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讀到結尾, 霓月說不清當下心境如何,隻感覺到臉上很熱,燒得耳朵一起熱, 他的文字直白繾綣,字裏行間都在訴說她對他的重要, 還有他對她的喜歡。

以前也不是沒有看過男生的情書,也有被瘋狂追求者表白的經曆,霓月卻從沒像現在這樣,一個人在臥室也能羞紅了臉。

折疊信紙, 放回信封中, 霓月拉開書桌下方第二個抽屜, 把這第三封信和前麵兩封信放在一起,拿起來摞整齊, 再愛惜地輕放下。

霓月拿出一張嶄新信紙準備寫回信, 在桌前坐良久,卻始終無法下筆,幹坐半小時後,幹脆放棄,上床睡覺。

信的後勁太大,霓月睡不著, 翻來覆去地輾轉硬是睡不著, 開始在心裏疏離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雲則的——他搬來這裏後?還是山水坊?或者更早?

那他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

這是個值得好奇的問題。

想到半夜兩點,霓月撐不住, 眼皮上下開始打架,沒一會就睡著, 然後做了一個夢。

一個很奇怪的夢。

夢裏麵的場景是鍾鶴湖邊, 就是近日釣魚時坐的位置, 夕陽光景,周圍沒有人,倒是有成群的丹頂鶴,鶴翅扇動,影影綽綽間能看見丹頂鶴中間有個人,那個人坐在地上,肩膀寬寬的,看上去很像雲則,那個人什麽都沒做,就隻是坐著,一直坐著,直到夕陽完全西沉,暮色落下,月光降臨。

月亮照在那個人清寂的背影上時,那人的四肢開始變得透明,透明一直生長到身體軀幹,最後才是頭,直至完全消失。

徒留一群丹頂鶴,揚頸吐息。

霓月被驚醒,蹭地從**坐起來,滿額頭的冷汗,她看看周圍環境,原來隻是虛驚一場,夢裏的那個人真的很像雲則,一點一點消失在她麵前,那種感覺很讓她恐懼。

已經是早上七點的時間,該起床了。

洗漱的時候,霓月抬頭和鏡中的自己對視,眼神瞬間滯住,鏡子裏那個滿麵橘黃的女孩是誰?

黃得像顆燈泡,快要發亮了。

昨晚睡覺沾到什麽東西了?

霓月慌亂地吐掉嘴裏牙膏泡沫,俯身擠了洗麵奶在掌心洗臉,連搓了好一會,用水衝幹淨,再次抬頭看鏡子,怎麽還是橘黃色的臉!

小跑出廁所,到老霓房門口快速敲門:“爸——!爸爸——!”

老霓直接被吵醒,眯著眼懶洋洋地揚聲回應:“啊?你進來啊。”

霓月直接推門進臥室,跑到老霓的床邊,彎腰:“爸,你看我的臉,怎麽是這個顏色啊?”

麵前突然出現一張橘黃色的臉,老霓嚇得瞌睡全無,驚訝地啊喲一聲,揉著頭發坐起來,裏麵穿著成套的老式秋衣秋褲:“你這個臉怎麽是黃色的?”

“對啊,我睡一覺起來就變成這樣了。”

“……”

老霓伸手把她拉近了瞧,瞧了半天後恍然大悟般,猛地拍一巴掌:“我知道了,你是小橘子吃多了!”

“小橘子?”

“可不嘛,那玩意吃多了就是會臉黃,一時半會還好不了。”

昨晚雲則才給她寫了封情書,今天就要頂著一張巨醜的黃臉去見他嗎?那絕對不行……本來還打算問問他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

霓月冷靜下來,問:“那怎麽辦?”

老霓雙手攏在一起搓了把臉,醒了醒眉毛,說:“還能咋辦?隻能去醫院,讓醫生拿點藥吃吃,等著慢慢退黃唄。”

霓月肩膀一耷,妥協道:“好吧。”

換好衣服後準備和老霓去醫院,霓月糾結了下,和老霓商量,讓他去給雲則說一聲,今天沒空見他,讓他點外賣,老霓則讓她直接在手機上說一聲。

上次給雲則打電話還是在他失聯時,霓月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和雲則竟然沒有用手機交流過,都是見麵說話,或者他給她寫信,現在可是二十新世紀,彼此間的交流方式未免太質樸。

霓月決定給他打個電話。

他在第二封信中寫過,她並沒有記錯他的號碼。

在重新遇到雲則以後,霓月就沒有再打過那個號碼,如今重新電話簿裏翻出,選擇撥通。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平時都沒見他用過手機,估計手機正在哪個角落裏吃灰,他連電都懶得充。

霓月隻好再次找到老霓:“爸,他手機關機,你還是得跑一趟,就說我不太方便見他。”

老霓:“……”

霓月先到地下停車場去等老霓,老霓敲開雲則的門,雲則徑直往老霓身後望,老霓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不用看啦,月月沒來!”

雲則這才收回視線,叫了聲霓老師,然後問:“她人呢?”

“她今天要去趟醫院,沒空找你,讓我來和你說一聲。”

醫院?

雲則扶著門框的手垂落,沒穿假肢的身體微微一晃險些摔倒,他穩住重心扶住牆,追問:“她哪裏不舒服?”

“小毛病,我陪她去一趟醫院看看就行。”

“我也去。”雲則回頭看一眼靠在沙發邊的假肢,“霓老師,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好。”

“誒誒誒——”

老霓叫住要回客廳穿假肢的雲則,說:“你不用去,月月她現在……”一時沒想起霓月的原話是什麽,老霓說了個大致意思:“不想見你。”

雲則身形頓住,緩慢地回頭,臉色瞬沉,嗓音低了好幾個度:“……是嗎?”

“是啊。”

老霓沒察覺到異常,隨便交代兩句後便轉身下樓去負一層。

空寂房間裏,雲則靠著門怔住許久,周圍靜得可怕,他聽到自己紊亂的心跳聲,額頭開始沁出顆顆冷汗,承受所有重量的左腿變得麻木不仁,他不知道怎樣回的臥室,好像是單腳跳過去的,好像是在客廳摔倒後爬過去的……

他狼狽地坐在地上,英俊的臉沒有血色,他翻出床頭櫃的藥,連水都沒喝,顫抖著手往嘴裏送塞藥。

一顆……兩顆……三顆……四顆……

-

胡蘿卜素黃皮症。

霓月聽到專業術語的時候,還是有點懵,對醫生說:“我吃的是橘子,小橘子,那種砂糖橘。”

醫生說吃橘子也會得這種病,需要吃點藥,平時多喝水,快的話半個月就能退,慢的話得一兩個月。

退黃所需的時間長到霓月差點眼前一黑厥過去,她要以怎樣的心態頂著這樣黃的一張臉麵對雲則?

拿了藥回家的路上,霓月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到家後,霓月接杯溫水把藥吃了,然後回房間翻找出遮實自己臉部需要用的物品——圍巾,口罩,墨鏡。

穿戴完畢後,霓月拿上鑰匙串出門,下六樓,鑰匙插進鏽黃色的鎖孔裏,旋轉兩圈,推開門。

“雲則,我來了。”

沒有人回應。

今天的屋內靜得異常,霓月察覺到不對勁,快步走向臥室,一把推開門——雲則麵朝下爬在床邊的地板上,蜷縮著身體一動不動,右邊空**的褲管軟軟搭在左邊長腿上。

記憶瞬間被拉回重逢那日,恐懼的潮浪開始翻滾。

霓月顧不得形象,一把扯掉臉上的口罩墨鏡,衝過去蹲在他麵前:“雲則!”

把人翻過來,雲則的手無力地垂滑在冰涼地板上,雙眼緊閉,蒼白的唇,已然陷入昏迷的狀態。

“————”

剛離開醫院不久的霓月重回醫院,帶著雲則掛急診洗胃,雲則在裏麵洗胃,霓月和老霓在外麵起了爭執,老霓兩手一攤:“有啥區別啊?沒啥區別啊!”

“我原話說的是不太方便,而不是不想見。”

霓月情緒亂糟糟,說話沒了遮攔:“爸,你可是語文老師誒,這怎麽就沒區別了?”

“你往語文上麵扯是吧?你語文是學得很好了?”

“……”

霓月胸口憋著一口氣,冷著臉往長椅上一做,頭轉向一邊不再說話。

沒一會,老霓主動走過來,放緩語氣,說:“月月,這事兒確實賴爸!你別著急,先等雲則出來。”

聞言,霓月沒有再鬧脾氣,乖乖點頭嗯了聲。

半小時後,雲則被推出洗胃室,醫生說服用的安眠藥量挺大,不過送得及時,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人醒後就能出院。

“謝謝醫生啊。”

“不客氣。”

雲則被轉移到普通病房觀察,霓月陪在一邊,老霓到醫院對麵的小餐館裏打包了兩份盒飯,提到病房中:“今天還沒吃飯呢,先吃飯。”

父女間的小爭執已經過去,霓月和老霓坐在床頭邊的小桌前吃盒飯,隨意聊了聊天,老霓瞧一眼病**尚在昏迷中的雲則,半開玩笑的語氣說:“想不到這小子還是個情種,你說一句不見他,他就能要死要活。”

霓月並不想和老霓交流情感問題,低頭吃飯不說話,聽見老霓又說:“不過是真可惜,我覺得這孩子要是能繼續跑步的話,還能拿很多個短跑冠軍。”

是挺可惜。

沒辦法,天降慘事,人能怎麽能抵抗?

霓月搖搖頭,說:“雲則很聰明的,就算不能再跑步,以後也一定能在其他領域發光發熱。”

“比如說?”

“比如他語文就特別好,說不定有寫作方麵的天賦。”

老霓扒完紙盒裏最後一口飯,抹抹嘴點頭說:“倒是真的,這孩子作文寫得真不錯,你回頭給他點建議,讓他寫文章參加比賽啥的……”

“他很喜歡看懸疑小說。”

“寫小說啊?”老霓嘖了一聲,“據我所知網文寫作的門檻低,寫的人很多啊,想寫出頭那是相當難,就算雲則再有天賦,也不可能一本成大神吧。”

老霓萬萬沒想到,他的隨口一句話,在後來又是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