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課上, 女老師在三尺講台上板書,粉筆灰塵顆粒浮沉,在講歐洲的三大工人運動, 夏季下午的教室裏死氣沉沉,枯燥知識點聽得人昏昏欲睡, 神思出遊。

頭頂上方的吊扇呼呼轉動,扇出的風都是悶熱潮濕,霓月臉轉向窗外,托著下巴走神, 視線越過寬寬走廊, 看向更外麵的景色, 盛開的白玉蘭,紅石榴, 映進眼裏又是另一番白和紅。

透過樹梢的枝椏, 霓月看見縫隙外的天光雲影,暗淡,廣闊,鉛灰色的雲低低浮動在遠際,看樣子今晚大概率會下一場雨,如果打雷的話, 雨會更大, 像她那天冒雨找外套一樣大。

外套,雲則的外套, 霓月思緒一轉,胡亂又想到中午和於柔柔的對話——“可是雲則卻為你打架, 這還不叫喜歡嗎?”

打架的來龍去脈也已經悉知, 霓月沒忘記當時聽後的反應, 震驚,疑惑,迷茫,多種情緒糅雜在一起,掛在她水蓮般清麗的臉孔上,她給的反應平淡,一個字都沒多說。

但要說沒往心頭去,那也是假的,她現在不就在因為這事走神糾結嗎?

他真的喜歡她嗎?

從霓月的角度來看,她一點都沒看出,或許是他隱藏得好,又或許是他隻是單純不滿王堤陽,再或者是他……真的因為被罵一句冷麵佛生氣?無論哪一種,他喜歡她這個原因都是最沒可能成立的,也是最離譜的。

曆史老師已經從歐洲工人運動講到馬克思主義誕生的標誌,而霓月還在敏思苦想答案,這的確讓她很困擾,她的走神引起老師的注意:“霓月,認真聽講。”

“好的老師。”

最後一節是地理課,課間時間,霓月拿著水杯去接水,順便去了躺廁所,在水房拿著水杯回教室的路上,遠遠就看見從正在上樓梯的雲則,他沒穿校服,而是穿一身常服,白T黑褲,簡單的衣物卻被優越的身材撐出畫報感,額角傷口處貼著一塊四方形紗布,嘴角傷口結痂醒目,整個人都有一股清冷彌鬱感,打架後帶了傷,身上好學生的感覺被削弱,卻而代之的是藏不住的桀慢、孤傲。

迎麵走來,距離越來越近。

握著水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收緊,指骨漂亮纖細,霓月沒由來有點緊張,她聽說打架原因後內心多少有點愧疚,想叫住他,問他一句傷勢如何。

走廊學生往來,環境嘈雜,在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霓月張了張唇,目光觸及到少年半張冷漠側臉,他連眸光都不曾有一瞬的偏移,看都沒看她一眼,直接越過,她抿緊櫻唇,眼底一片寂靜清涼。

七個人清掃整個學校的公共區域可不是什麽容易事,晚飯過後,霓月拿著樹枝掃把到圖書館背後,廢棄的噴水池,池水黑綠,青苔覆滿池台四周,黏糊糊,濕漉漉的綠色。

刷刷刷——

四周安靜,隻有樹枝掃把掃過地麵的聲音。

“嗨,霓月。”有人打招呼。

聲音在右後方,手上掃地的動作沒停下,霓月回頭,看見是宋嘉閣,手裏拿著同款掃把,眼眶淤青腫脹,看著有點滑稽狼狽,不過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燦爛招牌笑容:“我和你一塊掃這兒吧。”

她淡淡嗯一聲:“都行。”

漫長的夏日白晝,晚上七點多的太陽依舊曬人,熱意烈烈,噴泉池旁假山竹林,落葉零散,霓月掃到假山旁,宋嘉閣立馬跟過來:“欸,你就不好奇雲則為什麽打架?”

在辦公室被問話的時候,宋嘉閣的確不知道打架原因,不過等他回班上以後,多的是一大把人告訴他。

霓月沒抬眼,專注腳下的落葉清掃:“不好奇。”

宋嘉閣一怔:“為什麽?”

“因為我已經知道了。”

“……”

竹林隨風動,宋嘉閣在沙沙聲裏沉默數秒,眼珠子機靈地轉動,想了下,問:“那你就沒點什麽想說的?”

“說什麽?”

聲音清澈平靜,霓月卻還是沒抬頭,宋嘉閣瞧著著急,索性長腿一邁,三兩步繞到霓月麵前:“你不是喜歡雲則嗎,怎麽知道他為你打架一點反應都沒有?”

因為那是假的。

她旁的不敢說,唯一可以確定就是有關她對雲則的感情,喜歡是假的,哪怕現在全校都知道她被雲則當眾拒絕表白。

“我應該有什麽反應?”徐徐曼曼的嗓音,有些玩味在裏麵,卻因為她過分漂亮的一張臉,顯得那麽理所應當。

這可把宋嘉閣問住了。

“我也不知道,但是你喜歡雲則啊。”宋嘉閣撓撓頭,表情困惑,“……我覺得吧,你應該感動?或者開心?又或者是意外?總之不該像是現在這樣,一點反應都沒有。”

霓月盯著宋嘉閣看,總覺得不給個說法出來,他不會罷休,她牽唇微笑,靈動的漂亮溫柔:“雲則已經拒絕我了,人要及時止損,趁早清醒。”

宋嘉閣露出佩服的眼神,然後扭頭覷一眼遠處某個點:“我都想不通那小子為什麽不喜歡你?”

順著宋嘉閣的目光,霓月抬眼看去,就在距離二人不遠處的道路交叉口處,身材頎長挺拔的少年,寬肩長腿,窄腰身,黃金頭身比,枯黃色的掃帚長柄握在他手裏,反而襯出那雙大手尤為冷白修長,極具美感,低著頭專心清掃,辨不清眸光。

收回視線,霓月隻淡淡笑道:“他也沒有非喜歡我不可的理由,掃地吧。”

抬腳繞過宋嘉閣,霓月沒掃兩下,宋嘉閣又追到麵前來繼續話題:“我還是很奇怪,要是他真不喜歡你,為什麽會為你打架?我從小和他一塊長大,這還是他第一次和別人大發生正麵衝突打起來,畢竟他那鳥蛋性格,平時都舍不得多看人一眼,這次卻這麽反常,腦袋上那個口子縫了七針。”

濃扇似的睫毛不經意地一顫,霓月眼底微光輕動,臉上終於露出動容神色:“為什麽這麽嚴重?”

“王堤陽那夥人下手狠吧。”

宋嘉閣聳聳肩,手肘撐在掃帚頂部,歪著胯站著不屑說:“不過王堤陽也沒討到好,他嚷著肚子痛,去醫院找片後發現右邊肋骨斷了兩根,嘖——那得多疼啊,被雲則活生生踹斷的。”

“……”

枯枝掃把完全停住,霓月目光如線被牽引至不遠處,道路交叉口的那道清瘦身影,眼睛望著他,話卻是說宋嘉閣說的:“傷勢都這麽嚴重,學校會處理你們的?”

“和你一樣,清掃公共區域衛生。”

“沒了?”

“每個人寫五千字檢討,記大過處分,下周的升旗儀式上全校通報批評,然後取消期末優秀學生的評選資格。”

“……”

太陽穴重重跳了下,霓月視線定在那人身上,緩緩搖了頭,感歎道:“後果這麽嚴重,他是不是瘋了啊?”

宋嘉閣認可:“所以我說他反常。”

沉默好一會。

“霓月同學,要不你去關心關心他?”宋嘉閣突然出聲打破沉默。

“……我?”

“對啊。”

想到下午在走廊擦肩而過的場景,霓月微微蹙起秀眉,沒吭聲,宋嘉閣陰陽怪氣的功夫很有一套:“畢竟是為你打的架,你連問都不問一聲,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確實有點沒良心——借外套,被吐在手臂上,冰袋,答應分期還錢,微信號,為她打架,樁樁件件湊在一起,他對她的確很夠意思,也重度顯得她沒心肝。

“我去問問他吧。”她妥協。

宋嘉閣拊掌一拍:“這就對了!”

“幫我拿下掃帚。”霓月把手中掃帚柄遞過去,“謝謝。”

“不謝不謝,快去!”

望著霓月纖瘦窈窕過去的背影,宋嘉閣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不住點頭,自言自語道:“兄弟,我隻能幫你到這兒了。”

地上斜長瘦巧的影子在移動,朝著另一道影子靠近,時間分秒過去,夕陽從西邊打過來,直到兩道長長的影子交疊在一起,霓月停下腳步,有了兩人麵對麵的近距離。

雲則低著頭,一雙幹淨的白色板鞋出現在他視線裏,與他的黑色板鞋相對,腳尖對腳尖。

還未等他抬眼,就聽見一記柔而不媚,幹淨澄澈的聲音:“你的傷還好嗎?”

黑眸微動,上眼瞼緩緩抬起來,緊跟著霓月的臉清晰倒映在雲則瞳孔裏:“和你沒關係。”

霓月一噎,她就知道會這樣,頓了幾秒,她又說:“我聽說你打架的理由了。”

“那也和你沒關係。”雲則烏眉緊蹙,眼神不耐,緊盯著她的眼一個字一個字往外麵蹦:“你少自作多情。”

霓月輕輕眨了下眼睛:“那你敢說不是因為我打的架嗎?”

啪嗒——

掃帚被煩躁地扔到地上,折斷幾根枯枝,下一秒雲則豁然抬腳朝她逼近,一張俊臉寸寸放大,清寒眉眼犀利鮮明,他微微俯身去看她眼睛,極為不屑地冷笑一聲,嗓音低沉如寒冰:“我告訴你,還真不是,你別太拿自己當回事。”

氣息灑拂在她臉上,溫熱的,霓月定定對著他的眼,輕柔地開口:“哦,那就不是吧。”

“嗯,那打擾了。”

夕陽下,她利落轉身,背影窈窈如畫,有著一股毫不脫離帶水的漂亮,她的影子還是那麽長,但是沒他的長。

霓月走遠後,宋嘉閣才走過來,撿起地上那把掃帚,手裏同時拿著三把掃帚,重得離譜,他直起腰喘了一口粗氣。

雲則麵沉黑如鍋底,立在原地沒說話。

“我之前說要追霓月就是一時新鮮感,你別往心裏去,你要真喜歡你就上哈,別因為我的關係而有顧忌,我剛剛好不容易把她說動,讓她過來關心關心你來著,不過看來你們聊得不算開心?”

“誰要你多管閑事?”

雲則終於舍得開金口出聲,一句話卻被宋嘉閣砸蒙圈:“你咋了?誒——你耳朵好紅啊,剛剛你對霓月撒什麽謊了?”

發小關係,宋嘉閣太過了解雲則,這人從小到大隻要一撒謊,耳朵就立馬發紅,外加他臉部皮膚白皙,耳朵變紅的時候就變得特別明顯。

兩隻手同時搓搓兩隻發紅的耳朵,雲則漫不經心地說:“被太陽曬紅的。”

宋嘉閣瞪一眼他的腳:“可你站在陰涼處欸。”

“你話怎麽這麽多?”

雲則伸手奪過一柄掃把,轉身就走,宋嘉閣忙不迭扛著兩柄掃把追上去:“話說你知不知道今天是誰給了我一拳啊!”

“宋嘉閣,你是真的煩。”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嘛!”

“不知道!”

作者有話說:

因為本人作息混亂,所以沒辦法定時更新(懺悔),那就每天晚上12點以前更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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