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的陽光毒辣,烤得籃球場以矽pu材料製成的地麵滾燙,磕個雞蛋上去估計都能生生燙熟。

霓月跌到地上時,額角被籃球砸中的痛感都變得不明顯,唯一的感覺就是燙,很燙很燙,屁股覺得燙,反撐在地上的兩隻手掌也覺得燙。

燙得她近乎暈眩。

在她抬臉虛睜眼後,灼熱的日光和少年俯身而下的身影一並出現在視線裏,他蹲在她麵前:“抱歉,你沒事吧?”

這是雲則的聲音,即便她隻和他說過一次話,也辨出來了。

緊跟著就是重重人影圍過來,大家議論紛紛著:“這是二班的霓月啊。”“她好漂亮,不過額頭好像被砸腫了。”“幸好沒砸在臉上啊……”

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宛如蜂巢。

很快,周圍空氣變得稀薄,逐漸被濃濃汗味占據,尤其是剛打完球的男生,身上的汗味重得很,其中還有人腳臭,狐臭,異味糅雜,衝得直奔天靈蓋。

霓月隻想從這吵鬧狹悶滾熱的環境中逃出。

“我……”她用食指輕輕碰了下額頭,明顯感覺到起了個包,卻還是擺擺手說:“我沒事,沒事。”

於柔柔在她身旁蹲下,輕輕握住她一隻手臂,看一眼麵前的雲則,輕聲問:“霓月,真的沒事嗎?你的額頭腫了好大一個包。”

雲則注視著霓月額角腫起來的青包,繼續單膝蹲著沒有站起來:“去醫務室看看?”

於柔柔立馬附和:“是啊,我陪你去醫務室看看吧。”

霓月被臭烘烘的氣味挾裹得難受,她想從人堆裏出去,語速加快:“我沒那麽嬌氣,真沒事,我——”

剩下的話都還沒說完,霓月隻覺得胃裏翻江倒海地湧來嘔意,直竄喉嚨,她眉頭一皺,一隻手趕緊把嘴捂住。

不行,她得離開人堆吐。

霓月慌忙地站起來,不小心絆到旁邊於柔柔的腳,人一歪,朝前方趔趄了下。

見狀,雲則站起來伸出一隻手想要扶她一把。

看見雲則伸過來的手,霓月如臨大敵般,想也沒想直接用手推開,她可不能吐在這位校草的身上,不然會成為思原接下來一周的飯後談資。

雲則目光一落,留意到她腳下有一塊翹起來的塑膠皮,要是她一腳踢上去,百分百會跌個狗吃屎。

他剛被推開的手,再次朝她伸了過去,一把緊緊抓住她的胳膊,往回扯了一把。

霓月被這麽一拽,身體大幅度晃了下,胃更受刺激,讓她嘔吐的欲望攀登到頂峰,她疑惑地回頭想去看是誰拉自己時,一下沒控製住,直接鬆開捂嘴的手吐了出來。

“……”

周圍所有聲音都消失了,甚至是呼吸都變得輕不可聞。

霓月唯一能聽清的,是某位同學倒吸冷氣的聲音,這讓她充分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吐完以後,霓月看清楚是誰在拉著自己,是雲則。

她的確沒有吐在雲則的身上,而是直接吐在他拉著她的那隻手上,很好,這下不會成為思原接下來一周的飯後談資了,而是一個月、三個月……或者更久。

雲則低頭看一眼手上的髒汙,臉色驟冷,烏黑的眉擰起來,強烈的不悅快要從他那雙沒溫度的眼睛裏跑出來。

連道歉的話都沒來及說,霓月就看見雲則霍地鬆開她的手臂,轉身快步離開人堆,朝著戶外水龍頭的地方走去了,留給眾人一個冷傲的背影。

幾秒後,四周漸漸開始有議論聲。

霓月沒去聽大家都在說什麽,而是拉著於柔柔匆匆離開籃球場,於柔柔勸道:“霓月,你還是去醫務室看看吧,你看起來挺不好的。”

霓月現在的確挺不好的,又暈又熱還犯惡心,剛剛還鬧出一樁尷尬事,她同意去醫務室。

和體育老師報備以後,於柔柔陪同霓月去醫務室。

醫務室建在思原高中的西邊角落,二十平左右,周圍是幾顆花開得正盛的石榴樹和白玉蘭樹,獨立的平層小屋,綠頂白牆,牆身上爬滿濃綠的爬山虎,葳蕤朝上,直延屋頂。

兩人剛到醫務室門口,不遠處的教學樓就傳來下課鈴聲,而課間休息時間隻有十分鍾。

霓月停步,用手攏唇咳嗽兩聲:“你先回去吧,不然等下會遲到的,下節課是費老師,遲到會被罰站的。”

於柔柔有點猶豫,她想陪著霓月,但她們的數學老師費仁,今年五十歲,身材矮小幹癟,頭發稀疏枯黃。

費仁是出名的嚴厲,從來沒有人看他笑過一回,同學們私底下都叫他老匪頭,老匪頭輕則嗬斥罰站,重則請家長來談話,老匪頭最牛的一次記錄,是一周請過七位同學的家長到校談話,平均每天一個,談話內容還能不重樣。

“你一個人沒問題嗎?”於柔柔問。

霓月略點點頭:“沒事的,你快回去吧。”

“好吧。”

在回教學樓的路上,於柔柔遙遙看見前方迎麵走來的人,那不是雲則嗎?

少年身量高挑瘦削,眉目出眾惹目,手裏拿著瓶雪碧。

普通的藍白色校服穿在他身上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效果,別人穿著不過爾爾,偏偏他穿著就那麽好看。

這個方向隻通往醫務室。

他是去找霓月的嗎?

隨著他一步一步走近,於柔柔慌亂地伸手撥撥齊劉海,遮擋住眼睛,小心翼翼地通過劉海縫隙去看他。

就連呼吸都變得輕慢,心跳漸漸在加快。

每次見到雲則的第一反應,是躲閃和自卑,她連和他說聲嗨的勇氣都沒有。

林蔭小路上,陽光躋過密疊的樹葉滲灑,在灰色路麵上形成細碎光斑,雲則每一步移動,他身上的光斑也在不一變化著。

於柔柔偷瞄好幾眼,心動不已。

兩人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她恨不得夏天定格在這一刻,那她就能留住這一瞬的擦肩,就能留住這個夏天。

兩秒後,身後傳來少年冷淡的聲音——

“喂。”

於柔柔眼睛瞬間瞪大,在叫她?她喉嚨發緊,促狹地轉身回頭,緊張到直結巴:“你、你在叫我嗎?雲則同學。”

雲則言簡意賅:“你朋友現在人在醫務室?”

“你是說霓月嗎?”

“就剛剛吐我手上那個。”他的語氣平淡,卻追問了句,“她叫李月?”

是霓,不是李。

於柔柔輕嗯一聲,正想提醒雲則念錯名字,雲則卻先一步開口:“謝了。”說完便徑直轉身離開,朝著醫務室走去。

看著雲則漸遠的背影,於柔柔怔在原地,心中漫上一絲惆悵,要是她能多和他說上一句話就好了,哪怕隻是提醒他念錯閨蜜的姓氏。

-

霓月推開醫務室的門,發現裏麵並沒有人,診察桌上擺放著一塊牌子,牌子用黑色馬克筆寫著一句話——“人在廁所,很快就回。”

那就等等校醫吧。

霓月站在門口,打量著這間醫務室,陳設簡單,有亮著燈的視力表燈箱,燈箱邊角泛舊,顏色不均,她用單手分別捂住左右眼看上麵的大山小山符號,最後自測出兩眼視力5.0的良好結果。

離門口不遠處擺放著杠杆式體重秤,貼牆放著。

女生對體重總是格外在意,隻要看見有稱,就會忍不住站上去量一量。

霓月被體重秤吸引注意,從視力表燈箱前離開,轉腳來到體重秤麵前,抬起一隻腳站了上去。

表盤上銀色指針開始順時針轉動著,來到40和50的數字中間,微微晃動。

指針晃動三兩秒後,最終停止。

霓月低頭,用手把臉上碎碎的卷發順到耳後,定睛去看表盤上的精準數字。

還沒有等她看清,身後卻傳來一記清冷的男聲,語氣淡淡:“八十八斤,好瘦。”

霓月被這突然出現的人聲嚇一跳,渾身輕微激靈,她迅速回頭,對上少年清黑目光,他正偏著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麵前的表盤,神色很是漫不經心。

看見雲則的第一反應,霓月覺得他是來找自己算賬的,畢竟她可是直接吐在了他的手上,而且還沒有把價值三千塊的外套還給他。

她趕緊從體重秤上下來,指針歸於零。

雲則卻沒有一點“算賬人”的樣子,視線淡淡掃過她臉上:“你看起來得有一米七吧,這也太瘦了。”

兩人距離半米左右,霓月聞得見他身上淡淡的柑橘香,和那天在他外套上聞到的是同一種味道。

她沉默了下,心虛的緣故,導致聲音比平時小得多:“沒有一米七,我一六八。”

雲則沒聽清,將頭低下了些:“什麽?”

“我一六八。”她重複。

“不也是很瘦嗎?”雲則把手裏的那瓶雪碧遞給她,“不好意思,我截球不小心砸到你,這瓶雪碧請你喝。”

霓月看著那瓶遞過來的雪碧,怔住,他不是來找她算賬的?

見她遲遲不接,雲則將雪碧遞得更近,淡淡道:“常溫的,不冰。”

在小賣鋪的時候,雲則從冰櫃裏拿出一瓶凍雪碧,腦海裏浮現出前日在體育館男廁的一幕,一包滾到自己腳邊的粉紅色衛生巾。

他默默把凍雪碧放回原位,讓小賣鋪的老奶奶換了瓶常溫的。

霓月不約而同也想到在體育館男廁的一幕,心裏一囧,麵上卻維持著平靜,接過那瓶雪碧:“謝謝。”

雲則單手插入藍色校褲口袋中,環顧四周一圈:“校醫不在?”

霓月抬手指了下診察桌上的牌子:“上廁所去了,應該快回來了吧。”

安靜了一會兒。

霓月心想,現在醫護室隻有兩個人,正是商量分期賠錢的好時機。

她抬頭去看他,發現他正盯著牆上掛著的一副人體構造圖看,便叫了一聲:“雲同學。”

“嗯?”

雲則應一聲,目光一轉,視線投在她臉上。

“周六的時候,你把外套借給我,我說今天帶來還你。”霓月感冒未愈,說話帶著鼻音,強忍著想咳嗽的衝動,憋得眼圈發紅,“但是我把外套.弄不見了。”

雲則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紅紅的眼睛看,沉默數秒,倏地意味不明地笑一聲:“一件外套而已,不見了就算了,你哭什麽?”

霓月一怔:“我沒哭。”

剛說完,一滴眼淚就從她右邊的眼角滾落出來,順著臉龐滑下,霓月自己都沒想到會流出眼淚來。

雲則默默看著她,沒說一個字。

霓月悻悻地用指尖抹去那滴淚,忍不住喉間的癢意咳嗽兩聲,這讓室內本就安靜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隔了好一陣,雲則眼梢一抬,若有所思地道:“李月同學,你這人嘴巴挺硬,剛剛在籃球場也是,嘴上說著沒事,下一秒就吐了,現在也是。”

霓月有些尷尬,心裏卻想班上女生不都是說雲則高冷又寡言嗎,她竟然不覺得,甚至覺得他話還挺密的。

她正想回答,又意識到哪裏不對勁:“你叫我什麽?”

“李月。”

哇,她最討厭誰叫錯她名字。

“才不是李月。”霓月語氣認真地糾正,“不是木子李的李,而是霓虹的霓,是鼻音不是邊音。”

女生的眼圈微紅,神色無比認真,有一種楚楚可憐又堅定的感覺。

雲則才十六歲,哪怕看上去再高冷成熟,也是有滿滿的少年心性在身上,偶爾也有捉弄人的惡趣味,他故意再叫她:“哦,是李月?”

霓月眉頭一皺,問:“你這人怎麽連鼻邊音都分不清楚,語文一定很爛吧?”

雲則忍著笑意,點頭認可:“是不怎麽樣。”

“怪不得。”

霓月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那你可得在語文上下點功夫,聽說你們的語文老師休產假了,代課老師是我爸,我爸很嚴格的。”

“謝謝提醒,我會的,李月同學。”他說。

霓月還想糾正,不過轉念一想他這人語文不好,也沒有計較的必要,況且現在的重點並不是在她名字,而是商量外套賠償的事情。

“雲同學——”

“叫我雲則吧。”他打斷她。

雲則心想,畢竟自己故意叫錯她名字開玩笑,那她也不用叫得這麽禮貌。

霓月沒多想,大方地叫他:“雲則,是這樣的,我覺得把你外套搞丟就應該我賠的,但我一下子拿不出那麽多錢,我可不可以分期給你,一周還你五十?”

“不用了。”雲則淡淡道。

“要,肯定要賠的。”霓月很堅持,“要是不賠你錢,我自己心裏過不去。”

雲則聳聳肩,眉眼散漫地說:“我隻是覺得一件外套而已,無所謂,而且每周收你五十很麻煩。”

霓月立馬更改分期計劃:“那我攢著,一個月還你一次,一次兩百,這樣行嗎?”

見她態度認真,雲則淡淡道:“隨你吧。”

他答應了。

霓月心中暗鬆一口氣,覺得口裏又幹又燥,她搖了搖手中的雪碧,瓶中空餘的部分很快被白色氣泡占滿,然後做出一個準備擰瓶蓋的手勢。

雲則警惕地後退一步:“你幹嘛?”

霓月不明所以地抬頭看他一眼,說:“放氣啊。”

“放氣?”

“對啊。”

霓月把瓶蓋擰開一絲小縫,就聽見“滋——”地一聲,氣泡外泄的聲音,由於沒有完全打開瓶蓋,裏麵飲料沒有噴出來,隻聽見持續的滋滋氣泡聲。

雲則有些不解:“喝雪碧放氣?我還沒見過誰喝雪碧放氣。”

“那你現在見到了。”霓月再次搖搖手中的雪碧,氣泡聲滋滋持續著,“雪碧就是要放氣才好喝,不然我覺得有點辣嘴。”

辣嘴?

雲則被她的形容逗到,嘴角輕輕挽起來一個弧度,優越的五官隨著這麽一個微末表情瞬間變得分外鮮活起來。

霓月正好看到他這一幕的笑,不吝誇讚:“你笑起來挺好看的,怪不得那麽多女生喜歡你。”

這時候,門口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含著笑問霓月:“是嗎?所以那些女生中也包括你嗎?”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