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臥室裏拿了件長款的黑色羽絨服, 霓月回到客廳,把羽絨服遞給他:“穿上。”

雲則接過外套,默默抬臂往裏麵套。

霓月在微信上聯係以前給家裏裝過寬帶的電信大叔, 讓他下午過來一趟裝個寬帶,又打電話找客服辦理套餐。

打完電話, 霓月坐在他旁邊,一邊回宋嘉閣的微信,一邊說:“今天早上我也不是故意不來的,我這不是給你買電視去了嗎?”

“嗯。”

穿好外套, 雲則轉頭看她一眼, 不經意間瞥到一個熟悉的微信頭像, 眼神怔住。

清冷的嗓音低低響起:“你在和宋嘉閣聊天嗎?”

霓月低頭扣字,沒抬眼, 隻輕輕嗯了聲。

沒了動靜。

空間內一片安靜, 冷涼空氣中顆粒沉浮,沒人開口時,連沉浮的速度都在變慢。

回完消息後,霓月抬頭旁邊的人,發現雲則的表情又有點不對勁,蒼白的唇緊緊抿著, 眼梢低壓, 長睫深垂,眸底情緒晦暗不明, 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才不是笨蛋。

“我和宋嘉閣沒聊什麽,他說想過來看你, 我說回頭問問你的意見。”霓月笑盈盈地把手機遞過去, “不信你看。”

黑眸微微一動, 雲則抬起眼梢看她一眼,又去看她的手機,屏幕上的聊天內容一目了然。

宋嘉閣:【你倒是給我說啊,他現在人在哪?作為他最好的兄弟,我想去看看他有什麽不行!】

霓月:【我不太確定他現在想不想見人。】

宋嘉閣:【你在他旁邊?我給你打電話,你讓他接。】

霓月:【拒絕。】

看到這裏,一通微信語音就彈了出來。

霓月平靜地摁了紅色的拒絕字樣,再去看雲則的神色,已經恢複如常,他沒什麽情緒地說:“見吧。”

反正現在就這個樣。

得到本人首肯,宋嘉閣兩個小時後風風火火地趕到小區,的士司機把他放在路邊,還有他的一大堆東西。

去小區門口接送宋嘉閣,霓月看到他被一大堆東西包圍在中間的時候,有點吃驚,她一步一步靠近,低頭打量:“這都是些什麽啊……”

PS5(家用遊戲機)、筆記本電腦、水果、不同種類的幹果大禮盒,營養奶粉等等,五花八門的看不過來。

宋嘉閣穿一件很騷包的亮紅色鐳射麵羽絨服,招牌笑容依舊燦爛,衝她揮手打招呼:“霓月同學,新年好啊。”

“還有半個月才過年……”

“也快了。”

讓門口小區保安放個眼睛留意著,兩個人總共跑了三趟,才把全部的東西搬進屋子裏,隨意放在客廳裏。

雲則在臥室裏,宋嘉閣進去了,霓月沒有跟著進去,一個人坐在外麵客廳的沙發上等待,留給他們敘舊談話的空間。

隔音效果不好,能聽到宋嘉閣興奮的聲音,他激動地叫了雲則的名字,然後好像是兄弟抱了下雲則,再後來宋嘉閣的聲音越來越小,再到最後完全聽不見。

最後宋嘉閣出來的時候,霓月看見他眼睛通紅,死死咬著唇強忍眼淚,他倉促留下一句,我下次再來看雲則,就走了,匆匆的背影暗暗書寫著難以麵對。

果然,沒有人能坦然接受現在的雲則——陰鬱孤僻,周身散發著黑暗壓抑,是一潭死氣沉沉的水,周圍遍布著潮濕的深綠色苔蘚。

-

晚上十點鍾。

雲則洗漱都不方便,單腳站立,一手要扶牆,一手又要忙著擠牙膏什麽的,他不願意戴假肢,總是皺著眉很排斥的樣子。

“怎麽不想戴假肢?戴上會方便很多。”

“疼。”他說。

“……”

兩人擠在小小的廁所裏,霓月陪著他洗漱,給她擠牙膏,讓他一隻手臂搭在肩膀上麵,邊角磨損的鏡子裏,她小小的一張臉在他懷裏,巴掌大,眼裏亮晶晶的。

就這樣支撐著雲則的身體,陪他刷完牙洗完臉。

再把雲則扶上床,床單是她拿來的那一套四件套,櫻粉色的桃子卡通畫麵,他躺上去總有種格格不入的違和,但他英俊的一張臉蒼白又精致,倒也意外多了幾分合襯感。

替他掖好被角,霓月把一封牛皮色的信放在他枕邊,彎腰附身輕言軟語地說了聲晚安,然後還是說:“我明早再來。”

車禍後,雲則的睡眠情況很差,每晚都要依賴安眠藥才能睡著,最嚴重的時候,吃安眠藥都不管用,肚子裏裝著幾顆安眠藥,硬生生睜眼到天明,會感覺頭暈目眩,惡心想吐。

十點鍾根本沒可能睡著。

伸手觸到信封一角,雲則伸手拿起信封,她甚至很有儀式感地用膠水封了開口,指腹橫向撫過封口,細致地感受到膠水粘合後的不勻形狀。

小心翼翼地將回信拆開。

和他一樣,信紙對半折,他展開信紙,開頭也是和他一樣的,字跡娟秀靈氣,和她這個人一樣。

他的黑眸深深凝看,與窗外的長夜融在一起。

“見字如晤,展信安。

其實我還沒給誰寫過信,這是第一次,因為你也知道我語文很爛,所以特別不喜歡寫東西,一周五百字的周記都能要我的小命。

不過既然我答應過要給你回信,就會做到的。

你的信我已經認真讀完,雲則,我想對你說,不要內疚,不要悔恨,你的幸存一定是你父母覺得很幸運的事情,所以也務必要帶著他們對你的愛意活下去。

不要自我折磨,不要精神內耗,你要和自己和解,因為你什麽都沒有做錯,你不是殺人犯,你也隻是一場意外的受害者而已。

你的人生不會止步於此,你學習成績那麽好,腦袋頂聰明,以後可以做的事情很多,也可以成為不同的人,比如醫生?律師?金融精英?總之很多啦,慢慢來就好!

我文筆不好,很多想說的東西表達不出來,總之我會陪著你,你有什麽話都可以對我說。

在你出事以後,我給你打過電話,還不止一次,但是我應該是記錯了你的號碼,每次接通都沒有人接,那時候心裏其實很失落難過。

不知道還要寫點什麽了,看來我還是跨不過五百字的坎。

那就先晚安!”

連結尾都學著他的樣子,戛然而止,雲則躺在**,單手枕在腦後,舉高信紙,把短短四百字出頭的回信讀了又讀,薄薄信紙在手裏都快要包出漿來。

目光停留得最久的一句是——

“總之我會陪著你。”

良久後,他翻了個身側躺著,麵朝著窗外,沒有把信紙裝回信封,而是就那麽展開擺在枕邊,眼睛一動就能看見。

長長手臂順著床沿垂落,撫摸到她掛在床頭的捕夢網,美觀的結網,輕飄飄的深藍色羽毛,住到這裏以後,他吃了安眠藥都睡不著時,就會撥弄羽毛打發時間。

左一下,右一下,修長蒼白的手指穿梭在羽毛中,不經意間整個夜晚就過去了。

記憶如湧,山水坊兼職時連借還冊都找不到的霓月,晚間學校走廊問他要微信的霓月,籃球場邊上吐她一手的霓月,醫務室體重秤上的霓月,漆黑樓道裏說要再欠他一個人情的霓月,溫馨臥室裏說他會拿奧運冠軍的霓月,說要陪他一輩子讓他一直賴著的霓月。

……怎麽到處都是霓月?

這讓他根本睡不著。

哪裏都是霓月,全是霓月。

所以——

晚安霓月。

-

霓月第二天很守時,七點鍾,外麵天都還沒有亮,就已經提著一袋熱騰騰的小籠包敲響了雲則的家門,外加兩杯豆漿。

他來開門的速度很快,應該又是早早地就坐在沙發上等她。

“夠早吧?”

霓月提起小籠包在他眼前晃了晃,香熱的氣騰在他眼前:“今天吃小籠包,我跟你講,這家的小籠包真的絕,會爆汁。”

“嗯。”

然後霓月在咬包子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就給他證明了——這家小籠包真的會爆汁。

櫻唇張口,一小口下去,包子剛剛裂開一個縫,裏麵的熱汁直接呈現出噴射狀,一條線似的飆在雲則臉上。

“……”

兩人同時一愣,霓月看著順著他額角處正在往下流的湯汁,杏眼彎彎,明豔笑容綻放在臉上,指著他:“好逗。”

雲則手裏拿著個包子,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看著她笑得捧腹彎腰,竟也跟著扯了扯嘴角,即便轉瞬即逝,也有一瞬的笑意殘留。

“雲則,你剛剛笑了誒!”

一如當初那樣,霓月不吝誇讚:“雲則,你就是要笑起來才好看。”

畢竟他有一張相當英俊優越的臉孔,笑起來時真好看啊,她真的很能理解,以前學校那些為他尖叫的女生們。

在茶幾上的抽紙盒裏取了紙,霓月給他擦掉臉上的湯汁,取過他手裏的包子:“這個包子小,你肯定一口吃得下,來,張嘴,我喂你,啊——”

他看一眼她手裏不算小的小籠包,略有遲疑。

“張嘴。”

“……”

雲則慢慢把嘴巴長大,她是真不猶豫,直接把整個包子塞進他嘴裏,他閉上嘴包住,麵皮破裂,肉汁在嘴裏爆炸開,他下意識皺了眉。

“不好吃?”

“……燙。”他囫圇不清地回她。

“那好不好吃?”

雲則咽下口裏的包子,黑眸沉寂地看著她,回得認真:“好吃。”

在不知不覺間,在她的陪伴鬧騰下,他的食欲漸漸有所好轉,短短幾天時間,身上枯骨般瘦的地方已經開始長肉。

她買了一個和山水坊一樣的同款風鈴,掛在他的陽台上,有風吹過時,就會叮鈴清脆的響。

風鈴聲如初,人如初,霓月在風鈴聲裏許下願望——希望可以找回曾經的少年,耀眼如陽,萬丈光芒。

她的願望,風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