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見亮, 霓月的臥室門就被敲響,外麵傳來老霓的聲音:“小懶蟲月月起床咯!”

“……”

連腦袋都蒙在被窩裏的霓月動了動身體,北城是座不供暖的城市, 臉一漏出來就被冷空氣刺得皺眉,她瞧一眼窗外縫隙外黢黑的天, 有些起床氣:“外麵天都還沒亮啊。”

“二手電器市場得早點去,不然性價比好的貨就被別人買走啦,你不是要給雲則弄個電視嘛。”

“我馬上就來!”

掀被下床,霓月雙腳踩進軟綿拖鞋裏, 噠噠噠地小跑去洗漱, 十分鍾洗漱完畢, 擦點保濕乳液,沒紮頭發, 回臥室換了衣服就和老霓出了門。

二手電器市場離家遠, 四十公裏的距離,單程就得一個多小時。

車窗緊閉,車裏開車空調,廂體裏暖洋洋的,坐在副駕上的霓月打了個嗬欠,抱著手臂, 額頭貼在車窗上昏昏欲睡, 櫻唇微微張開,在車窗上嗬出白氣。

偶然惺忪睜眼, 看見眼前的車窗上已經有很大團白氣,霓月抬起額頭, 食指輕點在白氣上麵, 緩慢又溫柔地拉出一橫。

一橫過後又一橫, 第二橫比第一橫長,再是撇折,再是一個點。

一個“雲”字在她的指尖下成了形狀,她望著白氣中間的雲字,白氣是雲的形狀,與這個字相當貼切。

她覺得有意思,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存進相冊裏。

紅綠燈的間隙,老霓轉頭想和她說話,就看到她在窗上寫的字,沉吟兩秒,還是問了句:“你和雲則啥情況啊?”

霓月沒抬頭,欣賞著那張氛圍感絕佳的照片,反問:“什麽?”

“我說你和雲則。”

“沒情況。”

“沒情況你寫他名字?”老霓覺得好笑,語氣揶揄,“你把半個家都搬給他了,一天三頓都陪著他吃,這還沒情況啊?”

霓月眼神澄澈幹淨,緩緩抬頭,目光落在前方早高峰的車流上:“你以前不是還說,找個雲則那樣的女婿嗎?”

老霓比當初的她還跳腳,急眼道:“我又沒說讓你找雲則!”

收起手機,霓月把臉轉向窗外,避開老霓目光,聲音悶了下去:“……爸,你也在嫌棄他嗎?”

“我沒——”自知失言,老霓神色促狹,解釋道:“不是嫌棄他,我隻是不同意你早戀,我要是真嫌棄,還能放你成天到晚和他待在一起嗎?”

霓月安靜聽著,沒接話。

過了好一會,她才極輕地問了聲:“成年就可以嗎?”

“什麽?”

“和雲則早戀。”

“……”老霓噎了一秒,“成年了就不算早戀了。”

“哦。”

短暫的聊天到最後,老霓竟然被繞進去,無形中算是默認答應她的話——成年後和雲則談戀愛。

才早上九點,二手電器市場就已經很熱鬧,一個鐵皮大棚,門口停放著許多正在卸貨的銀灰色皮卡車,冰箱,電視,微波爐,空氣炸鍋等等,讓人應接不暇。

旁邊的大棚就是漁具市場,老霓眼睛不受控製地瞟向那天:“要不我過去看看魚竿,我差根魚竿。”

像女人的衣櫃裏永遠缺一件衣服似的,老霓永遠都缺一根魚竿,家裏已經有好幾根了,霓月吊著臉,把人往電器市場方向拽:“先買電視。”

父女倆把所有店鋪都逛了一圈,貨比三家,最後以超高性價比買到一台32寸的液晶電視,尺寸不算大,但勝在很新,看上去基本沒有使用痕跡。

老板服務周到地把電視放到老霓後排座位上放好,老霓把付了錢,把門關好:“走,月月,陪爸爸選根魚竿去!”

霓月站在車旁磨蹭,嘀咕:“我想回去了。”

“來都來了。”

老霓站在幾步遠,雙手揣在棉服口袋裏,衝她一個勁往側後抬下巴:“走走走,速戰速決。”

“好吧。”

半小時後,霓月後悔聽信速戰速決的謊言——老霓選魚竿簡直比女人逛街還惱火,左一根不滿意,右一根也不滿意,在逛第七家店的時候,霓月下了最後通牒:“爸,這家你要是再不買,就回去了。”

老霓這才磨磨唧唧地買了根魚竿,出店的時候還不忘抱怨:“陪我選個魚竿你就不樂意,給雲則挑電視的時候怎麽不見你這麽沒耐心,你現在就這樣,以後可怎麽辦啊……”

霓月隻當沒聽見,淺色牛仔褲包裹著的纖細雙腿邁得飛快,直奔車輛所在位置而去。

又是一個多小時的車程,霓月從頭睡到尾,被叫醒的時候已經身在小區的地下停車場。

老霓正好來了個電話,對她說:“你先上去敲門,開門等我,我接完電話就把電視抱上來。”

“好。”

霓月進到樓道裏,爬樓上一層,來到雲則門前,抬手敲了三下門。

等了會兒,沒反應。

霓月再次敲門,加重力氣,敲門聲變大不少,可是裏麵半天還沒有動靜,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的時間,他沒有午睡的習慣,人絕對是醒著的。

秀氣的眉一點點皺起,霓月重重用巴掌拍了兩下門,揚聲朝裏麵喊:“你忘了答應我過什麽嗎——?隻要是我敲門,你就要開——!”

“……”

十秒鍾後,裏麵終於單腳跳躍移動的動靜,漸漸離門近。

門從裏麵被打開,雲則單腳站著,手撐在牆上扶著穩住身體重心,眼神冰冰涼看著她,抿著薄唇,蒼白的臉上讀不出情緒,黑眸沒半分溫度。

一看這表情就不對勁,霓月眨了眨眼:“你怎麽了?”

沒等他回答,旁邊傳來老霓上樓的聲音,很快,老霓抱著個32寸的電視出現在視線裏,望著兩個人:“都杵在門口幹什麽啊?進屋啊,先讓讓,讓我進去,這電視忒重!”

霓月進屋,側身讓路,伸手想把擋在門口的雲則拉開,他卻不動聲色地垂眼躲開她的手,沉著臉吃力地扶著牆用力一跳,腿長的緣故,單腳也一下跳出很遠,與她拉開距離。

霓月看著自己那隻想要拉他卻落空的手,愣了一秒,立馬抬頭去看他——他完全不看她,低著臉,拗著下巴,固執地單腳撐起又高又瘦的身體,一步又一步地跳往沙發上去。

……突然間這是怎麽了?

放下電視後,老霓彎腰查看了電視櫃周圍,說:“都沒個機頂盒,回頭聯係電信的來安個寬帶,選那種有機頂盒的套餐就行,我還得下去拿我的新魚竿,我先走了啊。”

霓月嗯了一聲。

隨著一聲關門聲後,整個客廳都靜下來,霓月在原地杵了幾分鍾,走到沙發邊,雙手扯了扯衣擺,有些局促地緩慢在他旁邊坐下去,她確實不知道怎麽惹到他了。

臀部剛剛沾到沙發麵,旁邊的雲則手一撐,立馬就要起身離開,霓月一下急了,轉身兩隻手並用按在他瘦削肩膀上,單膝跪在他的雙腿中間,一隻腳踩在地上,平靜質問:“你到底怎麽了?”

雲則把臉轉開,不看她,不回應她,眼神冷漠又死寂。

掌心被他的肩膀骨頭咯得發疼,但是霓月還是用力地摁住他,整個人位於他的上方,微微俯身下去,順著他臉所在的方向偏臉——確保她能準確地和他四目相對。

目光撞在一起那一瞬間,少年的胸膛高高起伏一下,又順勢坍塌下去,用盡全力地掩飾心髒前一秒的瘋狂跳動。

“雲則。”

霓月聲音又清又甜,軟得像一團入口即化的棉花糖,柔柔問他:“你怎麽了?”

少女帶著白桃香氣的自然卷發垂散,落得他滿頭滿臉都是,他在淡淡香氣中、在她的千絲萬縷中緩緩閉上了眼,喉結滾動了下,啞著嗓終於舍得開口,一字一停地說:“你、騙、我。”

“我?”

霓月很不理解,盯著他一排長長密密的睫毛,問:“我騙你什麽了?”

雲則長睫一顫,緩緩睜眼,黑眸湛深無底,幽幽看她,咬著牙隱忍地低低道:“你昨晚說過的。”

霓月一怔,開始回憶,昨晚她走的時候說——【我明早再來。】

然而她今早沒有來。

淩晨六點開始,冷清淒涼的客廳裏,雲則孤獨陰鬱地坐在客廳裏,沒穿襪子的那隻腳光腳踩在地上,五根腳趾凍得通紅透白,他卻像是沒有知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時不時會轉頭望著那扇薄薄的紅色鐵門,度秒如年。

等待那扇門被叩響,等她來,然而整整一個早上,他都沒有等到她的敲門聲。

現在見到她,雲則沒有訴苦漫長等待的痛苦,也沒有進行憤怒地質問,隻是將她的臉孔鎖進深不見底的黑眸裏,沉緩又絕望地說:“你沒有來。”

“……”

實在沒有想到雲則已經對她產生依賴,霓月愧疚不已,心髒已經潰不成軍,她摁在他雙肩上的手微微鬆了力道,指尖蜷起,不自主抓起他的黑色薄毛衣,聲音軟柔:“……對不起啊,下次不會了,再也不騙你了。”

黑眸幽幽沉沉,他看著她沒說話。

“真的,沒有下次。”霓月看一眼他身上穿的,“你就隻穿個毛衣坐了一早上嗎?好冷啊,我去給你拿一件外套。”

跪在沙發上的那隻膝蓋剛剛抬離,霓月盈瘦的腰間霍地多出一隻勁瘦有力的手臂,施以一股重壓,讓她的腰肢直接坍塌下落,整個人跌進他的懷抱裏。

少年另一隻大手覆上她的後腦勺,也是相當大的力氣,直接將她的臉扣進他溫熱的頸窩裏麵,鼻尖抵在他凸出來的喉結上,臉稍稍一動,就摩擦到他脖頸上鼓出來的青筋。

如此一來,於是便有了一個很絕對的擁抱,也有了絕對的親密無間。

他好用力,抱得霓月稍微一動都會覺得疼,現在的他雖然很瘦,但是他一八八的骨架可不小,肩膀寬寬的,她趴在他身上顯得特別瘦小,像一隻體積被大狗倍殺的小貓。

當然他的力氣也不小,像是要把她嵌進骨血裏似的。

雲則雙手緊緊擁著她,貼在她耳邊的薄唇忍不住顫抖,低啞嗓音徐徐響起在耳畔:“你說的,沒有下次。”

“……嗯。”

她沒反抗,乖乖由他抱著,讓他竭盡所想汲取安全感和寬慰:“沒有下次了。”

“我再信你最後一次。”他沉沉說。

“嗯嗯。”

等他情緒漸漸平複後,霓月從他的頸窩裏小心翼翼抬起臉,臉龐已經沾上他的體溫,她雙手撐在他肩膀上起身,臉湊到他左耳邊,櫻唇貼近。

盡管隻有兩個人在,她還是用很小的聲音和他說了一句悄悄話,隻有他能聽到的悄悄話。

——“今天。”

——“我把你寫進了雲朵裏。”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