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的三天假期結束。

返校那天早上, 霓月提前下樓到雲則家門口等他一起上學,薄紅色鐵門掉屑嚴重,灰色地板上一圈都是。

門打開, 穿著校服的少年出現在視線裏。

雲則單肩背著包,看見她站在門外有點意外:“這麽早?”

平時都是他等她。

霓月攏攏脖子上的圍巾, 眨眨眼說:“嗯,有點緊張。”

前晚在網吧發生那件事,今天回學校,他注定又要麵對流言蜚語, 各類目光, 她的心裏可不比他好受。

“有什麽好緊張的?”

雲則形散意懶地扯唇笑笑, 自然地取下她肩膀上的書包挎在自己另一邊肩頭:“我不在意的,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為什麽會是他反過來安慰她?霓月覺得有點好笑。

兩人並肩走出樓洞, 踏進北城同一片區域的冷空氣裏, 霓月鼻腔幹得難受,不停吸鼻子,還沒到學校,在半路上就流了次鼻血,還好量不多,卻還是弄了一滴在校服外套上。

這讓她很心煩。

雲則停在她麵前, 手指捏住拉鏈, 自上而下地一拉:“你穿我的吧。”

霓月趕緊伸手阻止他說不用。

距離學校大門還有百來米,雲則刻意放慢腳步和她保持距離, 和以前一樣,不過多少有掩耳盜鈴的味道——前晚霓月衝到網吧往王堤陽腦袋上倒可樂, 拿回他假肢的事情, 早就在思原傳瘋了。

就算他們隔著老遠, 還是會在他人的目光裏被連成一條線上。

周圍開始有竊竊私語聲。

霓月明顯能感覺到,離學校越近,竊竊私語聲就越來越多,大部分在說雲則的腿,小部分在猜忌他和她有著怎樣不可告人的關係。

她聽到那些人說——

“那可是曾經的冠軍啊,上次拿的還是省運會金牌,我都以為他會拿奧運會冠軍呢,不能再跑步是多大的打擊啊。”

“要是換我的話,我已經去死了……因為我還聽說他爸媽都沒了……”

“難怪時隔一年回學校後感覺變了一個人,看著戾氣就特別重,可是那張臉還是好帥啊,永遠都會為那樣一張臉心動。”

還聽到那些人說——

“他是不是在和霓月搞早戀啊,不然霓月幹嘛給他出頭去找王堤陽麻煩?”

“我感覺是,有一次在體育課上,王堤陽說雲則腳底下踩圖釘,那時候也是霓月出來給他解的圍,感覺她早就知道他殘疾的事情了。”

“說不準,很有可能誒。”

“……”

霓月知道,不光她在聽這些話,還有他,不管猜忌也好惡諷也罷,他通通也在聽。

想到這裏,霓月腳步一頓,人停下。

後方十幾米開外,雲則單肩挎著包,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背影上,看見她突然停下,他正覺得奇怪時,她突然轉身朝他走來。

他的眼神凝住。

周圍擺放著販賣早餐的可移動小攤,在冬季的晨光裏散發著人間煙火氣,在這一陣煙火氣裏,霓月來到他身邊,抬臉望他,唇角露出微笑:“雲則,我們一起進學校吧。”

要是在意所有人的目光和蜚語流言,那得多累?

正如他說的一句——

那又怎樣?

不顧及旁人看法或許很難,但一旦能做到就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在她的注視下,雲則黑眸裏輕浮著柔光,他沒說話,隻點點頭,薄唇回以她最溫柔的笑容。

在那些愚蠢的目光裏,他們並肩而行,背影合襯,靈魂契合。

思原又是極熱鬧的一天。

一班,王堤陽會在課間專門晃悠到雲則座位旁,帶著兩個狗腿子對雲則進行言語嘲諷羞辱,仿佛這樣就能將雲則擊垮似的,雲則毫無反應,低著頭翻著一本課外讀物,某本英文原著懸疑小說。

“又在裝模作樣。”

王堤陽冷笑一聲,也覺得無趣,話鋒一轉和李西飛閑聊:“媽的,我喜歡的那個網文作者好久沒開新文,都找不到代餐,看其他的總覺得差點意思。”

李西飛:“就那個偷月是吧,他的十字架我也看了,真的絕,設定真的很有意思的。”

章朗嚷道:“但是後麵有反轉!好會寫!”

找到認同感,王堤陽猛地一拍手,“是吧?他的紫鏡也好看。”

三人聊著聊著就忘記對雲則繼續進行嘲諷,站在旁邊過道上激烈地討論起小說內容,甚至還在某處細節上起了爭執——十字架是出現在將死之人身上,還是死後才被凶手放上去的?偷月那麽寫的用意到底是什麽?非要去爭個輸贏出來,寸句不讓。

雲則聽得心煩,合上書冷著臉起身離開座位去廁所,心裏無語至極。

三個傻逼,一個都沒說對。

另一邊的霓月也沒落得清靜,她在英語課上收到旁邊於柔柔扔過來的小紙條。

紙條捏成團扔在她課本上時,霓月明顯有嚇到,已經很久沒有收到過小紙條,她狐疑地轉頭,發現於柔柔正看著她,然後指了指她書上的紙團,示意她打開看。

展開紙團,皺巴巴的一張,內容是很長一段話。

“霓月,要是我以前知道雲則是現在這樣的情況,我當時不會那麽生氣的,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因為我覺得殘疾的雲則似乎沒有那麽耀眼了……我可能隻是喜歡他在跑道上意氣風發的樣子吧,可能是慕強心理在作祟,我一開始喜歡他可能也是喜歡他身上那樣的光環,而我現在覺得他暗淡不少,所以我們還能繼續做朋友嗎?”

看完紙條,霓月說不上來心裏具體什麽感受,總而言之讓她很不舒服,她看得直皺眉,第一次覺得和於柔柔三觀有這麽大的衝突。

她還是寫了張紙條回複過去,沒有長篇大論,隻有短短兩句話。

兩句話。

一句回答,一句心裏話。

——不能。

——在我心裏他沒有黯淡,一直很耀眼。

雲則殘疾的事情傳遍整個思原,許多男生紛紛說這回雲則在女生裏受歡迎的程度肯定會大打折扣,結果卻恰恰相反——很多女生覺得現在的雲則似乎沒那麽遙不可及,可以壯膽一試,相比較以前來說更有希望一點。

也有女生勇往直前的原因是純粹喜歡現在的雲則,背後都說他是美強慘,是小說裏麵走出來的青春男主角,迷戀他身上那股子濃烈的破碎感。

隻是她們都不知道,雲則最破碎、最不堪的那一麵,已經全部展現給霓月看過。

霓月不再和他避嫌,不再在學校裏裝陌生,體育課會和他坐在一起休息,上下學同行,沒有任何肢體接觸和親密舉動,不少人想舉報他們都抓不到錯處來。

見她和雲則走得近,有女生的情書和禮物直接遞到她手裏,要她轉交給雲則,她通通沒接:“自己給他吧,我不方便。”

有人問,有什麽不方便?

霓月明麵沒說,心裏卻在默默說,因為我也喜歡他,那當然是不方便。

雲則從沒收過任何一封情書,包括禮物也是,看都不看一眼,回頭還要上趕著和她解釋:“你別誤會,我沒收。”

她隻是笑:“和我匯報幹嘛,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說完就小跑著朝前,高高馬尾在腦後輕輕**。

他追上去,輕輕拉住她的馬尾辮:“不準跑。”然後低低說了句,“以後你總會是的。”

時間就這麽過去,一周後,眼見著雲則殘疾的事情暴露後風波終於有所停息,另一個更大的風波卻又掀起來。

雲則送去維修的電腦遭到泄密——匿名網友在知名論壇發布帖子爆料,稱《一個角落裏的十字架》和《紫鏡》的作者是思原高三一班學生雲則,昔日的短跑冠軍,證據就是雲則出現在維修店的監控視頻,以及那台電腦裏麵的小說原稿。

帖子裏瞬間疊出高樓,後麵括號裏還更了個爆字。

周天上午,霓月躺在**時看到這個帖子,惺忪的眼睛瞬間瞪大,從**坐起來,網友們的字眼紛紛映在眼中——

“看圖真的好錘啊,沒想到偷月大大竟然還是高中生,這就是天才吧?簡直是老天爺賞飯吃啊。”

“回樓上,我覺得是老天爺拿著碗在後麵追著喂飯吃,一本封神,登頂男頻懸疑天花板,處女作直接奪下森鷹杯金獎,誰懂這種牛?”

“《紫鏡》的完結章是八月三十一號,也就是高三開學前一天,而偷月至今沒有開新文,這麽一推算,錘上加錘。”

“隻有我一個人注意到偷月本尊很帥嗎……?完全是一張帥得可以秒殺大部分男明星的臉啊。”

霓月連睡衣都沒換,趿上軟綿綿拖鞋直接出門找雲則,準備找他討論一下這場掉馬風波。

雲則比她還先看到帖子,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強心髒在認真工作,他不慌不忙地起床換衣服,還安慰她:“沒什麽好急的。”

霓月穿著一套珊瑚絨的粉紅兔睡衣,在他臥室裏來回打轉,手機緊緊捏在手裏:“這還不急嗎?”

聲息輕懶地笑了一聲,他抬眼睇她,拿話逗她:“怕更多女生喜歡我?”

霓月:“……”

她想都沒想,立馬反駁:“才不是因為這個,你少自戀。”

不過,也不能完全排除這方麵的憂慮。

雲則穿上一件長款黑色大衣,裏麵內搭是同色高領毛衣,大衣顯得他肩膀很寬很有安全感,高領襯得他眉眼清黑斯文。

用手整理了下衣領,雲則慢條斯理地開始穿假肢,垂著眼說:“沒辦法挽回的事情就沒必要費神,順其自然。”

好像也是。

霓月敗下陣,聳聳肩歎了口氣:“也隻有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的結果可想而知,周一,雲則去學校直接在大門口被團團圍住,以前圍他的隻有女生,現在卻有很多男生,瘋了似的不停追問:“十字架什麽時候出實體啊?”“影視化的選角你知道嗎?麻煩不要亂選流量來演啊。”“雲則,我們是同學,你給個特可以吧?”

哦,不僅有思原學生,還有其他很多人,全是偷月的狂熱書粉,還有從外省跑過來的,男女都有,比例對半分。

學校臨時加保安人數,得好幾人把雲則從人堆裏護出來才行,霓月站在人群外,隻能看著他的腦袋。

還好他個子高,讓她一眼就能看得見。

還好他會回頭,頻頻去望人群外的她。

短短一段學校到教室的距離,把雲則累得不行,冬天清晨就弄出一頭的熱汗,他放下書包,剛坐下,抬眼就看見麵前又是好幾個同班同學,前幾排的位置上,王堤陽回頭死死盯著他,目光裏帶著探究,像是在看他究竟是不是偷月。

其實那則爆料的帖子裏證據已經很實錘,錘到什麽程度?就算是雲則想否認撒謊都會顯得很無能為力的程度。

偏偏有人不信邪,比如王堤陽這種之前萬般瞧不起雲則的人,現在的感覺估計和吃了屎差不多一樣惡心。

雲則不是個愛計較的人,但也絕對不是一個什麽都不計較的人,他在王堤陽的目光裏,彎唇淺笑,回答了同學們一周前王堤陽瘋狂和跟班們爭論過的那個問題:“十字架從來都隻出現在將死之人身上。”

他的笑意半分不抵眼底,徒留滿麵的嘲諷色。

果然,作為猜錯十字架細節的那一方,王堤陽的表情變化很精彩。

在那以後,王堤陽再也沒有找過雲則的麻煩。

偷月的名氣太大,曝光後轟動的不止是思原,還有多方的關注,有記者帶著扛攝影機的工作人員守在學校門口,雲則次次匆匆而過,拒絕接受任何采訪,也有媒體聯係到班主任司明,想要班主任牽根線讓雲則接受采訪,司明問過一次,雲則態度堅決地表示不願意,司明也就沒有再問。

霓月問過他:“怎麽不願意接受采訪?”

當時在晚上,窗外一瓣月亮清極,月光映在他英俊臉孔上,他抬眸看她,腔調懶懶地說不需要太多人的關注,然而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是:

“我隻需要月亮的關注。”

霓月裝聽不懂,假意抬頭望月,實則在看他:“天上的月亮?”

“不——”他低低笑著,也沒把話挑明,“是我的月亮。”

“……”

作者有話說:

十章左右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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