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則為霓月打架的事, 是於柔柔聽班上同學說的,就是那個長期不到食堂吃中午飯的江佰,完整的敘述好比情景再現, 繪聲繪色,不遺漏任何一個小小的細節。

江佰當時人就在男廁所。

大課間時間, 人最多的地方除去學校小賣部以外,那就是廁所,嵌在牆上的一排便池前永遠滿人,江佰等了兩分鍾才有空位, 完事以後到洗手池前洗手。

江佰旁邊站著雲則, 他扭頭看了一眼, 看見雲則垂斂著長睫正在低臉洗手,水聲嘩嘩, 神色漫不經心, 眸色卻稍顯晦暗,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身後便池處爆發出幾個男生放肆笑聲,還有毫不避諱的下流交談。

“你們說那個霓月平時看上去高冷,擺出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還不是和那些花癡女生沒兩樣,全他媽是裝的, 寫給雲則的情書那麽肉麻矯情, 結果被當眾拒絕,笑死老子了哈哈哈哈……”

聲音大得整個男廁都能聽見。

江佰認識說話的人, 是隔壁一班的王堤陽,上學期快期末的時候給霓月送過幾回早餐, 霓月都沒有收, 用要好好學習的由頭給打發了, 江佰暗暗癟嘴,這人估計被拒絕自尊心受打擊,才會故意落井下石在這說風涼話,真沒點度量,小肚雞腸。

腹誹完,江佰注意到,旁邊雲則的洗手速度變慢,由一開始的正常速度變慢一半左右。

“章朗你說說看,霓月是不是挺賤的,那麽多喜歡她的看不上,偏要喜歡一尊冷麵佛?”

“是有點。”

水流還在繼續,隻是水流中的那雙手已經完全停下。

“哈哈,估計雲則想睡她的話,她都能眼睛不眨一下把衣服給脫……”

王堤陽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屁股被人從身後重重踹了一腳,他猝不及防地身體一晃,一大聲臥槽脫口而出。

所有人都在狀況外,對這突發狀況沒頭緒,尤其江佰,上一秒還在他旁邊洗手的雲則,在晃眼的功夫就不見,連水龍頭都沒有關,他迅速扭頭去看——隻見雲則大步流星地跨過去,到王堤陽背後沒有一瞬的停留和猶豫,直接抬起右腳,重重一腳踹在王堤陽屁股上,王堤陽尿才撒到一半,鳥都在外麵,校服褲子垮下去堆在小腿處,人跌進便池裏,上半身和便池內壁來了個親密接觸,衣服沾染濃黃色痕跡。

場麵一下變得混亂,臥槽聲此起彼伏不斷,第一聲臥槽是王堤陽喊的,剩下的全是在場圍觀群眾被這陣仗嚇到不自主的。

騷臭的氣味鑽進鼻子裏,直衝腦門,王堤陽差點直接吐出來,他用一隻手撐在便池邊的牆壁上,另一隻手伸在兩腿中間下方,撈住褲頭往上麵提,慌亂地把褲子穿好。

“誰他媽踹老子?!”

王堤陽眼睛冒火,謔地轉身,麵前衣服團團黃漬明顯,一下對上雲則清冷的一雙眼:“你他媽有病是不是啊?”

雲則神色如常,旁人見慣的冷漠表情,隻是那雙寒清的眼未免太過冷涼,有光度,卻沒溫度,不眨眼盯人時有很強烈的壓迫感:“我踹的。”

“你他媽——”

“你再說一個字,那就不是一腳的問題。”

“我說什麽了?”王堤陽鬼火冒,“我不就說你一句冷麵佛嗎?就因為這個動手,那你腦子多少有點問題。”

旁觀的人堆都暗暗點頭表示認可。

緊跟著,就聽到雲則薄唇輕啟,漫不經心地開腔:“那倒也不是因為這個。”

眾人一怔,不是因為這個,那就是因為王堤陽在說霓月的壞話,還不是一般的難聽,帶羞辱性質的,隻是雲則為什麽要因為這個生氣打人,他不是不喜歡霓月嗎?

王堤陽都懵了,傻了幾秒,短粗眉頭幾乎快要皺到一起:“你真他媽有病是吧,你當著所有人的麵說不喜歡霓月,現在又來給她出頭?”

一瞬的眸光在眼底消逝,雲則還是巋然冷淡的那張臉,隻是沒什麽溫度的語氣間充斥著不屑和譏誚:“……所以?”

有時候,往往越是輕描淡寫的態度越有著足夠殺傷力,像一根懸在兩棟高樓上的細鋼絲,剪刀哢嚓,上麵的人迅速下墜,墜進騰騰的火海裏。

王堤陽腦中的那根細鋼絲被雲則剪斷,他憤怒得周身如火燒:“他媽的,我今天還偏偏就非不信你這個邪,我就要罵,霓月就是一個裝清高的廉價婊——”

長腿利落抬起,雲則直接一腳踹在王堤陽肚子上,力度狠辣,悶響清晰,直接把王堤陽沒罵完的話踹回肚子裏。

王堤陽後背重重撞上冰涼牆壁,又是一聲悶響,痛得五官扭曲變形,單手捂著肚子貼牆滑下去,蹲著後半晌沒反應。

空間裏聲音消散,靜下去,周圍人甚至不敢喘大氣,隻有那個沒有被關掉的水龍頭嘩嘩往外流著水,江佰伸手,關掉水龍頭,徒留幾滴鮮明的滴答聲。

“章朗、李西飛,你們……”王堤陽蹲在原處,話說到半道痛苦地哼唧一聲,“你們還幹站著什麽,我忍不了了,給我打他這個狗日的!”

王堤陽家中有錢,平時對朋友大方,出手闊綽,經常請飲料小吃,周末也經常請客出去唱k打桌球之類的。

不過與其說是朋友,更不如說章朗和李西飛兩人是王堤陽的狗腿子,兩人享受著物質上的便宜,自然在其他方麵會付出與之對應的代價,那就是對王堤陽言聽計從,指東絕不往西,平時尚且如此,更何況這樣的場合。

戰爭一點即燃。

章朗和李飛西互相使了個眼色,同時身動衝向雲則,一人高揮拳頭,一人抬腳準備踹人,周圍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雲則眼裏無懼色,表情如常,等兩人襲來的時候靈活地將身體一側,閃避躲開李飛西揣來的那一腳,脖頸一動,頭朝左快速一偏,便讓章朗那一拳也落了空。

空腳的李飛西踉蹌朝前兩步,剛剛站穩,就頓覺右下腹部猝然一痛,他齜牙咧嘴地回頭,看見的是雲則已經收回去的肘部。

一記肘擊過後,雲則又迅速轉身,照著章朗臉上一拳,章朗啊喲一聲,栽倒在地,圍觀人中有個男生情不自禁地感歎道:“居然可以這麽帥的嗎?”

一打二還完全輕輕鬆鬆,這震驚住所有人,沒想到雲則不知學習好跑不快,連打架都這麽厲害帥氣。

便池前的王堤陽緩過勁來,站起來朝著雲則猛衝,章朗從地上爬起來蓄勢重振,李飛西也同時間朝雲則衝過去,演變成一對三的局勢。

怕王堤陽衣服上的尿漬沾到自己,雲則選擇先把王堤陽一腳踹出去,卻也讓章朗得逞在他下顎角處拋中一拳,他反應會快,也沒有去體味疼痛,而是第一時間選擇反擊。

王堤陽再次被踹飛出去,這是今天他中的第三腳,他已經全麵崩潰破防,痛得眼淚都飆出來。

“雲則,你在幹嘛!”

宋嘉閣從門口衝進來,撥開人群,一把拽住雲則,再一臂將章朗和李飛西重重推開:“你打什麽架啊!”

當下情景,宋嘉閣並不是真的要問打架原因,隻是為了襯景質問兩句,他的目的還是將人拉走:“走走走,先出來。”

宋嘉閣兩隻手死死拽住雲則一隻胳膊,連拖帶拽地將人從男廁所裏拖出來,後麵傳來王堤陽咆哮的怒音:“我他媽看今天誰敢走——!”

回頭時,王堤陽已經脫掉髒掉的上衣,帶著章朗和李飛西從裏麵衝出去,什麽也沒說,王堤陽直接揪著雲則的衣領動了手,章朗和李飛西也同時撲到雲則身上去。

宋嘉閣開始艱難地拉架:“別別別——誒!別打,你們別打!”

越勸越打得厲害。

章朗出陰招,繞到雲則背後一腳揣在小腿肚上,雲則扭打中的身體一顫,單膝砰一下跪到地上,王堤陽見狀趁危直接一拳重重自下而上揮在雲則下巴上,雲則仰麵倒下,王堤陽直接跨在雲則腰上,雙拳如雨落。

三人圍毆雲則一個,一見這陣仗,宋嘉閣急忙衝過去想要把王堤陽從雲則身上拉下來,可剛過去,眼眶就中了一拳,痛得瞬間飆淚——雲則發現一拳不慎誤傷到宋嘉閣,人一怔,沒來得防備臉上和身上同時中了多拳和幾腳,回過神後他忙抬起雙臂擋。

“媽的,誰打我!!!”

宋嘉閣揉了一把眼睛,目光正好和章朗對上,直接衝上去一個勾拳:“你他媽敢打我是吧?”

章朗被打翻在地,抵不過宋嘉閣,痛得直嚷:“我沒打你——!不是我!不——啊啊啊啊啊!”

場麵愈發混亂,一打三變成二打三,那三人還完全打不過,王堤陽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又招了兩個班上平時的哥們,變成二打五。

人數壓製,雲則和宋嘉閣漸漸處在下風。

旁邊就是樓梯角,角落蛛網暗結,雲則和三人扭打至角落裏,他竭力支撐許久,然後不慎被重重踹倒,摔下去的時候腦袋磕到一側樓梯邊角上,劇痛襲來,眼前黑了一下,臉龐察覺到溫熱**的存在,癢癢的往下流淌。

後腦撞破角落裏的蛛網,一隻蜘蛛被驚走,沿著牆壁飛速逃離,雲則毀了一隻蜘蛛的家,然後頭暈目眩地倒在角落裏,灰塵沾身,蛛網覆住少年濃密蓬鬆的腦袋。

混亂間,雲則腦海裏浮過一雙清淩杏眼,定定望他。

這是他十六歲的生命,熱血,桀驁,冷痞傲慢,藏在骨子裏狂妄像吹過山崗的夜風,浮動夜草,延綿不絕。

這樣的夜風,終有一天會拂動那一頭弧度微卷的烏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