐立、行路都優雅端方,骨子裏沒有慌慌張張,一驚一乍的毛病。

施樂雅踩上台階,再上一步,走進屋簷的陰影裏,推開玻璃門。來不及換鞋子,大門上有敲門聲,她轉身,想去開門,倒還是先應付了一聲,把換鞋子時臨時放在一邊的牛肉拿進廚房掛起來。

有一回,周姨買回家兩條鯽魚,放在廚房的盆子裏打算燉湯,沒關門,一會兒工夫,就被別處跑來的貓偷得幹幹淨淨。

施樂雅將牛肉掛起來,手指摸了下,確保掛好,好笑地抿了下唇,出去開門。

城中村的生活再簡單不過,隻要對吃穿不過多要求,對生活沒有太高的欲望,忙活完一日三餐就足夠了。

施樂雅簡單地打開門,沒想到複雜的麻煩已經找上門來。

空氣裏涼涼的香氣隻會屬於一個人,發緊的空氣隻會來自一個人的壓迫。施樂雅的身體在一寸寸凍結,凍結的最後是以她這樣的人從未有過的速度動起來。

施樂雅反手就要關門,一身黑西裝的高大男人一把將人拽得從門裏踉蹌出來。

門“砰”得在背後關上,施樂雅再轉身麵對的隻會是來不及。

時承景一把就將人攔腿抱了起來,單薄的人腰身沒有力量,立刻折在他西裝冷硬的肩膀上。不給人反抗的機會,甚至沒有反應的機會。人是被扛著的。

時承景抱著人就轉身,一個大手掌就足夠控製亂蹬的雙腿。

他大步返回,臉黑得嚇人。

“車門打開。”時承景寒聲道。車就停在巷子口,向來唯時承景是從的餘北侍立一旁。得令,立刻打開車門,等人上了車立刻回他的駕駛室。

車子沒有一刻停留,直駛出破落的小街。車裏的人還在徒勞地掙紮,這次時承景一個字沒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車裏三個人,總算沒有任何動靜。施樂雅臉色青白,靠在椅背與車門的夾角上。

車子安穩地駛進時家院子,停在一幢建築前。餘北立刻從駕駛室下來,替時承景開了車門,但不敢動另一側。高高的男人冷硬的皮鞋踩著一層不染的地麵,步伐果斷、利落,幾步到另一側,拖開車門。

施樂雅無助地靠在椅背上,分明是個任人宰割的人,但車外的人對她憤恨得兩眼寒芒。

他一把握了她的手腕,把人從車裏拽出來,一路拉著進屋,後者無法反抗,跌跌撞撞。麵對這種對待,施樂雅隻有逆來順受的份,習慣平靜的身體接受超出體力的擺布,喉嚨裏發出不自主的嚶嚀聲。

時承景劍拔弩張地拽著人,薑嬸帶著人過來,他一句不留情麵的嗬斥,向來在時家自詡有點地位的薑嬸半個字沒有,帶著人回避了。

施樂雅再次被丟在了沙發上,幾個月來養好的精神已經在這一個多小時的折騰裏崩塌了。她閉著眼睛,嘴裏不停地念,時承景沒有理由這麽對她。

人沒有走,她聽得見他粗重的呼吸聲。

她沒有什麽過錯該被他這麽對待,他憑什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她不欠他什麽,他憑什麽總是出現。

施樂雅抱著自己手臂,臉上掛滿眼淚,屋裏的燈光落進眼淚裏。

施樂雅看不見的人聽著她啜泣的質問,隻是呼吸聲粗重,他控製著人,但似乎比被控製的人還憤怒。

因為他以為的久閑生事端,到最後卻是早有算計,算計得他全被蒙在鼓裏,結婚、離婚竟然都由不得他。

施樂雅聽著跟前的人憤怒地從沙發前走開,聽到有水進杯子的聲音,有吞咽水的聲音,杯子重重砸在桌子上的聲音。

腳步聲過來,停在沙發前,半晌才留下一句話:“把這兩年落下的義務補回來,再跟我說這些。”

時承景甩門走了,被攆出門外的薑嬸又領著人回來。

施樂雅就躺在沙發上,聽著進進出出的腳步聲,但沒有人靠近她,也沒有人說話。

手上空的,眼前是無邊無跡的黑,頭腦開始眩暈,迷糊,最後她徹底迷糊下去。不知道在沙發上躺了多久才有人說話的聲音把她叫醒。

“太太,吃飯了。太太?”

“時承景,我找時承景,”

“董事長出去了。”

傭人通知到位就從沙發前走開了。和三個月前一樣,這個房子裏的人對施樂雅隻有程序義務,會放下一日三餐,但吃與不吃,和她們任何人都無關。

施樂雅在混沌中消磨時間,最後從沙發上撐起身來,她險些跌倒。屋子裏人不少,但隻要她不離開這個建築的範圍,她的活動就跟任何人沒有關係。

這個家裏就算老太太不在,薑姨也知道如何自處,怎麽安排。

施樂雅拖著混沌的思緒朝臥室去了。

沒有背包,沒有盲杖,沒有手機,能去哪。

人大概都有逆來順受的天性。

這個地方太熟悉,離開三個月,還是那麽熟悉,不用盲杖就能隨意行走,摸到住了兩年,再不願回的那張床。

這個時間周姨已經回家了,還好今天沒有課,還好牛肉掛在廚房裏了,周姨應該會看到。

*

11月中旬,到處的空氣都涼颼颼的,時家依山傍水的大宅子更是冷風陣陣。宅子裏燈火通明,宅子外秋風掃落葉,沒有一絲暖意。

入夜,一輛長長的黑色轎車壓著落葉駛向宅子入口大門。車上,後排,時承景閉著眼睛,但顯然不是在睡覺,他坐的很直,眉眼冷峻,肩背端正。

“董事長,董事長,”副駕駛沈遠小心叫人。

半晌,後排閉著眼睛的人睜眼。“我今天心情不好,你最好有要緊事。”

沈遠誠肯地看著人,“您看門口的人,好像是周姨,太太家的那個阿姨。”

時承景下頜動了動,但他不看人,也不開口,沉默著,冷著。沒有接到指令,餘北隻管開車。大門崗亭外,倒真有一個消瘦的老女人在昏黃的燈光裏跟兩個保安糾纏。

車駛進大門,寬闊的輪胎透著一股穩健,一路壓過,車裏幾乎聽不到車外的嘈雜聲。

時承景白色襯衫上的喉結向下滾了一番。車越走越遠,沈遠瞧著被甩遠的崗亭和大概想硬闖進來的女人,等著指示。

“有個人,不是最喜歡這些婆婆媽媽的事,讓她處理。”

沈遠會意,立刻回頭打了兩通電話,周姨才總算踏進了這個了不起的家,被崗亭裏的保安領進時家姑媽的別墅裏。

周姨離開富貴太久,突然被領到這種房子裏,連腳都不知道該往那裏放,不自主地就瞧自己沾著灰的鞋,和鞋下踩著的金貴地毯。好在她還記得自己來的目的,記得施樂雅不知道被這家人怎麽欺負了。

她要人,要把人帶走,無論他們是誰,也不能仗勢欺人。她會報警,她會去電視台曝光,拋開她這條不值錢的命不要,也要讓他們時家知道施樂雅也是還有娘家人的。

“小雅在哪棟屋裏!”周姨越說越不客氣。

姑媽能好臉好言地把周姨領進來,讓她的髒衣裳坐她的沙發,髒鞋踩她的地毯,已經是天大的耐心。姑媽看著不識抬舉的人,腦子裏轉了幾轉,轉出來幾句話來,嚇得周姨灰溜溜地走了。

“一個人不吃飯可以活七天,不喝水可以活三天。不知道你聽過一種說法沒有,人說要是在京城沒有工作,連一天都活不了,你兒子跟你說過這事兒嗎?”

“聽說你孫子都上小學了,如果是一個拖家帶口的人丟了工作,就不知道能活幾天了。”

作者有話說:

時狗真的很狗,但是如果他不狗,以後教他做人就會名不正,言不順了。蠢作者哭唧唧球球大家,你們可以罵他狗,但是稍微輕一點點哈。蠢作者害怕大家罵太凶,把別人嚇得不敢點進來看,這樣陪我玩的人就越來越少,就會很傷心。

然後天天懷疑自己寫得很爛?/傷心自閉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