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的氛圍, 沉默藤蔓同時纏繞住麵麵相對的兩個人。

先扯斷藤蔓的人是霓月,她看著他的眼睛,心裏竟有幾分理直氣壯:“既然你喜歡我, 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把假肢摔在她的麵前,叫她滾, 還拒絕她的任何幫助。

雲則目光死寂依舊,沉沉望她沒溫度:“因為那都不重要,我現在隻想讓你離我遠一點。”

就在霓月想問為什麽時,雲則鼻腔裏溢出一絲冷笑, 低聲說:“在經曆過生死以後, 區區喜歡算什麽?誰會在意這種無足輕重的玩意。”

霓月刹時噎住。

或許正如倉央嘉措說的那句話, 世間事,除了生死, 哪一件不是小事?他從鬼門關闖一遭, 痛失雙親,之前因為少年驕傲心性說不出口的喜歡,現在也能輕鬆地脫口而出,因為對於他來說這已經不重要,他也不再在意。

沉默的藤蔓再次生長蔓延。

直到雲則對她無情下了逐客令:“出去。”

霓月站著沒動。

他沉著臉,嗓子低冷地重複:“我讓你出去。”

霓月還是站著沒動。

伸手從她腰間擦過, 雲則打開她身後的門, 單手扣住她瘦弱肩膀上,無聲地冷臉把人往外推。

霓月雙手抱住門框, 竭力把身體留在屋內,杏眼明亮有神, 視線牢牢鎖在他臉上:“除非你答應我, 隻要我敲門你就會開, 那我就走。”

“……”

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加大力氣將她一把推出門外。

“雲——”

“嘭——!”

霓月連他名字都沒叫全,麵前的薄紅色鐵門就已經被無情合上,她站了會兒,盯著門歎了口氣後轉身上樓回家。

十分鍾後,霓月抱著幾本上次山水坊老板送的懸疑小說,噔噔地飛快跑下樓,然後敲響了雲則的家門。

小臉因為上下樓梯變得有了幾分運動後的紅潤色,唇有點幹幹的,舌尖輕輕舔了舔唇,於是櫻唇著上水潤色,她又抿了抿,安靜地站在門口等。

不確定他會不會開門。

她之所以讓他答應給她開門的要求,也是怕他像昨晚一樣想不開,再次尋短見。

鄰居們把這件事傳得很厲害,都認為是獨居的年輕孩子忘記關煤氣,差點釀成慘劇,可她卻很清楚事情真相不是這樣的,他在尋求一種解脫,他是真的想要去死。

她衝進去,阻止他的解脫,強行改寫他的結局。

思索間,裏麵傳來丁點動靜,老小區的隔音效果很爛,屋子裏的動靜很容易被從門前路過的人聽了去,霓月從裏麵傳出的腳步聲就能辨別出他還沒有脫掉假肢。

很快,薄紅色鐵門被人從裏麵打開,一條縫裏露出雲則陰沉的半張臉,他從縫裏瞧她,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兩側頰頜線繃著,眉也皺著,滿臉的不耐煩。

“什麽事?”

“啊……”霓月稍稍一怔,回過神,把手頭四本懸疑小說遞到門縫處,“我給你拿了幾本書來,你無聊的時候可以看看。”

“我不要。”

冷冰冰拋出三個字後,雲則就想把門關上,霓月執拗地把幾本書往門縫裏塞:“幾本書而已,拿著也不會掉層皮。”

門縫被撐大,厚度不低的幾本書同時被塞進去,邊角頂在黑色羽絨服上麵,雲則順勢低眼,看見那幾本書直接抵在他的側腰處。

霓月直接鬆了手。

眼見著書要往地上掉,雲則下意識俯身,彎臂一接,把四本書實實接在懷裏,俊眉緊皺,他有些惱火地抬頭:“霓——”

話卡在喉頭,門外的人已經沒了影。

霓月一口氣上六樓,開門回家,整個人累得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雙頰小臉紅紅的,她一頭紮進房間裏,好一通翻翻找找後,又拿著個什麽東西要出門。

在客廳被老霓叫住,老霓坐在沙發上握著保溫杯,喝了口熱茶,說:“你剛剛才出去過,現在又要去哪裏?”

霓月還有些喘,嗓音卻清脆如鈴響:“剛剛是去找雲則。”

“現在呢?”

“現在也是去找雲則。”

“……”

老霓一瞬的無語,默了兩秒,才擺擺手說去吧。

和送書的時候剛好相差十分鍾,霓月再次敲響雲則的家門,小臉通紅,氣息微喘,杏眼明亮如舊,整張臉看上去都特別有生氣活力,漂亮得醒目。

這已經是她今天第二次來敲門。

事情有一就有二,就有再三再四,既然第一次他給她開了門,那就相當於他答應了她的要求——隻要她敲門,他就會開。

打開門的雲則臉色相較先前更臭,眉宇皺得更厲害,他還是在門縫裏不耐煩地凝視她:“你又有什麽事?”

語氣也是十足的不耐煩。

不過霓月不在意,把手裏的牛皮色信封塞到門縫裏,把臉湊近幾分,亮晶晶的眼直勾勾看著他:“這是我欠你的外套錢,連本帶息一次性還你。”

雲則垂下睫毛,盯著那個稍有厚度的信封,沉吟片刻,低低問:“收了這個你就不會再來了是嗎?”

“當然不是。”

霓月搖搖頭,否認得利索,露出淺淺的笑意:“隻是這個你沒有拒絕的理由,是我欠你的,你必須得收。”

雲則遲遲沒有接那個信封。

手一抬,霓月索性把信封直接塞進他黑色羽絨服的領口裏,故技重施地轉身就走,再次一口氣上六樓。

把滑到胸口處的信封拿出來,雲則惱火地把門關上,低頭一看,注意到那個信封已經破碎,有水漬的痕跡,他隻當是不小心弄到的,根本不會去想——有沒有一種可能,那曾是霓月掌心的汗水,也有過她眼裏的淚水。

十分鍾後,敲門聲再次傳來。

還在客廳舊沙發上坐著的雲則再次皺眉,他撐著扶手起身,拖著艱難地步子去開門,門打開,門外還是霓月,還是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這次手裏是一顆飽滿的蘋果。

蘋果從門縫裏塞進來,門外的人笑盈盈地望著他:“冬天需要多多補充維生素。”

雲則依舊沒接那個蘋果,完全失去耐心,霍地把門拉開到最大。

單手扶著門沿,他上前一步靠近她,微微俯身彎腰與她平視,陰鷙的黑眸,眼神如冷刃,低著嗓子,一個字一個字地緩慢問:“你到底想做什麽?”

嘭——!

一拳重重錘砸在鐵門上,一波暗紅色的鐵屑剝落,震得樓道裏空氣中的灰塵顆粒都在動**,他衝她咆哮著問:“你到底想做什麽!”

麵對暴躁發怒的雲則,霓月沒有露怯,目光沒有任何回避,她沒有後退半步,反而大著膽子上前一步,和他靠得更近一步,兩個人的鼻尖近得快要貼在一起,能感受到彼此溫熱的鼻息。

冷空氣卷著兩人,眼前白氣沉浮,霓月望著他的眼睛,像是要一直望到他的靈魂深處,溫柔又平靜地說:“來得頻繁,隻是怕你做傻事。”

少年劇烈起伏的胸膛稍緩,他的眼裏似有動容,隻是很不明顯,幾不可差的微光從他眼底流淌過,轉瞬即逝。

應是不知道如何麵對她,也不知道回答,他索性轉身,忍著疼痛快步回到沙發處,一屁股坐下去,背對著她把右腿褲管卷起來,拆了假肢重重摔在一邊,冷漠地說:“隨便你,下次我不會再開門。”

那顆蘋果還在手中,霓月拿著蘋果踏進屋裏,轉身把門帶來關上,她直接走到他麵前,隨手把蘋果放在茶幾上,再緩緩蹲下去。

他偏開臉不看她,神色冷漠陰沉。

黑色褲管已經被放下,沒有實形地垂耷在沙發前,那麽的無力空****。

一隻白皙纖瘦的手輕輕落在他的截斷處,惹得他渾身一顫,下意識就要躲,霓月卻用另一隻手緊緊按在他落在沙發上的那隻手上,阻止他的逃離,溫和開口:“不開門也沒關係,那我就在這裏陪著你。”

就像曾經你陪著我一樣,在寂靜的夏夜,陪著我等爸爸回家。

雲則不理解她的所作所為,緊繃的神經在懈力,他的眼尾開始變紅,冷漠的麵具開始一點一點剝裂,而他被迫顯露出無比脆弱的那一麵。

“你……”他難以控製自己發抖的聲音,倔強地轉開臉不肯看她,“你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別管我,就讓我一個人,讓我——”

“讓你自生自滅?”

“讓你死?”

“還是讓你一個人爛在屋子裏?”

霓月一連三問,字字珠璣,問完後連她自己都感慨地搖搖頭,偏頭去找他的眼睛,找他回避的目光:“你看著我好嗎?”

雲則眼圈已經完全紅了,把臉偏得更厲害,硬是不肯看她。

“你想知道為什麽是嗎?”霓月輕輕撫著他的截斷處,掌心溫熱,動作溫柔,隔著布料微微摩挲,“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我隻是知道必須這麽做,我覺得……我覺得…………”

她重重地哽咽了下,嗚咽了一聲強行把眼淚憋回去:“你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雲則。”

那個在跑道上意氣風發的少年,昔日耀眼得風光無兩的金牌冠軍,所有人口中的天之驕子,怎麽能落得這個下場?落得一個自盡在陰暗出租屋裏的下場?

這叫她怎麽忍心?

那滴淚最終還是落了下來,從他發紅的內側眼角滾落而出,偏著臉的緣故,直接斜流到鼻梁上麵,再到鼻尖,最後直接墜在她的手背上。

他的淚水,他的溫度,他的無助和脆弱,全部無遺地展現在她的麵前,像是把靈魂都拆開來擺在她麵前,向她訴說著:

看吧,我現在就是這樣,這樣的支零破碎,這樣的奄奄一息。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