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霓在地下車庫,手機信號弱,沒太聽清另一頭的霓月在說什麽:“啊?什麽完了?”

回答老霓的是一串掛斷忙音。

霓月掛斷電話,手機隨意扔到沙發上,匆匆拉開電視櫃找出一把雨傘,直接衝出門去。

六層樓高的步梯舊小區,霓月家就正好在第六層,樓梯間的燈泡年久失修,枯黃的光不停閃動,斑駁泛黃的牆皮剝落,蜘蛛網暗結,角落裏堆放著幾天沒人清理的外賣垃圾。

霓月一口氣衝下六樓,撐開傘,衝出昏暗樓道,來到夜裏的盛夏暴雨中。

每一棟單元樓前麵都有綠植,老小區的綠化算不上好,但茂盛的樹木和灌木是不缺的。闊葉灌木一排橫在麵前,再往前是幾顆枝繁葉茂的冬青樹。

霓月抬腳,艱難地跨過灌木叢,踩進稀泥裏,雨水太多,泥土被泡發,一腳踩進去人都往下陷了些。

來到闊葉灌木的內方,霓月站在冬青樹下,抬頭借著閃電白晝般的光查看樹梢上是否掛有那件黑色外套。

外套是被風吹落的,大概率是掛在哪顆樹的梢頭了。

轟隆——!

驚雷在天際炸響,斜風卷著豆大般的雨點,哪怕撐著傘也很快被淋得透濕,風過於大,霓月需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穩握住傘柄。

霓月繞著幾顆冬青樹來來回回找了幾圈,視線不放過每一個枝頭,可依舊沒有發現外套的影子。

這時,老霓撐著傘從單元樓出來,一眼就看到在綠植裏兜著圈尋找的霓月。

隔著一段距離,雷聲和雨聲交雜著,人聲會被吞掉一大半,老霓必須扯著嗓子說話才能讓霓月聽到:“月月,你在找什麽啊——!”

霓月怕外套是掉在地上的,一邊低頭尋找,一邊大聲回答:“找外套!”

老霓也抬腿跨進灌木叢裏,來到霓月身邊,拉了拉她的胳膊:“一件外套嘛,不見了就不見了,你這淋得這麽濕,快上樓了。”

“那不是我的外套,別人借我的。”霓月說。

“爸爸掏錢賠好不好?快上樓去。”老霓催促道。

一件外套三千多,抵得上老霓大半個月的工資,霓月想想就心疼,她執拗地沒說話,撐著傘麵已經被吹翻往上的傘繼續低頭找起來。

二十分鍾後,未果。

霓月還是沒能找到外套,老霓陪著在旁邊找,小區裏走了兩圈,都沒能找到。

沒辦法,隻能選擇回家。

霓月正值生理期,本就腹痛不適,在淋了場暴雨後直接病倒,在隔天的星期天高燒到三十九度,到小區附近的診所掛了三小時水才把燒降下來。

周一時,老霓詢問她需不需要請天假在家裏休息,霓月搖頭拒絕,堅持要去學校。

老霓是她的班主任,以前她生病請假時,同學們暗地裏就**陽怪氣地議論,說什麽班主任的女兒就是不一樣啊,隨隨便便就能請假休息。

聽過兩次這種話後,霓月沒再請過假,一般的身體不適都會強忍下來。

雖說霓月已經退燒,但是感冒症狀還是非常嚴重,流清鼻涕,連番不止的咳嗽,她被折磨得眼睛紅通通,看上去像是剛哭過一樣。

周一升旗儀式,夏天的太陽七點多就已經高掛,光線刺眼,溫度漸升。

升國旗,唱國歌。

雲則作為旗手,站在主席台上,戴著純白手套,五星紅旗的一角被他握著手中,在激昂的旋律中,他麵朝陽光,將國旗順風揚了出去,然後標準敬禮。

少年耀眼如陽,身上聚集著無數目光,全校的女生大部分目光都在看他,霓月也不例外,她也在看著主席台上的雲則。

隻不過她心中沒有雜念,隻是在想那一件三千多的外套,她承諾過周一帶來學校還給他的,而現在外套不見了。

霓月思來想去,都覺得隻能賠錢,粗略計算一下,她一周的零花錢五十,一個月兩百塊,如果分期還的話,得還一年半左右。

現在是高一下學期,那豈不是得還到高三?

霓月正頭疼時,站在後方的於柔柔戳了戳她手臂,湊近小聲說話:“今天國旗下講話的人是雲則誒。”

“哦。”

霓月沒什麽興趣,淡淡應一句,然後開始想要怎麽和雲則商量這分期還錢的事情。

“老師們,同學們,大家早上好。我是高一一班的雲則,我今天講話的主題內容是《勤儉節約和是美德》,關於節約,我們都知道……”

節約還買三千多的外套啊?霓月大為不解,但是轉念一想,興許是人家家裏太有錢,買三千多的外套已經算是節約。

於柔柔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霓月,我們這周調了新課表。”

新課表?

霓月一轉頭,就發現隊伍末尾的老霓正目不轉睛盯著她,嚴肅地警告:“不要交頭接耳。”

霓月立馬閉嘴,扭回腦袋規矩站好。

國旗下講話,在霓月不斷的咳嗽聲中結束,全員解散,各自回班。

思原高中,聞名遐邇的高校,以驚人的升學率和嚴格管理製度出名。能進思原的學生,要麽成績相當優異,要麽家裏相當有錢。

霓月屬於第一種,學的文,成績能穩定在年級前十,但是屬於偏科選手,各個成績都很不錯,隻有語文爛得不行,每次連班級的語文平均分都達不到。

偏偏老霓又是教語文的,還是她班主任,每次語文成績出來,老霓臉上都是相當掛不住。

老霓每次被同事以此事打趣,老霓都會樂嗬嗬打馬虎眼搪塞過去,說:“語文差怎麽啦?語文差不也在火箭班待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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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原高中內的行道樹種得最多的是石榴樹和白玉蘭,二者都在夏季開花,一紅一白,互相映襯,遠遠看去濃密的紅白相見,美不勝收。

白玉蘭香極,味道馥鬱清遠,而石榴花在香味這一塊要遜色得多,不撿起一朵放在鼻子前聞,幾乎聞不到。

故而,走在思原的校園裏,能聞見的隻有玉蘭香味。

高一班級所在的教學樓在一區,就在操場的邊上,小賣鋪也在旁邊,由於離得近,霓月經常和於柔柔在課間下樓去小賣鋪買零食。

回班的路上,於柔柔再次和霓月提起新課表的事情,說是一班的語文老師請了產假,要讓老霓過去代課,老霓原本在教兩個班的語文,現下又多一個班的,時間錯不開,隻能調整其餘兩個班的課表來協調。

“霓月,你知道嗎?”

於柔柔的語氣藏著小小激動,把霓月胳膊挽得很緊:“調整後的新課表,我們和一班一起上體育課,那到時候就能看到雲則了。”

看來於柔柔真的很喜歡雲則啊,連一起上體育課都能這麽開心。

霓月思緒一跳,如果一起上體育課的話,那她是不是有機會找他說話,和他商量分期賠錢的事情?

事實證明,她是錯的。

體育課上,她根本沒有機會和雲則說上一句話,不管他做什麽,周圍都有女生圍著他看,他跑步,女生們站一排在跑道邊上,他打籃球,女生們就圍在籃球場四周。

她根本“無從下手”。

以前霓月不太關注雲則,隻知道學校裏有這麽一個受歡迎的男生,但不知道他居然會這麽受歡迎,籃球場上女生們的尖叫不絕,他一個撩起衣角擦汗的動作,露出小部分白皙的腹肌,在女生堆裏掀起一番高漲的情緒浪潮。

霓月和於柔柔待在不遠處的樹蔭下,兩人正說著話,有個陌生的男生拿著瓶冰凍的橘子汽水過來,戴著眼鏡,齊劉海,圓圓的一張臉,個子不太高。

男生把汽水遞給霓月,有些靦腆地說道:“霓月同學,這個請你喝。”

“不好意思。”霓月指指自己的嗓子,語氣很客氣禮貌,“我感冒了,不能喝冰的,謝謝你的好意。”

男生表情失落,愣了下,旋即用手推了推眼睛:“我叫田四海,是一班的,那下次再請你喝飲料。”

自我介紹完後,男生紅著臉迅速轉身離開,不用挑明說,心思都已昭然。

而霓月隻是簡單笑笑。

於柔柔嘿嘿笑一聲,含蓄地說:“又是喜歡你的男生哦。”

霓月手裏捏著紙巾,擤了下清鼻涕,沒搭腔。她對獻殷勤的男生已經麻木,每次都會禮貌拒絕,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體育課還有十分鍾結束,霓月想去趟廁所,於柔柔說:“正好,我也想去,走吧。”

“你不看雲則打籃球啦?”霓月問。

“看她的女生那麽多,也不差我這一個。”於柔柔聳聳肩,“再說能上同一節體育課,看到他,我就很開心了。”

兩人一同去廁所,需要經過籃球場。

籃球場熱鬧無比,雀躍的歡呼聲,尖叫聲,很像那天在賽場上的光景,霓月經過籃球框,一個男生一躍而起,準備投籃。

雲則跟著那名男生躍起,伸手截擋籃球,想把籃球拍下。

下一秒,那個籃球果然被拍下,卻不受控製地飛出場外,朝著霓月所在的方位,準確無誤地擊中她的額頭,發出砰地一聲悶響。

“啊!”有人發出尖叫。

霓月隻覺得額角劇痛,她朝後重重跌坐在地上,陣陣暈眩,她艱難地睜開眼,抬臉看見灼熱的日光。

一個人影出現在她麵前。

然後蹲下。

霓月虛眯著眼,看著背光蹲在眼前的男生,陽光太盛,她看不清楚他的臉,卻聽出了他的聲音,他語氣平緩,嗓音清冷,徐徐問她一句:

“抱歉,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