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字如晤, 展信安。

這依舊會是一封內容不算明媚的信,想說的話還是負能量居多,倒也有好的, 好的那一部分我打算留在最後麵。

在醫院的那段日子總是很難熬,手背上一直都有留置針, 長時間的高燒不退,讓我總是昏昏泛泛,小舅一家人和外婆齊上陣讓我簽遺產協議書,當時我什麽都沒想, 我隻覺得我的眼皮很燙, 灼得我眼球都很疼。

錢財從來都是身外物, 在失去最為重要的人後,我就覺得金錢的重量微末, 彈指間生命灰飛煙滅, 留下一串無意義的數字有什麽用呢?我隻想安靜點,所以最後我連協議書上的數字都沒看,直接簽下名字,以此換來了我想要的安靜。

轉院後,又在醫院接受一個月的治療,我被接回家, 準確來說, 原來的家已經不是家,已經成為小舅的家,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那份遺產協議書裏, 有關我的內容不過是區區兩萬塊錢。

紹輝很滿意如今殘缺的我, 極盡興致地嘲笑羞辱我, 叫我死殘廢,還會笑著叫我大冠軍,我始終不搭理他,到後來紹輝覺得我無趣,提議小舅讓我搬出去住,說是一個殘疾住在家裏很晦氣,會影響一家人的運氣。

小舅把一根假肢扔在我麵前,還有一張兩萬塊的存折,替我安排好廉價的出租房(就是現在住的這裏),美曰其名我需要獨立,是為我好,替我收拾了簡單的衣物後,讓我坐著搬家的車離開。

我沒有拒絕,也沒有反抗,想著在哪死不一樣?

可是霓月,你突然闖進我所在的陰暗房間,強行改寫我的結局,說你會陪著我,會陪我一陣子,一些天,幾個月,乃至一輩子,還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是真的信了。

當你今天卷起我的褲腳時,我當時的感覺就像是當初在醫院第一次拆開繃帶時一樣,恐懼、無措、驚慌……所有情緒糅雜在一起,讓我隻想逃。

你卻低頭輕輕親了下我的傷口,要是我不在這封信裏告訴你的話,你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真正得到了救贖,這就是我信開頭所說好的那一部分。

霓月,你是我目前生活中唯一好的那部分。

針對你上次回信說的五百字周記很難這件事,如果你願意,開學以後我可以輔導你寫周記,還有作文也可以,我不敢拍胸脯保證,但是絕不會讓你作文隻有十二分。

很晚了,你讀到這裏也該累了。

所以晚安。

最後再說一句,你沒有記錯我的手機號。”

整封信讀下來,霓月看得意猶未盡,他的文字像是有魔力,讓她這個不太愛閱讀的人看得聚精會神。

讀完信後的心情很複雜,霓月手裏拿著那封信靠在床頭發呆良久,最後直接單手掀被下床,雙腳踩進房間裏,順手一把抓起桌上的鑰匙串,衝出了房間。

還好今晚老霓出去夜釣不在家。

霓月一口氣下六樓,用鑰匙開門,門都沒關,直接跑向左邊那間臥室。

臥室的門是虛掩著的狀態,堪堪留著一條縫。

伸手將臥室門推開,霓月拿著信紙出現在門口,與裏麵靠坐在床頭的雲則四目相對——隻有一盞小的床頭燈亮著,他英俊的臉孔半明半暗地呈現在昏暗光線裏,沉沉望她,黑眸深邃無底,神情平靜。

現在十一點鍾,雲則靠坐在床頭算時間,距離明天早上七點還有八個小時,剛算完時間,外麵傳來開門的動靜,緊跟著就是臥室的門被推開,他的心髒難掩重跳一下,按捺住情緒淡定問:“你怎麽來了?”

“……”

其實兩人分開還沒超過一小時,霓月手裏拿著他寫的信,卻麵不改色是地看著他說:“我是來給你回信的。”

注意到她手中的信紙,他朝她伸手攤開掌心,靜靜等待。

霓月杵在門口,發現他盯著手中的信紙看,立馬說:“不是這個,這個是你寫給我的。”

“那你說來給我回信?”

“我用說的。”

“那就不算是回信。”

“……”

霓月意識到還沒關門,轉身折回去抽出鑰匙把門關好,再返回臥室,她已經換上睡衣,櫻粉色法蘭絨的冬季睡衣,觸感軟乎乎,她走來到他的床邊,坐下後把信紙遞到他眼皮底下。

用手指著最後一句話:“雲則,你這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

“所以你是收到了我的來電,所以故意沒有接電話的是嗎?”霓月用手在他胳膊上輕擰了下,“你怎麽能這樣啊?你知不知道我當時有多麽擔心你,我當時還想和你說——”

剩下的話封在喉間。

雲則黑眸深邃陰鬱,平靜望著她,薄唇緩緩開合:“想說什麽?”

——想說我問心有愧,心裏有鬼。

霓月搖頭:“才不告訴你。”

女生的小心思難以揣摩,之所以不告訴雲則,是因為他已經承認喜歡她,要是她現在說的話,那萬一以後他說是她先喜歡他怎麽辦?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女孩子的小驕傲必須得到保持。

既然她不願意說,雲則就沒有再問,看一眼信,懶懶道:“回信就說這個?那回信內容會不會太少?”

“才不是隻說這個。”

話題很快被轉移,與他共情的霓月語氣難掩對小舅一家的厭惡:“真惡心,就給你留兩萬塊錢,假肢都是隨便買的,甚至都沒帶你去訂做,怪不得接納腔不合適,你也不知道怎麽正確使用。”

“……嗯。”

他彎彎薄唇,弧度嘲諷:“我都不知道穿假肢還要裹毛巾什麽的,今天才知道。”

霓月又心疼又憤怒,想罵人,又覺得罵人也沒用,憋了半天悶悶問了他句:“疼嗎?”

“你說今天穿假肢?”

“嗯。”

“有點,比之前好多了。”

“我給你揉揉。”

霓月一雙手直接伸進被窩,摸到的卻是正常的那條左腿,她又往前伸了點發現不太夠得著。

這時候,雲則低低問她:“你要不要上來?”

動作一頓,霓月神色稍顯不自然,瞟他一眼,眼睛不知道往哪裏放:“會不會不太好……”

他的目光和表情都很坦**,平靜地看著她,氣定神閑地反問一句:“有什麽不太好?”

如此一來,倒顯得她的思想偏軌了點。

蹬掉棉拖上床,他躺在床的外側,那麽她就隻能進去裏側,床裏麵緊挨著牆壁,床尾又放著衣櫃,從他身上爬過去到裏麵後就像是落進一個半封閉空間。

這下能夠得著了。

霓月在被窩裏找到他的右腿末端,手伸進褲管裏,溫熱掌心覆住表麵,開始輕輕揉撫:“還行嗎?”

他淡淡嗯一聲,目光仍是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這樣獨處的時光會讓雲則覺得內心安寧,不會覺得恐慌焦躁,他甚至會主動開口聊天:“作文有那麽難嗎?”

上次作文沒寫完考十二分被他嘲笑的事情,曆曆在目,霓月點點頭,帶點固執地說:“就是難。”

“我教你。”

“好啊。”

聊到學習相關的事情,霓月開始關心他的休學情況,小心翼翼地問:“休學結束後,你會回學校嗎?”

雲則沉默片刻,問她:“你希望我回去嗎?”

認真想了下,霓月邊給他按摩邊說:“我隻是覺得你要是不繼續讀書真的很可惜,學習成績那麽好,肯定會考上很不錯的大學。”

她沒有明說,但他已經從她的話裏聽到了答案,他目不轉睛看著她,認真回答:“那我回去繼續讀書。”

霓月很開心他的決定,手下動作更加溫柔,他卻說:“好了,按久了你手累。”

“……哦,那我走啦。”

剛把手抽出來準備下床,霓月的手腕卻被他握住,沒來得及反應,人已經被他拽到身邊,被迫躺下:“誒,雲則,你——”

話還沒說完,他已經掀開被子將她一並蓋住。

人落進滿是他溫度的被窩裏,霓月一下就覺得麵頰在發燒,心髒咚咚咚狂跳,表麵卻裝作平靜,神情沒有露怯,若無其事地說:“我剛剛就說過,這樣會不太好。”

寬瘦的肩膀順著床頭下滑,雲則順勢躺進被窩裏,轉了個身側臥,正麵對著靠坐在床頭的她,抬眼凝望她,低低說:“我不做什麽,我隻是想讓你陪我一會。”

“那我就這麽陪你一會吧?”

“嗯。”

霓月瞥到他身後櫃子上放的幾顆藥,拍拍他肩膀:“吃藥了嗎?沒吃的話先吃藥。”

“等會吃。”

“……”

想到他今晚的信,霓月內心情緒複雜柔軟,多是心疼他,她伸手按在他毛乎乎的腦袋上,洗得幹淨的頭發摸著很舒服,她揉了揉。

他大概也覺得舒服,緩緩閉上了眼睛。

靜謐冬夜,窗外的下弦月高懸,好一會後霓月突然開口:“明天也出門呼吸下新鮮空氣吧,雲則。”

他沒睜眼,由她揉著頭發,懶懶低問:“去哪?”

“去釣魚。”

霓月手指在他眉梢處路過,也順便給他揉了揉眉心,說:“讓我爸帶我們去,就當散散心。”

“……嗯。”

“明天天氣應該不錯,我之前都沒和我爸去過呢,我還真好奇,釣魚真的有那麽好玩嗎?能讓我爸那麽著迷……我給你說,有一次我爸釣到了一條十六斤的鯰魚,扛在肩膀上到小區後硬是不回家,而是在小區裏繞了七八圈,縫人就說肩頭上釣到的魚的魚十六斤。”

“……”

半天沒等到回應,霓月低眼去看他,發現他的呼吸已經平緩勻順,薄唇鬆散地微微張開,一臉睡著的模樣,而她的手還停留在他的發間。

睡著的雲則依舊很好看,閉著眼時的睫毛看著更長了。

霓月掀開被子,輕手輕腳地下床,放慢動作趿上拖鞋,拿上信紙,墊著腳一點一點從他臥室離開,生怕將睡眠質量不好的他吵醒。

上樓的時候,霓月想到床頭那幾顆還沒有被他吃下的藥,他今晚沒吃藥睡這麽快?

與此同時想到他心中的那一句——

霓月,你是我目前生活中唯一好的那部分。

霓月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彎起,眼底有著藏不住的星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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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餐吃的麵,吃完以後雲則穿好假肢主動到廚房裏,把她從洗手池麵前推開:“我來洗。”

“我洗就好了。”

“我來。”

他很堅持地把她推開,要自己洗碗,霓月聳聳肩覺得奇怪:“不就洗個碗嗎?”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這樣,也絕對想不到——昨日他看見她洗碗後凍得通紅的雙手,就沒有再讓她洗碗的打算。

這還是霓月後來不停追問才知道的,她笑盈盈地問:“那這條是不是隻適用於冬天呀?”

“適用於一年四季。”

“……”

霓月當時心中隻有一個想法,他好會撩人,之前談過戀愛嗎?

作者有話說:

再有幾章就回學校了,全文還剩十萬字左右(可能寫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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