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上旬, 寒假如期而至。

等再開學時就會是高三下學期,所以這次寒假時間非常短,隻有二十天左右。

兩人約好假期一起去看雪的計劃沒變。

去北方, 看月光雪景。

去相宜,看日照金山。

老霓同意他們單獨出行, 前提必須得定兩間房,晚上睡前霓月得和老霓打個視頻電話,確保安全。

行李早早就已經收拾妥當,霓月相當期待, 在網上到處看旅遊攻略, 看到覺得不錯的會順手發給雲則。

雲則已經做好攻略, 不過每次還是會采納她的意見,給她回複:【好, 那這條也加進去。】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在出發的前一天, 霓月著涼感冒,開始發燒,起因是沒把頭發完全吹幹就睡覺,第二天起來的時候頭痛欲裂,渾身都在發燙。

去看雪的行程隻能往後推。

流感盛行的冬季,發熱門診人滿為患, 霓月戴著口罩咳個不停, 蔫蔫地跟在老霓身後,雲則陪著她一塊。

掛號窗口前排著長龍, 老霓去排隊,雲則陪著霓月在旁邊等著。

雲則環顧四周, 想找個空座位給霓月坐著休息, 醫院的人永遠熙熙攘攘, 看了一圈都沒有空的座位,他偏頭低眼,輕聲詢問身邊的她:“還站得住嗎?”

霓月周身無力,後頸有重石壓得她抬不起頭,她沒精力說話,半耷拉著眼皮看他,搖了搖頭。

見狀,雲則直接兩步來到她麵前,背對著她,雙膝一彎,半蹲下去,用手拍拍自己的一側肩膀,溫聲說:“上來。”

霓月雙臂伸出,搭住他的肩膀,俯身趴到他的背上。

第一次被他背。

他的肩膀好寬。

霓月虛摟著他的脖子,下巴放進他溫熱的頸窩裏,臉頰和他頸部肌膚輕輕摩過,他立馬就能感受到她的熱度:“你燒得很厲害。”

她軟綿綿嗯一聲,臉埋進他頸窩裏,聞到淡淡的橘子香氣,這麽多年,他的洗衣液就沒換過牌子。

大概十五分鍾後,老霓終於掛到號,急忙忙帶著霓月到診室看病,到診室後,雲則把人輕放在看診台麵前的椅子上。

是名女醫生。

短發,近五十歲,嘴巴兩邊的法令紋很重,白大褂口袋上掛著一隻藍色鋼筆,她看一眼霓月,隨口一句:“眼皮都燒腫了。”

雲則下意識去看她的眼睛,果然看見兩邊眼皮都微微浮腫著。

女醫生開出兩個檢查項,尿檢和血檢,拿到結果後說沒什麽大問題後,但是因為感冒發燒的情況很嚴重,需要小住幾天院,然後開幾組**,讓家屬去繳費拿藥找護士輸液。

輸上液以後,霓月漸漸感覺身上沒那麽燙,好受許多,也有精力說話了,第一時間就和雲則抱怨:“本來今天應該去看雪的。”

“不著急。”

雲則單手撐在床邊,俯著身子,將她罩在肩膀和胸膛下方,他摸了摸她的頭:“以後再去,時間還長著呢。”

“好吧。”

住院的那五天時間裏,霓月吃不慣醫院飯菜,雲則就在家裏做飯送過去給她和老霓,一天跑三趟來回,單程四十分鍾車程,卻從沒叫一句累。

有一天,雲則送晚飯到醫院的時候,他手裏提著個三層不鏽鋼保溫桶,剛出電梯,就看到老霓一人坐在長椅上,搓著臉抹淚,看得他心裏咯噔一下。

快步過去,雲則的心掉在嗓子眼,聲音都有些發緊:“霓老師,怎麽哭了?是月亮有什麽事情嗎?”

聽到聲音,老霓回過神,抬頭,帶著眼紋的雙眼透著疲憊:“不,不是霓月有事,我隻是想到她的媽媽。”

霓月的媽媽。

雲則沒出聲,又聽到老霓坐直身體,長長歎出一口氣,惆悵地說:“今天是她媽媽的忌日。”

把保溫桶放在長椅盡頭,雲則在旁邊坐下,注意到老霓腰間是一根他以前沒見過的皮帶,舊得掉皮,褲管下露出來的襪子顏色不一樣,一隻黑色的,一隻灰色的,形象相當潦草不羈。

“霓老師,別太難過,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老霓點點頭說,落在虛空裏的目光沒有聚焦,像是在回憶,話也不知道在對誰說:“她媽媽腎衰死的,那時候窮,我給不了她很好的治療,不過當時醫生說□□緊張,有錢也不一定有腎。”

雲則默默陪老霓坐了很久。

“把飯拿進去吧,月月應該餓了。”老霓說。

“好。”

雲則提起保溫桶起身,不經意地抬眼,看見正上方懸掛著的普通病房標識已經模糊,看不清具體的字樣。

他收回目光,踏進病房。

病房裏的霓月剛剛輸完液,靠在床頭玩手機,聽見開門聲,她抬眼看他,問:“我刷微博看到十字架的電視劇選角出來了,還挺符合原著的。”

雲則沒關注,隻淡淡嗯一聲,說:“吃飯了。”

“實體書什麽時候出呀?”

“編輯說大概六月。”

霓月想了下,放下手機,眼睛亮亮地盯著他:“要是在六月二十一號以前的話就好了,到時候我就拿著你的書到處炫耀,說這是我男朋友寫的。”

6.21是她生日,而他們約好成年就能在一起。

雲則眼尾輕輕眯出笑意,抬手一把輕輕按住她毛茸茸的腦袋:“那我去催催編輯,一定要趕在你生日之前,你先吃飯好不好?”

霓月點頭乖乖說好。

晚上,雲則帶著保溫桶離開病房,來到外麵長且冰冷的樓道,病房門依次伸延至盡頭,天花板上懸掛著一個電子鍾,電子鍾上麵顯示著時間和年月日。

23:11 星期三

2018年6月20日

經過護士站時,雲則淡淡提醒:“那邊掛著的電子鍾時間和日期不對,你們可以調一下。”

他甚至拿出手機看了下:“今天2月4號,立春的日子。”

護士埋頭在幫患者登記醫保卡號,敷衍地說了句好,雲則也沒在意,徑直離開,第二天早上送飯的時候發現電子鍾還是顯示那個時間,沒有調試過的痕跡,護士果然隻是隨便敷衍他一句。

兩天後霓月出院,看雪計劃沒能提上日程,相宜雪勢過大,封城管理,暫時不歡迎外麵遊客。

雲則安慰霓月,時間還多,日子還長,明年再一起去看雪,那時候他們已經上大學,有更多可自由支配的時間,假期也會更長。

霓月點頭說好。

轉眼間來到高三,所有高三學生都像是身上托著八袋米的馬,掙不脫,走得慢,又不得不托著米緩慢朝前走。

每天都是做不完的試卷,背不完的知識點。

雲則不止一次聽霓月說壓力大,她想和他去同一所學校,但是她的成績又沒有他那麽好,考前還容易焦慮緊張,真怕到時候高考時會一直跑廁所。

雲則每次都會安慰她,讓她盡力而為,他可以選擇和她讀一個學校,不管她在哪裏。

霓月卻瞪眼說:“那怎麽行?你不能因為我而放棄好大學。”

晚自習下課後的教室沒有別人,他跑到二班等做值日的她,他靠著桌沿懶懶站著,笑得很沒所謂:“那你最好考好一點,別讓我去太差的學校。”

一瞬無語。

霓月拿著黑板擦,擦著黑板,邊擦邊說:“不是非要上同一個大學才行。”

在這方麵,雲則的態度很堅決,到她旁邊拿過她手裏的黑板擦,憑借身高優勢替她擦黑板上她夠不到的部分,腔調懶,語氣卻認真:“就要上同一個大學。”

他沒辦法接受和她分開。

霓月無話可駁,心裏一麵覺得他意氣用事,一麵又忍不住覺得很甜蜜——被人堅定選擇的感覺真的很好。

高考前的最後一次模擬考,雲則發揮穩定,還是第一,霓月則在年級第四,她隻希望在高考也能穩住這個成績。

高考那天下大暴雨,霓月和雲則在不同學校的考場,在小區門口分別打車時,雲則擠到她傘下,單手把她拉進懷裏給了一個安慰的擁抱:“考前別緊張,好好考。”

雨線在四周墜落,他們相擁在一片小傘的天地裏,霓月臉色微微紅,她有點感冒,咳嗽了一聲說好。

那一年的北城高考難度離譜,全市數學平均分創下有史以來最低,考生們怨語連連。

魔鬼難度下,雲則不負所望地拿下那一年的文科狀元,688分,這樣的成績足夠他挑選國內任意一所高校就讀。

霓月發揮失利,和模擬考時成績相差甚遠,分數勉強超過一本線,又夠不上重本,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間。

雲則沒有選TOP級大學,而是堅持和霓月選擇同一所大學,霓月幾經勸阻都未果。

那是一所在北方的大學——蓮大,有著分明的四季,冬天溫度可達零下幾十度,低溫意味著有雪,下鵝毛大雪是常態,入目皆是銀裝素裹。

雲則毫不意外她的選擇,一個沒見過雪的南方人,為那點想看雪的執念,選一座北方城市讀大學,也情有可原。

高考結束後的那個暑假熱且漫長,出籠的鳥般自由,有著大把可以揮霍的時間,霓月成天地和雲則膩在一起,經常問他,她的生日就要到了,他的書怎麽還沒出實體。

“催過了。”他無奈地笑答。

不過一直到生日那天,霓月都沒等到十字架的實體書,心裏難免有點小遺憾,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每年的生日都是夏至那天,今年夏至當天下了場暴雨,從早到晚,潮濕無比。

雲則冒著大雨出門買菜,親手做一大桌子的菜,像去年一樣,還是他和老霓一起給霓月過生日,老霓最近很粗心,襪子總是不一樣的顏色,一隻黑色,一隻灰色。

“霓老師,你的襪子又穿錯了。”雲則在飯桌上溫馨提醒。

老霓擺擺手,打著哈哈:“沒關係,腳踩在鞋子裏麵沒人能看見。”

霓月一邊夾菜一邊說:“爸,你也太不修邊幅了吧。”

老霓隻是樂嗬嗬地笑。

當晚,霓月窩在他家裏客廳新換的沙發上,逛淘寶,給老霓挑選襪子,嘴裏還在碎碎念:“我一次性給他買十雙一樣的,我就不信每次還能穿出不同的顏色來。”

外麵還在下雨,淅淅瀝瀝。

雲則站在窗邊和身在澳大利亞的宋嘉閣打電話,他們每個月會通一次電話,打完電話,他轉身回到她身邊:“買好了嗎?”

霓月嗯一聲,放下手機:“你和宋嘉閣聊什麽呢?”

宋嘉閣依舊有趣,有時候雲則會開著免提打電話,她就能聽見宋嘉閣在電話那頭扯著嗓子嚷:“Holy shit!這裏真的到處都是袋鼠!等到時候你和霓月過來玩,我炒袋鼠給你們吃。”

“就隨便聊聊。”雲則在她身邊坐下,“宋嘉閣在那邊讀私立大學,讀五年,五年後可能會回國發展。”

“那挺好的。”

“嗯。”

雲則放鬆身體,靠進沙發裏,自然垂放在腿側手指不小心碰到她涼涼的指尖,他回頭,正對上她清亮的一雙眸。

對視時,周圍景物會被虛化,眼裏隻容得下彼此。

帶著點刻意,雲則順勢撫上她的指,輕輕捏住,她的手指很軟,他很喜歡捏著玩,他將她的手指卷進掌心,溫柔包裹。

霓月耳根開始發熱,很不好意思,不過也沒抽出手指。

曖昧在發酵。

月亮藏在雨中的烏雲裏,沒有一點光亮。

雲則動動身體,調整姿勢與她拉近距離,意有所指地低聲道:“你今天生日。”

腦中有一根神經緊繃著,霓月遲鈍地回應:“然後呢?”

幾秒鍾的時間,雲則已經離她很近,近得能聞到彼此身上淡淡馨香,他握著她的手指,上半身傾得越近,嗓音低低徐徐:“然後你成年了。”

像是有預兆,霓月一下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更讓她害羞的是他居然還問她——

“我可以親你嗎?”

霓月心髒直接宣布罷工,呼吸滯住,瞳眸中映出他英俊的臉孔,他望著她的眼,輕言細語:“就一下。”

被他捏著的手指像是要燒起來。

霓月的臉皮跟著發燒,她哽了下,緊著嗓子說:“……你好像不會給我拒絕的機會。”

這回答……他低低笑了下。

雨還在下。

霓月都沒來得及閉上眼睛,他薄涼的兩片唇就貼了上來,視線裏被放大的是他漆黑雙眸,他也沒有閉眼睛,不過他是故意的——他就要看著她,然後親她。

少年生澀的吻,透著不熟練的笨,他不小心磕到她牙齒上,但他還是沒有停止親她,所謂的就親一下,那是騙人的。

氣息交融,噴灑在對方臉上的呼吸都是溫熱的,緊握在一起的手指。

她的臉漲得通紅。

他的唇溫柔至極。

這是他們彼此的初吻,美好,純潔,有著最純粹幹淨的感情和炙熱,在她十八歲的那天,在那個沒有月亮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