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湖水裏泡一遭後, 即便事後有喝薑湯,霓月在第二天醒來後還是發現自己感冒了,不過不嚴重, 輕微有點喉嚨痛而已。

老霓提議今天又去鍾鶴湖釣魚,理由是多讓雲則出門走動, 呼吸新鮮空氣,霓月卻眯眸笑著,將老霓的心思拆穿:“爸,你就是不服氣雲則昨天釣到一條大青魚, 而你隻釣到一些小魚小蝦。”

“胡說。”

老霓把眼睛一瞪, 故作不在意地說:“誰會和一個學生斤斤計較, 再說我釣魚二十年,真要比賽還能輸給他?”

沒想到居然會一語成讖。

又是一天的鍾鶴湖釣魚之行, 老霓當真和雲則比起賽來, 比誰釣的魚種類更多、個頭更大。

感冒的霓月懶得動彈,連魚竿都沒支,隻坐在雲則旁邊的折疊椅上剝砂糖橘吃著玩,時不時喂一瓣到雲則嘴裏,他接的自然,目光不看她, 薄唇時不時觸上她的手指, 兩人都心照不宣地表現得自然。

橘子皮扔進腳邊垃圾袋裏,霓月拍拍手站起來, 來回查看老霓和雲則魚桶裏的戰績情況,進行實時報道:“爸, 雲則剛剛又釣到一條鯽魚哦。”“爸爸, 雲則又起竿啦!”“爸, 雲則釣到一條大紅尾誒,你……”

“你別爸爸爸叫個沒完沒了的,魚全被你嚇跑了。”老霓打斷她。

霓月站在他們兩人中間,盯著雲則收獲滿滿的魚桶,理直氣壯地說:“那雲則的魚怎麽沒有被嚇跑?”

話音落下,雲則再次起竿。

一天下來,不論從魚的種類還是個頭來看,有著二十年釣魚經驗的老霓都輸得很徹底,惹得周圍一圈認識的釣友紛紛嘲笑:“老霓,以後不敢吹大話咯!”

“去去去!都一邊去!”

“……”

夕陽西沉,鍾鶴湖對麵攢三聚五的仙鶴有的展翅做騰飛狀,有的慵懶單腳站立,細細脖頸修長,青玉嘴,豔紅頂,驕傲的頭顱高高揚起,體態極盡優美高貴,長長青嘴敞張開,嗬出一口繚繞仙氣。

——仙鶴吐息。

雲則正在彎腰收拾漁具準備返程,霓月走過去,腳下踩著冬季枯葉殘枝哢嚓哢嚓響,用手戳戳他的肩膀:“雲則。”

“嗯?”

他直起腰,手裏分別拎著兩把折疊椅:“怎麽?”

霓月用手一指:“你看湖對麵,仙鶴吐息。”

雲則順勢轉頭,遙遙望去——上百隻仙鶴,在夕陽下揚頸吐息,輕扇翅膀,白霧寥寥,遠觀如仙氣環繞。

“我聽過一個傳說。”

她朝他走近一步,仰著臉看他,臉龐明媚又真摯:“在夕陽下,一起牽手看過仙鶴吐息的人,就能相愛。”

啪——!

雲則隨手放下手中的折疊椅,落進枯葉堆裏,他低眼垂睫,看著她落在身側的那隻手,主動伸手去輕輕牽起來,再緩緩抬頭對上她的視線,低徐的嗓音似乎帶著魔力:“……是這樣嗎?”

少年的黑眸深邃迷人,眼裏隻裝著她一個人,在這樣的瞬間,她似乎真的在他眼裏看到了愛情。

霓月在夕陽裏聽到了心跳的聲音。

咚。咚咚。咚。

那是屬於她的心跳聲。

不遠處傳來老霓的一聲暴喝:“你們兩個在幹什麽!把手給我放開!你們——!”

嚇得霓月渾身一顫,她卻沒有鬆開他的手,臉上露出小時候做錯事才有的心虛表情,笑著說:“要不我們跑吧?”

“好。”

雲則牽她手的力道加重,讓彼此掌心緊緊相貼,然後彎腰拎上一包漁具抬腳就跑,把氣急敗壞的老霓遠遠甩在身後。

“你們兩個兔崽子!!!”

如金的夕陽燒過漫漫西天,他拉著她奔跑進冬季樹林中,狂奔的刺激,腎上腺素和多巴胺在飆升,耳邊是霓月清脆如風鈴的笑聲,他轉過頭看她,看著她燦爛的笑容,也忍不住和她一起放聲笑出來。

兩人的笑聲回**在空****的樹梢枝椏間。

林中冷風淩冽,揚亂少年濃密漆黑的發,光潔額頭露出,英俊眉眼醒目,他在肆意奔跑著,腳下生風,踩過的枯葉被不停卷飛。

霓月看在眼裏,恍惚間透過現在的他看到以前在跑道上意氣風發的他。

所以,她對風鈴許下的願望真的實現了對嗎?

於是風聽見——

希望可以找回曾經的少年,耀眼如陽,光芒萬丈。

應是這一陣夕陽下的冬風。

一直跑到兩個人都沒力氣,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地停下,雲則彎著腰,一隻手撐在膝頭,一隻手還拉著她,喘著氣問:“霓老師會不會打死我?”

“有可能會,你怕嗎?”

“不怕。”

霓月喘得比他還厲害,聽他這麽說,又上氣不接下氣地大笑起來,然後問:“跑了這麽久,疼嗎?”

她指他的右腿。

雲則低頭看一眼腳下,起伏著胸膛喘出一口氣,眼裏蘊著西邊的餘暉,看著很亮:“不疼,剛剛跑起來的時候我甚至忘記自己穿著假肢。”

和他的眼裏有著同一片光色,霓月笑得溫暖治愈,清甜地說:“好起來了,雲則,一切都在變好!”

兩人對視著,默契地朝著彼此露出笑容,然後牽著手緩緩上坡往鍾鶴湖的停車區走去。

不過說到底,難免是要挨老霓一頓臭罵的,兩人都乖乖聽著沒還嘴,並且一口咬死隻是純潔的友誼關係,鬱悶的老霓在回去的時候訓了兩人一路,並且沒收了雲則今天釣的魚,全部的魚。

霓月犀利地發問:“爸,你就是想要雲則那桶魚是吧?”

老霓硬嘴,打死不承認,冷哼一聲:“胡說。”

晚飯是全魚盛宴,紅燒,清蒸,油炸……桌上沒有第二種食材,並且剩下的魚都養在桶裏,一次性吃不完,霓月胃口欠佳,抱怨道:“下次釣的魚賣掉吧,我不想吃魚了。”

“不準挑食。”老霓說。

“……”

飯後,雲則在廚房洗碗,霓月負責把剩菜封上保鮮膜凍冰箱,突然聽見他說:“以後我們不吃魚。”

……以後?

……我們?

合上冰箱門,霓月來到他身邊,手懶懶撐在流理台上,側著身子看他,意有所指:“以後是多久以後?”

洗碗動作一頓,雲則沒抬頭,低垂的目光看不清楚情緒,隻低低說:“我們的以後。”

耳根一熱,霓月摸摸耳朵,悶悶哦一聲。

送雲則下樓回家,霓月準備等他拆假肢後給他按摩一下,畢竟今天使用假肢的時間挺長,還爬了六樓到家裏吃晚飯。

雲則拒絕她的提議,隻說她今天也很累,讓她早點回去休息,霓月沒走,而是說:“你沒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坐在沙發上拆假肢的雲則平靜問:“說什麽?”

霓月深思熟慮片刻,拐著彎抹著角地慢慢說:“今天我們一起看了夕陽下的仙鶴吐息……你還在廚房裏對我說了那種話……”

放假肢的動作一頓,雲則麵不改色地把假肢靠在沙發邊側,抬眼望她,眸色深邃,唇畔隱隱帶著笑意,反問她:“哪種話?”

這讓霓月怎麽好意思開口……

糾結半晌,霓月還是硬著頭皮說:“雖然你之前承認喜歡我,但是我不確定你現在喜不喜歡我,而且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清,如果你不說清楚,我會很混亂。”

雲則靜靜看她,沒有正麵回答,而是說:“我今晚給你寫信好不好?”

問得相當溫柔耐心。

霓月猶豫著點點頭說好吧,然後又問:“為什麽要寫信?不能直接說?”

“到時候看信你就知道了。”他隻是這樣說,再沒有多餘的話。

於是當天晚上,霓月收到了他的來信。

——第三封來信。

“見字如晤,展信佳。

這終於不會是一封基調壓抑的信了。很慶幸我的心境漸漸明朗,這也可以悉數歸功給你。

正如你所說,我感覺一切都在好起來,生活裏不再全是黑暗陰霾,終於有一束月光照進來,為什麽說是月光而不是陽光,那是因為我個人比較偏愛月亮。

在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我最喜歡坐在窗邊看月亮,月亮的光總是很冷清,一種無私的冷清,似乎不論你用再熱烈的目光看它,它還是那麽冷清,萬千世人抬頭看月,月亮的光絕不會因為某一個人而更亮一分,這也是為什麽我會喜歡月亮。

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其實月亮的形狀很像你吃的那種砂糖小橘子(滿月時分除外),真的很像,不管上弦月還是下弦月都很像,無非是把一瓣橘子掉轉個方向罷了。

那天你剝到一個有十瓣的橘子,眼睛都亮了,當時我就在想,如果月亮也能被分成十瓣,或許月亮真的就是十瓣的組合,那麽我相信,總有一瓣月亮屬於我,也隻屬於我。

那一瓣月亮的光也隻會為我而明亮。

今天雖然被霓老師罵了一頓,但是我不後悔拉著你逃跑,我很久沒有像今天那樣放聲大肆的笑過,那麽的酣暢淋漓,我很喜歡那樣的感覺——世界在運轉,時間在繼續,夕陽在西沉,仙鶴在吐息,而我拉著你的手奔進樹林深處,赴一個未知的盡頭。

是的。

我覺得我找到了屬於我的那一瓣月亮。

霓月,這並不是我在莫名其妙地開啟的話題,而是我在回答你今天問我的問題,你問我,我喜不喜歡你?

答案無疑是喜歡,以前喜歡,現在更喜歡,未來也隻會越來越喜歡。

至於為什麽我不願意把這些說出來,而是選擇給你寫信,那是因為口說無憑,白紙黑字可以為證。

你完全可以把這封信理解成是一封情書,或者是告白信?隨你高興,想怎麽理解都行,反正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我的心意明明白白,也坦坦****,你完全不用混亂。

你隻用知道,霓月,你是屬於我的那一瓣月亮,沒有人可以取代你。

所以晚安霓月。”

作者有話說:

雲則:我直接敞開天窗說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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