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學期的期末考試, 霓月考得不錯,年級第五,也是有史以來考得最好的一次, 查到的成績第一時間就截圖成績單給雲則發了微信:【我作文居然考了四十二分,完全超出我的想象。】

沒一會兒, 就收到雲則的消息:【還不下來?】

暑假期間,霓月和從前一樣,三餐都會和他一起吃,留老霓一個人在家當空巢老人, 不過老霓在外麵釣魚的時間比較多, 大多時候中晚飯都會和釣友解決完再回家。

霓月軟綿綿地側躺在**, 給他回複:【放假都不讓賴床的嗎?】

雲則:【十點了。】

霓月:【…………】

某些方麵,雲則是個很固執的人, 要是她還沒起床, 那他就不會一個人先吃東西,餓著肚子也要等她一起吃,問過理由,他的回答是看著她比較下飯,她翻好大一個白眼給他。

兩個月的暑假時間,一開始霓月和雲則還會和老霓外出釣魚, 沒兩次霓月就受不了外出的酷熱, 和湖邊蚊蟲的叮咬,便不肯再去釣魚。

她不去, 雲則也不肯去,不管老霓怎麽盛情邀請, 雲則都帶著晚輩應有的禮貌笑著拒絕了。

今年暑假的雷雨天很多, 瓢潑淋漓, 白晝般的閃電撕開黑色夜空,每當雷雨天時,雲則的心情都很不好,不會寫稿,也不看書,什麽都不做,隻是一個人待在不開燈的房間裏,坐在窗邊看外麵的傾盆大雨,神情陰鬱,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深沉眸底與窗外雨線融在一起。

往往這個時候,霓月不會打擾他,隻是安靜坐在客廳做自己的事情,寫暑假作業或者刷手機,她隱約知道,他是在想他的父母,所以會等他自己調節好情緒出來。

不過還好雲則每次憂鬱的時間不會太長,等他重新出房間時,看見她,唇角就會浮上笑意,他會坐在她旁邊的位置,低低問:“在幹什麽?”

話題得以繼續,霓月會盡量轉移他的注意力,逗他開心,他總是很捧場,不管講再冷再爛梗的笑話,都會對著她眯眸淺笑。

比如她會講——

“我給醫生說,這樣弄手臂就會痛,醫生讓我那就別這樣弄。”

又比如她還會講——

“你知道為什麽大人不挑食嗎?因為大人從不買自己討厭吃的菜!”

再比如她還會講——

“打字的時候發了個shit,然後發出去才發現是shift哈哈哈哈哈哈哈……”

冷到掉渣的爛俗笑話,每講完一個她還要拉著他追問:“好不好笑,好不好笑?”

胳膊被她拉著左搖右晃,他的身體也懶洋洋地跟著晃動,他也就帶著笑容做個盡職的捧場者:“好笑。”

“是吧?我覺得真的超好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把我笑瘋了。”

“嗯,我也覺得。”

“……”

時間就在相處的間隙點滴中悄悄流逝。

那個暑假,十字架的風還在吹,把這部新人作家的百萬長篇帶到國內最具權威的懸疑小說大賽“森鷹杯”的賽場上,一時間,所有聲音如潮水般湧向“偷月”這個名字,質疑,期待,詆毀,貶低,皆有之。

同期參賽作品百餘部,金獎卻隻有一個,獎金兩百萬,由上一屆金獎得主親自頒獎,還可以接受各大知名媒體的采訪,名利兩全的一個獎,的確很誘人。

作品入圍決賽以後並沒有對雲則的生活產生影響,他還是老樣子,每天看書寫稿,空閑的時間和霓月聊天或者一起外出散步。

倒是霓月比他更關心,在網上查森鷹杯的曆屆獲獎作品,分析他的十字架獲獎可能性有多大,他覺得好笑,手指輕輕點點她額頭:“這麽操心做什麽,該是我的跑不掉。”

霓月仰臉,杏眸明亮:“我想你拿獎。”

“可能現在有點小成績。”他很自謙,揉揉她的頭,“但我沒有厲害到那種程度,別抱太大希望,免得到時候失望。”

“好吧。”

獎項公布那天,霓月抱著手機準時蹲守,界麵刷新後直接看最上麵金獎那一欄。

金獎:《一個角落裏的十字架》/偷月

作品點評:人設刻畫飽滿鮮明,邏輯環環相扣,全文二十餘次的強反轉,訴盡人性陰暗麵,故事完成度和整體性都非常好,不可錯過的懸疑讀物!

霓月驚喜地發出歡呼:“雲則!”

當事人完全忘記是出獎的日期,正抱著電腦在客廳寫稿,麵前一個立式風扇正搖頭工作,呼啦呼啦出風,吹得少年黑發微揚,眸光映著天花板上的燈光,說不出的清俊。

噠噠的腳步聲傳來。

霓月跑出客廳,明豔的眉眼鮮活靈動,表情難掩歡欣:“十字架第一名,你得金獎了!!!”

雲則很平靜,有種得失置之身外的坦然,見她那麽開心,他隻是揚了眉梢淺淺笑道:“那挺好,某人不用失望了。”

懸疑圈最具權威的森鷹杯金獎被一個神秘的新人作家斬獲,一時間爆上微博熱搜,引得多方關注,也是正因為神秘,故而更讓人有探究欲,這位新人作家的職業未知,籍貫未知,就連性別都是未知。

所有人都期待在頒獎那天紫微星偷月的真容,結果卻叫所有人失望,偷月並沒有現身,而是授權編輯代為領獎,神秘色彩未褪半分。

並非故弄玄虛,隻是雲則並不想拋頭露麵,他對自己的身份定位,就隻是一個寫故事給大家看的人,人書分離,並不喜歡本身得到太多關注。

兩百萬的獎金匯進霓月所持有的那張卡裏,卡裏數字不斷在新增,霓月卻從沒用過卡裏的一分錢。

暑假尾巴,在雲則父母忌日那天,霓月陪他去掃墓,和她媽媽都在北青墓園,她也給媽媽帶了一束百合花。

天在下雨,陰雲低壓壓地密布在頭頂,陪著他到一座雙墓穴前,看見墓碑上的照片,霓月神色一怔——她見過他媽媽兩次,很溫柔美麗的女人,買花的時候還會額外多送她一些,再看他爸爸,她也見過……居然是那個被她擦花車身卻不要賠償的寶馬車主。

眼淚瞬間續滿眼眶。

一把黑傘下,兩道人影,霓月把頭用力轉向一邊,不讓他發現自己的眼淚。

明明他的爸爸媽媽都是那麽好的人啊……心中萬千感慨說不出,全部融在眼淚裏,霓月隻能無聲地不停用手抹淚。

收拾好情緒回頭時,看見少年已在墓前蹲下,半邊肩頭被雨淋濕也沒察覺,他顫巍巍地伸手,溫柔至極地輕輕撫摸被遍布雨珠照片,嗓音低低的:“爸爸媽媽,我會照顧好自己,我會好好生活,你們不用擔心我。”

那天的雨下了一整天,沒有停過。

在高三正式開始的前一天,雲則完結掉第二部 長篇懸疑小說《紫鏡》,準備接下來的一年時間裏都全身下投到學習裏。

《紫鏡》的完結成績堪稱一比一複刻十字架,好得有過之而無不及,各種版權邀約紛至遝來,給偷月這個筆名的身價抬得更上一層樓。

開學前晚,霓月替他準備好校服,比他還緊張:“明天思原肯定會轟動的。”

也是,怎能平靜呢?

他可是昔日的天之驕子,短跑冠軍,年級第一,所有閃閃發光的標簽貼在他身上都不為過,經過的地方總是有女生為他尖叫。

他的目光卻從沒為誰停留過。

雲則看著她在屋子裏來回踱步,眼睛有些疼,失笑著揉揉眉心,招招手叫她:“過來坐會,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霓月踱到他麵前:“雖然現在你走路或者跑步看起來都沒異常,但是我還是怕別人發現。”

即便他說不在意,她還是發自內心地恐懼別人有可能會投向他的目光。

“那又怎樣?”少年心性不滅,語氣淡漠且拽。

“……好。”

開學當天,兩人說好,在學校裏保持安全距離,不能拿給別人抓到把柄再去給老霓告狀,讓老霓難做。

雲則出現在思原大門的那一秒。

就炸了。

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寫滿震驚和錯愕,有的還會擦擦眼睛反複確認,那是雲則嗎?

立馬有人拿出手機拍照——行走在林蔭路下的校服少年,黑發濃密,臉孔英俊如斯,輪廓線條流暢,下頜角清晰,每一幀都是畫報感,陽光滲透密疊的樹葉,在他身上灑下無規則光斑,周身如渡金光,遠遠看著就會覺得很耀眼矚目。

重新看見他穿上校服的霓月,也有種恍然感,仿佛他從沒有變過,那些痛苦欲死的經曆不過隻是場夢。

耳邊爆開女生們的尖叫聲,才讓霓月的思緒回籠,她看著前方那道高瘦背影,抿抿唇,目光下意識落在他的右小腿上。

所有人都在看他的臉,隻有她在看他的腿,他現在使用的假肢是重新定做過的,接納腔合適,在假肢上裹圈海綿後看著完全和普通人沒區別。

聽著周圍的尖叫聲和議論聲,霓月在想自己的擔心會不會太多餘。

雲則的返校,注定在思原掀出巨浪,僅用半天時間,消息就已經傳遍整個校園,估計連每一片樹葉都已經知道。

課間,霓月上廁所路過一班,裝作不經意地往裏麵看——他的座位還是在最後一排門口,圍滿人,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麽,她一個字都沒聽清,抬腳路過。

“雲則,你消失了一年都幹嘛去啦?”

“還以為你不會回思原了呢。”

“同學們都很想你!”

問題很多,雲則神色冷漠,眼神沒溫度,沉著一張臉轉開視線,從人群縫隙中瞥到後門一閃而過的熟悉身影,自然卷長發在腰間輕輕**開。

他一個都沒回答,甚至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漸漸的,眾人察覺到不對勁,聲音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小,最後完全沉默,各自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座位。

沒人敢再問問題,隻敢時不時偷瞄一眼。

開學第一天過得相當精彩,上午和下午的料不斷。

上午:雲則回歸。

下午:雲則變了。

在同學們眼裏,以前的雲則雖然看著高冷淡漠,但絕不會是現在這樣的陰鬱寡言,連眼神裏似乎都蓄著冰刀,看誰都很不耐煩,也不會理任何人,整個人連氣質都和一年前大有不同。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沒有人知道。

變化不止這些。

大家還發現,雲則不再像以前一樣參加訓練,不再到籃球場打球,不再擔任升旗旗手,格外陰鬱孤僻,獨來獨往地不和人交流,開學已經半個月,卻沒有和班上任何一個同學說過話。

以前有女生給雲則送情書,雲則拒絕時雖然高冷,但還是說禮貌說句謝謝,但現在有學妹壯著膽子給雲則送情書,結果卻是——他連眼風都沒有留一個,直接越過,滿麵冷漠沉鬱。

高三的晚自習延長,要上到晚上十點,回家就得趕緊洗漱睡覺,第二天還得早起。

晚自習結束,霓月和雲則一前一後出校門,他們不會說話,隻會走一段距離後,等四周沒有思原的學生後,才會並肩走在一起。

霓月偶爾在回家的路上買一份小吃當夜宵,雲則不吃,但會幫她拿著:“這個能好吃?”

他指的是紙碗裏的糯米糍,上麵灑著滿滿的黃豆粉,一團一團地黏糊在一起,用牙簽戳起來吃。

牙簽叉起一個,霓月送到他唇邊:“好吃啊,你嚐嚐?”

不敢輕易嚐試。

雲則端著碗,故意放慢腳步配合她的速度,看一眼那個糯米糍,搖搖頭:“你吃。”

“張嘴。”

“……”

霓月搬出協議書的內容:“你忘了嗎,乙方要聽甲方的話。”

雲則不那麽情願地張嘴,一個糯嘰嘰地團子就塞到他嘴裏,黃豆粉沾在他的嘴角,她的手指就著紙自然地給他擦了擦:“好吃吧?”

“……還行。”

雲則不太喜歡那種黏黏糊糊的口感,但是他很有協議原則,不敢反駁甲方,立馬改口:“好吃。”

霓月嚼著糯米糍,聲音也被黏住似的有些模糊:“現在大家都在說你變了,更冷漠了,更絕情了,更會拒絕女生了。”

雲則毫不在意,俊臉上笑意融融,看她的眼神也溫和:“對你不冷漠不就行了?”

“……嗯。”

“我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和感受,以前不在乎,現在更不在乎。”

霓月明知故問,杏眸皎潔明亮:“那你在乎誰的?”

黑眸微微眯起,淩出點溫芒,就那麽深邃地看著她,他低低地笑了聲,反問:“你覺得呢?”

霓月嘟噥一句才不知道,心裏卻是樂開了花,他手裏端著的糯米糍似乎也變得更香甜了。

周一下午那節體育課還是兩個班一起上,自從和於柔柔絕交以後,在體育課上的自由活動時間,霓月就會找個陰涼的地坐著發呆,有時候看見於柔柔和蕭初她們聚在一起聊天,時不時回頭看她一眼,估計在說她的壞話,一開始霓月會難受,後麵多幾次也就習慣了。

上學期整個學期的體育課就那樣熬過來的,這學期,有雲則陪她一起熬,不會上場打球,怕露餡,怕劇烈的運動會讓人看出端倪。

兩人各坐在一顆樹下,隔著十米的距離,沒有說話,沒有眼神交流,可就是很默契地能在心裏覺得在互相陪伴。

那是一節並不太平的體育課,高溫暑天,陽光曬得人皮膚都疼,霓月上個廁所回來後,看見王堤陽帶著一圈男生把雲則圍著。

她想到沒想就跑了過去。

準沒什麽好事,王堤陽可是和雲則打過狠架的,上次肋骨都被雲則踹斷兩根,這次雲則返校,指定想方設法找麻煩。

一群人頂著太陽,王堤陽帶頭,表情不善,抱著手臂低頭看向雲則的右腿:“我說你的腳踩到好幾個圖釘,怎麽都不見喊疼啊?”

“……”

雲則站在正中間,白膚黑發,瞳孔深邃冷漠,薄唇微微抿著,頰頜線緊緊繃著,腳邊散著幾顆圖釘,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王堤陽看,眼神危險,一顆熱汗自喉結滾落。

王堤陽哎喲兩聲,挑釁道:“你這麽盯著我,我真是怕啊!你不會又想把我肋骨踹斷吧,來啊!”

雲則緊咬著腮幫不說話,垂在身側的手漸漸握成拳,額角鼓暴出青筋,力量蓄勢待發。

王堤陽揚聲道:“你把右腳抬起來給大家看看,看看鞋底是不是有好幾個圖釘,今天你要麽抬腳,要麽別想走。”

拳頭捏得快要出水。

王堤陽不屑冷笑,吊兒郎當地上前,瞥一眼那隻捏緊的拳頭,然後欠揍地把臉送上去,還拍了拍:“來來來,朝這兒打。”

下一秒,雲則的拳頭高高揚起——

王堤陽皺眉閉眼。

就差一秒的時間,拳頭就要落在王堤陽的臉上,霓月一把拉住雲則的胳膊,把人拉著往後拽了幾步,瞬間四下嘩然,雲則轉頭,看見是她,眸光微微一閃。

霓月往雲則麵前一站,自持驕傲地把下巴一抬:“王堤陽,你為什麽非要為難同學?”

王堤陽覺得好笑:“不就好奇,再說關你什麽事情?”

“有什麽好奇的。”

霓月表情平靜,語氣卻很冷,又冷又硬:“難道圖釘是你故意放的嗎,所以想迫不及待地驗證他腳下有沒有踩到圖釘,你知道這是什麽行為嗎?”

王堤陽一怔。

所有人的目光注視下,霓月沒有露怯,繼續說道:“你最好慶幸他沒有踩到圖釘,否則受傷的話你就是在故意傷人,可以報警抓你,你上次記得大過還沒消吧?難道舊過未去又想添新過嗎?”

王堤陽直接被懟得一時埡口。

沒給任何反應機會,霓月輕輕拽了下身後人的衣角,小聲說:“我們走。”

圖釘的確是王堤陽故意放的,王堤陽在某一個時間,不小心看到雲則褲腳短瞬的上卷,露出的並不是正常人腿部該有的皮膚顏色,再加上雲則不再參加訓練這種異常,便生出了猜測,所以故意放圖釘試探。

好在霓月及時將雲則攔下,沒有爆發出更大的衝突。

霓月把他拉到無人的角落,廢棄的噴水池旁,鬆口氣後說:“動手性質就變了,不要搭理他。”

雲則垂眸,眸底暗暗的看不出情緒,還是嗯了聲。

沉默了會,霓月猶豫地說:“我覺得王堤陽可能發現了……”

雲則抬起右腳,兩人同時看向他腳底嵌進去的幾顆圖釘,他低低說:“我知道。”

然後他重新抬眼,看向她,目光堅定:“但是那又怎樣?”

霓月眨眨眼,回以肯定的笑容。

世界上沒有永遠的秘密,關於雲則的秘密也隻藏到2017年的跨年夜,然後被揭諸在大眾麵前。

作者有話說:

還有4w字左右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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