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 霓月從他的病房前逃離,沒能知道後續,夜裏輾轉難眠時, 會不停去想——護士有沒有幫他把壞人趕走?他有沒有簽下那份遺產協議書?

答案猶未可知。

學校裏流言四起,大家對雲則的消失紛紛猜測, 有人說他隻是感冒而已過幾天就會回來上課,有人說他是和爸媽出國旅遊,有人說他轉校去更好的高中了,立馬有人跳出來反駁, 北城哪裏會有比思原更好的高中?

霓月從不參與這類話題的討論。

於柔柔察覺到她的異常, 關心詢問, 問她為什麽近日情緒低落,問她為什麽逃晚自習被罰寫檢討, 她什麽都沒說, 隻牽強露出微笑說沒事。

熬到周末放假,霓月再次搭公交去中心醫院,這次的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不管看見怎樣的他,她都不會再逃跑。

帶了很多東西,裝著現金的信封, 幾本嶄新的懸疑小說, 時鮮水果,一束百合花, 還有一罐他喜歡喝的綠茶,不知道他現在能不能喝茶, 如果不能喝就先放著, 總之準備得滿滿當當。

住院部7-4號病房空****, 雙手提著東西的霓月表情錯愕,快步到護士站詢問:“之前住在4號病房的人呢?”

“昨天下午剛轉院走了。”

“轉院?”

“是啊,患者情況惡化了,截斷麵感染,高燒不退,轉去省裏麵更好的醫院了。”

“哪家醫院你知道嗎?”

“這個倒不清楚,隻知道轉去省裏麵了。”

“……好,謝謝。”

霓月失魂落魄地帶著一大堆東西回到家裏,在微信上找人問宋嘉閣的聯係方式,她等不了兩天後去學校再問。

曆經好幾個人,才加上宋嘉閣的微信,她直接開門見山:【我是霓月,雲則轉院你知道嗎?哪家醫院知道嗎?】

宋嘉閣:【不知道,我也在打聽。】

安靜房間裏,呼吸聲輕緩而慢,霓月鼻腔酸酸的,她雙手捧著手機發很久的呆,最後切換到撥號界麵。

憑著記憶,手指在撥號鍵上緩緩按下數字,她記得,他的號碼最後一位數字是9,最後兩位數都是9。

猶豫一瞬,霓月快速摁下撥號鍵。

不用開免提,都能清晰聽到手機聽筒裏傳出來的聲音——正在響鈴中,他的手機號是通的。

卻是無人接聽。

這一晚,霓月沒有再打第二遍,怕記錯號碼打擾到陌生人,也怕記對號碼打擾到不願意接電話的他。

周一時,霓月在大課間陪於柔柔去小賣鋪買飲料,正值生理期,她在擁擠的人堆裏要了一瓶常溫雪碧,瓶蓋擰開一絲縫,搖了搖開始放氣。

她清晰記得當時他微詫的玩味語氣,他說,我還沒見過誰喝雪碧放氣,而她笑著說,那你現在見到了。

記憶恍然如昨日,霓月站在九月依舊炙熱的陽光下有些出神,不遠處的視線裏出現一個熟悉的人影。

那是雲則的小舅,人剛剛從教務樓走出來。

霓月眼睛瞬間一亮,扔下還在買東西的於柔柔,朝那人跑過去,氣喘籲籲地停下來:“雲則小舅。”

邵明軍一愣,上下打量她一眼:“幹嘛?”

“雲則現在在哪裏?”

“關你什麽事。”邵明軍反應過來,“哦,你是那個在書店的打工妹啊?原來你也是思原的學生,那次我就覺得你和雲則關係關係不簡單,現在看來還真是,不然你這麽關心他做什麽?”

霓月沒否認沒反駁,一雙清淩淩的眼直盯著對方:“雲則在哪裏?”

邵明軍沒告訴她,翻了好大一個白眼,冷冷笑一聲後甩手離開,後來霓月才知道,他是來給雲則辦休學的,休學時間一年。

後來,霓月徹底失去雲則的消息,找宋嘉閣沒用,因為他也不知道。

生活還在繼續,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霓月考得很不理想,不僅沒能重回年紀前十,甚至還跌出前五十,從她口中知道雲則的事情,老霓理解她,讓她慢慢找回狀態,其餘的沒有多說。

九月底,思原的白玉蘭花期結束,學校舉辦秋季運動會,熱熱鬧鬧的三天,原本話題度消下去的雲則又被不停重新提起,一百米,兩百米,四百米,高一運動會時雲則攬下所有短跑冠軍,戰績輝煌得常被老師同學們津津樂道。

今年的運動會沒有雲則,不明真相的人隻是單純遺憾,而直到真相的人心裏千轉百回,霓月是這樣,宋嘉閣也是。

時間在繼續往前走,不想往前的人也被推著往前,轉眼間,高二上學期即將結束,雲則被越來越少的人提起,那些各種沒被印證的猜測都已經失去新鮮感,大家似乎已經將他忘記。

身邊的人也一樣,包括於柔柔,一開始還在各種好奇雲則為什麽不來學校,等時間一長,提的次數越來越少,直到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提過。

所有人都在遺忘他。

-

寒假來臨,冬天的北城很少下雪,幾年下一次也都是小雪程度,空氣很幹燥,風大,在戶外待幾個小時嘴唇就容易起皮幹裂,有的人還很容易流鼻血。

霓月很討厭冬天,她不僅容易唇幹,也容易流鼻血,四肢冰涼沒溫度,通常在被窩裏睡一整晚手腳都還是冰的,捂不熱。

老霓倒是很喜歡北城冬天,湖麵河麵都不結冰,釣魚相當方便,有一天下午老霓釣了好大一條羅非魚回家,準備晚上做豆豉蒸魚,家裏沒有豆豉,便讓霓月去買。

在小區附近的便民超市買了一罐豆豉,霓月剛走到單元樓下,就看見一樓陽台上有東西扔出來,落在綠化帶的低矮灌木裏。

這不算高空拋物,但也不是什麽文明行為,霓月暗誹兩句,挪步靠近灌木,夕陽餘暉裏,她看見一截暗黑色的金屬。

什麽玩意?

霓月拎著一罐豆豉靠得更近,塑料袋輕響,她彎腰伸手觸碰到那部分金屬,冰涼質感,又冷又硬。

一整個握住,從灌木裏拖出來,霓月才看清,手裏拿著的是一個人體小腿假肢,樹脂材料的接受腔,其餘部分全是合成金屬,整體是暗黑色的。

霓月抬眼去看一樓陽台,空****的沒有人,窗簾拉得嚴絲密縫。

屋裏肯定是有人的。

拿著那截不算輕巧的假肢,霓月進樓洞裏,踩三級階梯,來到左側住戶的門前,然後抬手禮貌地敲了三下門。

沒人回應,沒人開門。

等了一會還是沒動靜,霓月又敲了次門,還是沒人應門。

雖然不知道主人為什麽扔掉這個假肢,但霓月仔細看過,這是一個很新的假肢,甚至沒有使用痕跡,肯定不是當廢品扔掉的,可能是和家裏人吵架。

帶著疑惑,還有那截假肢,霓月上六樓回家,向老霓尋求幫助,說明情況後,老霓摘下做飯時的圍裙,說:“走,我陪你去看看。”

下一樓,父女倆停在門前繼續敲門。

結果還是沒人開。

沒有辦法,多次敲門不應,也怕裏麵人有什麽意外,老霓聯係小區物業,物業正好有和這間業主有簽過授權協議,有備用鑰匙。

物業人員拿上鑰匙和父女倆一起,在去單元樓的路上,物業人員說那一間住的不是業主,而是租戶,還是前兩天才搬來的。

“我說嘛,同一棟樓也沒見過誰戴假肢。”老霓說。

“那孩子挺可憐的,我聽小區大媽們議論兩天了。”

物業人員唏噓搖頭,繼續說:“那孩子家裏原來挺有錢的,出了場車禍父母都沒了,小舅慫恿外婆爭奪遺產,房子,車子,存款什麽都搶了去,現在把孩子一個人扔出來,還未成年,你說這是造什麽孽啊!”

聽到這裏,霓月心裏已經隱隱預感到不對勁,強烈的情緒上湧,她迫切地想要開口問點什麽,卻還是按捺住。

老霓還沒緩過神,隻當做尋常聊天:“小舅一家太不是東西了!那孩子爸爸父母呢,也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啊。”

“聽說孩子爸爸父母早亡,第一順位繼承人就隻有那孩子和外婆,嘖嘖嘖,你說說,這都什麽事兒啊。”

“……”

默默聽著老霓和物業聊一路,霓月一顆心愈發上懸,等到單元樓前的時候,心髒已經跳得很快,砰砰不停。

鐵鑰匙插到鎖孔,轉動三圈,隨著一聲閥響後,麵前薄薄的一扇紅色鐵門緩緩打開。

老霓先進屋,霓月停在門檻前,手裏拿著那段假肢,指尖蜷緊,骨節前露出用力後的青白色,渾身都在輕微發抖。

屋裏暗無天日,窗簾緊合,夕陽的光透不進來,沒有開燈,視線所及處都是一片昏暗。

深深呼吸一口氣,霓月抿緊輕顫的唇,鼓起勇氣抬起一隻腳,雙手捧著那段假肢,踏入到門內。

客廳裏沒有人,家中陳設老舊簡單,連電視機都沒有一台,隻有破洞的仿真皮沙發和一張桌子,幾條椅子,因為家具少,顯得麵積不大的客廳特別空。

其中一扇門半掩著。

不知道為什麽,冥冥中霓月有著強烈的預感,她知道他就在那扇門裏麵,而此時詢問幾聲無果的老霓已經走到那扇門前,伸手推開:“你好,有沒有人啊?”

那扇門被推開。

那間臥室裏是更暗沉的光景,同樣沒開燈,所有物體都隻能隱約看得見輪廓——床,衣櫃,桌椅,窗簾,窗簾後一個人影站立,露出來一截黑色褲管,

黑色褲管懸在虛空,空****,軟趴趴地拖在地上,裏麵沒有任何東西。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