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跨年夜, 好像注定是一個容不下秘密的夜晚。

天魚廣場密密麻麻聚著等待跨年的市民,花樣不停變化的噴泉池,無數光柱在水流間交閃, 賣唱的網紅吉他歌手,隨處可見的套娃娃地攤, 手牽手的情侶,拉著繩子在遛狗的獨身女人。

熱鬧得聽不見身邊人的說話聲。

空氣裏彌漫著糖炒栗子的香味,冬天似乎總得有糖炒栗子,烤紅薯和熱奶茶似乎才算完整, 霓月買一份糖炒栗子, 坐在空著的長椅上玩手機, 等雲則來找她。

兩人約好在天魚廣場跨年,等午夜鍾聲敲過, 天空煙花綻放時, 他們會對彼此說上一句,新年快樂。

距離2018年的開始還剩下兩個小時,霓月給雲則發了條微信:【我到廣場了,在白色雕塑旁邊這個長椅上,好多人啊。】

很快收到雲則的回複:【我還有十分鍾就好了,你等我一會。】

家裏筆記本電腦突然死機, 無法使用, 雲則今天需要修出版稿給編輯,隻能把電腦先送去維修店, 再到網吧完成剩餘需要修改的稿件部分,霓月不喜歡網吧的氣氛, 就沒有一起去。

霓月回了個好的表情包。

前方不遠處擺放著整整兩排共享單車, 上次也是在那個位置, 她差點被人販子當街拽走,幸好有雲則的出現,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想到這裏,霓月翻出以前在網上保存的視頻看,是那段雲則在晚風中狂奔,為她追逐壞人,視頻中的少年意氣風發,速度驚人的快,黑色短發被風揚得淩亂,看上去那麽肆意驕傲。

剝了兩顆糖炒栗子吃,粉糯香甜,沒一會霓月覺得有點口渴,便起身到附近買奶茶。

每家奶茶店排隊的人都很多,霓月按序排隊,排隊時遇到兩個搭訕要微信的陌生男生,她禮貌地笑著搖頭拒絕了。

買完奶茶從隊伍裏出來,已經是二十分鍾後的事情,霓月還沒看到雲則的身影,也沒有收到任何微信消息。

就在她準備給他打電話問問情況時,一條四十二秒的視頻被上傳到班群裏。

班群裏瞬間炸了,變作一鍋沸水。

那是一段在網吧拍攝的視頻,數台電腦的屏幕上顯著不一的遊戲界麵,鏡頭正對著網吧狹窄過道,過道中間有一個人,看見那人的臉時,霓月神情一怔,瞳孔微微一縮——雲則站在過道中,單手扶在椅沿上麵,手指緊扣,手背青筋鼓起,血管浮現,周身瑟瑟發抖。

視線往下看。

雲則右側褲腿空****,在虛空中隨著他顫抖的弧度輕輕擺動著,她的呼吸刹那停了。

是誰拿走了他的假肢?

視頻裏爆發出刺耳的笑聲,緊跟著,王堤陽的臉出現在視頻裏,手裏舉著霓月很熟悉的那根假肢,嬉皮笑臉地進行著自拍,一並把鏡頭分給他身後臉色鐵青的雲則:“——喏!請大家看看咱們曾經的冠軍,哈哈哈哈哈哈!沒了假肢就是廢人一個!”

2017年的跨年夜,是個沒有秘密的夜晚。

在公眾麵前扯掉一個人的假肢,意味著什麽?——意味著是在大街上剝掉一個女孩的衣服,是在剪掉一個蹦極人的繩索,是拔掉icu病人的監護儀。

完全是可以致命的程度。

在班群裏上傳視頻的人是一個男生:【吃瓜了吃瓜了,雲則是個殘疾,沒右腿!被王堤陽在網吧搶走了假肢!】

班群裏雖然有各科老師在,但老師們一般不在群裏說話,尋常話題基本無禁忌,也有同學喜歡在群裏分享各種娛樂八卦,視頻出現後,群裏消息不停地跳,刺得霓月眼睛生痛。

蕭初:【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他平時看上去還挺正常……】

林琦:【不懂就問,殘疾了還這麽拽是合理的嗎?平時根本不理人,這真的合理嗎?】

虞愛:【看來,屬於雲大校草的時代要結束了/狗頭】

誰都知道,在思原,雲則的名字就是一個代名詞,北城的高中生不管是不是思原學生,一定聽過雲則這個名字,他實在是太多人青春期的男主角,也有不少外校女生會專門跑一趟過來一睹冠軍風采。

江佰:【你們這樣說別人不太好吧……】

江佰:【別人回思原後還不是次次考第一,就算是他現在殘疾,也真不一定看得上你們,別落井下石了行不行?】

江佰:【真不曉得你們這些女生怎麽想的,成天雲則長雲則短,現在嘴倒是比誰都毒。】

沒想到平時在群裏隻潛水不說話的貧困生江佰,居然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幫雲則說話。

林琦:【江佰你什麽意思?】

蕭初:【?有毒。】

虞愛:【…………】

很快,江佰和三人在群裏吵了起來,最後班長出來全員禁言,事情得以暫時停息。

看見視頻時霓月就坐不住,直奔網吧方向,留下兩杯奶茶在長椅的一頭漸漸冷掉。

她知道在哪家網吧,跑過去的話十多分鍾就能到,路上收到於柔柔的微信私聊:【霓月,你看視頻了嗎?】

上一條聊天記錄在八個月前,自從上學期兩人鬧掰後,就沒有過來往,不管現在她來私聊自己的意圖是什麽,霓月都不感興趣。

匆匆掃了一眼,沒有回複。

趕到網吧的時候,裏麵已經不見雲則的身影,霓月找到視頻裏的那條狹窄過道,隻看見王堤陽戴著耳機坐在其中一台電腦前,鍵盤敲得啪啪作響,鼠標點得飛快,嘴裏還在吼:“我草!先打人啊!他媽的對麵過來了你還在打龍,團滅了啊草!”

那一瞬間,從內心深處湧出來的憤怒,像是火山噴發,霓月在原地駐足幾秒,抬腳朝著王堤陽走過去,眼神涼得可結冰。

隨手拿起一名路人的可樂,易拉罐,冰的,霓月輕聲說:“抱歉,等會賠你一罐新的。”

冬天喝冰可樂的人不多。

被拿走可樂的人摘下耳機,一回頭,看見接下來的一幕瞪大雙眼——霓月把那罐可樂舉至王堤陽的頭頂,細白手腕輕轉,可樂罐的角度跟著開始變化,傾斜著。

冰冷的褐色**滾落出易拉罐口,準確無誤地倒在王堤陽的頭頂正中間,有在澆花般的既視感,水流以頭頂為圓心散開,向四周形成幾道小水柱,遍布全臉。

凜冬季節,冰可樂刺得王堤陽渾身重重一抖,大叫一聲臥槽然後站起來,扭頭一看,霓月站在他椅子後麵,手裏麵拿著個倒空的可樂易拉罐。

摘掉耳機重重往桌上一砸,王堤陽抬手抹了一把臉,用手指著霓月質問:“你他媽幹什麽啊!”

動靜很大,惹得其他上網的陌生人紛紛看過來。

霓月眼裏平靜無懼色,神色清冷,緩緩伸出另一隻手,聲音更冷:“……雲則的假肢在哪裏?”

和王堤陽同行的還有章朗和李西飛,兩人都先後站了起來,章朗看一眼王堤陽此時狼狽的模樣,又看了眼氣場很足的霓月,說了句:“有什麽話好好說吧,一來就在頭上倒可樂……”

李西飛附和著:“就是啊。”

那隻手沒有收回,霓月也沒看到那兩人,冷冰冰丟出去一句:“那你們報警吧。”然後向王堤陽重複,“雲則的假肢在哪裏?還來。”

一滴可樂滴進王堤陽眼睛裏,王堤陽疼得齜牙咧嘴,火冒三丈地吼:“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打女生啊!”

聞言,霓月抬腳上前一步,平靜又冷漠地說:“你打吧,我進來的時候看過了,到處都是監控,保存證據很容易。”

王堤陽一下啞了火。

第三遍,霓月一字一頓地問:“假、肢、在、哪、裏?”

王堤陽罵了句娘,嘀咕幾句髒話後朝她吼:“門外垃圾桶裏!想要的話翻垃圾去吧!草!”

幾個半人高的藍色垃圾桶擺放在網吧門口,在馬路邊上,垃圾桶味道刺鼻,散發著食物腐爛和過期啤酒的味道,霓月不確定是哪一個,隻能忍著惡臭挨個查看。

假肢被扔在最後一個垃圾桶裏,幾個黑色垃圾袋上麵,霓月屏住呼吸,把假肢拿出來,然後在路邊掃了輛共享單車,假肢放進單車籃子裏,踩上腳踏出發。

十一點四十分。

距離午夜跨年的鍾聲敲響還剩下二十分鍾,2018年就要來了。

冬季寒風凜冽,霓月沒戴耳罩和手套,兩隻耳朵和兩隻手都被吹得紅紅的,冷得發痛,刮在皮膚上的風像刀似的,很快就痛得沒知覺。

十一點五十七分,霓月抵達小區門口,匆匆鎖上單車,拿著籃子裏的假肢就往小區裏麵衝,她沒有帶鑰匙,到單元樓後直接抬腳跨進灌木綠植裏,來到他臥室的窗戶前。

十一點五十九分,霓月彎腰撿起泥土裏的一顆小石子,揚手扔出去,小石子落在窗戶上,發出嘚地一聲。

跨年夜倒計時正式開始,十、九、八、七…………

窗戶開關傳來輕響,她也跟著屏住呼吸,拜托一定要趕在鍾聲前。

三、二、一。

遠方傳來鍾聲,窗戶同時間打開,少年陰鬱英俊的臉出現在目光裏,霓月揚起一臉明媚的笑容,獻寶似的高舉起手中的假肢,衝他喊:

“雲則,新年快樂!”

作者有話說:

校園篇馬上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