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海風淒冷,高空之中有一輪殘月。

大海倒映著殘月和漫天星辰,波濤起伏時星子碎成一片。

龐大的貨運輪船在浩瀚的海洋之中, 渺小得就像是一片樹葉,可憐而孤獨。

他們臨時征用的船隻並不是遊輪, 而是以速度為主要特色的貨運船,加班的中部堆滿了鐵質的集裝箱,是還沒來得及卸掉的海貨。

森澈站在集裝箱上, 瞭望著遠方,長風掠起她的頭發,時而遮掩她絕麗的容顏。

何奈站在集裝箱下方,抬頭看向她, 笑著問他:“這副嚴肅的表情, 是在想什麽呢?”

月光下的華服公子,顯得越發清貴。

森澈本來是一副陷入哲學思考的嚴肅表情, 見到了何奈, 嚴肅瞬間消失了, 她又變成了可愛的包子臉,輕盈地從集裝箱上跳下來,落到何奈的身邊, “我在想明天吃什麽呢,師父。”

森澈當然不是在思考早餐的問題,這裏的早餐雖然可以指定中西式,但也沒有什麽好糾結的。

她在想這個世界接下來會怎麽樣。她聽職業術士們私底下討論說“黑山羊”尼古拉斯也醒了, 加上猶格索托斯、克蘇魯,總共三位高級舊日支配者。這樣下去世界會毀滅吧。

“皮,竟然學會了敷師父。”何奈抬手刮了刮森澈秀氣而挺直的鼻梁, 滿臉寵溺。被這一相貌的青年俯視著,滿眼都是自己,森澈心髒不禁怦然。她以前跟何奈也舉止親昵,但沒有多想過,畢竟在她看來,何奈是亡靈,是老師,雖然她很感恩,但……如今被蘇妄提醒了,才意識到何奈也是男性呢。

森澈雖然沉迷於枯燥的古籍和理論書籍,但也還是知道有“言情小說”那樣的存在,秋伊人、秋水、許果等女性朋友都喜歡看言情小說,連葉枝偶爾也會看上幾本,隻是態度比較“批判”。記得許果以前看過一本叫做《千年鬼王俏王妃》的x湘作品,看的津津有味,還說她也想要個鬼王,被秋伊人譏諷“別葉公好龍,真見到鬼了你不怕?”森澈被強行安利了一波後,也看了幾章,幾章就不行了。

好羞恥啊!想到那本書裏甜蜜心跳19禁的描述,森澈臉色通紅,偷偷覷何奈。‘千年…鬼王?何奈這麽厲害,一定不是普通的鬼吧,還能實體化,是不是也是鬼王級別的?話說為什麽我從未見過何奈以外的鬼魂呢?’

森澈並不是陰陽眼,雖然靈感很強,能看到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但並不包括鬼魂。人的靈魂異化為恐怖的邪祟,她倒是見過。‘如果真是陰陽眼也好,這樣就看到花羽、真恍和爸爸了。’森澈心想。

“師父,你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呢。

森澈望著何奈完美無缺的側臉,不禁惑然。

“你不要想太多,”何奈溫柔地揉了揉森澈的頭發,“你隻要記得我是你的師父就好了。”

“嗯!”森澈的眼睛閃閃發亮,滿是對強大長者的孺慕,“師父!”

隻有在長者麵前,這個曆經苦難的年輕女子才顯出幾分孩子氣。森澈還是不敢肖想何奈,畢竟那是她師父,是她奉茶叩拜,讓天地見證過的尊師。

森澈為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羞恥,深深地低下頭去,不看直視何奈絕美的麵龐。她沒有看到自己的師父麵上的笑容逐漸詭異,眼睛亮的嚇人。

不過她也算不上對蘇妄有多喜歡,蘇妄確實是個好人,她難過的時候身邊總是有他。不過這種細水長流的陪伴,終究是抵不過危難時刻的神兵天降。森澈決定跟蘇妄解釋清楚,避免對方越陷越深,那樣她就真的成海洋之女、人間渣渣啦。

白焱攔住了她,神色莫辨,語氣糾結,“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什麽?”森澈疑惑。她確實剛做好決定要拒絕蘇妄了,可白焱又怎麽知道,難道有讀心術?而且他這是什麽表情,為什麽一副‘女朋友要離開自己,跟渣男搞一起了,我要不要告誡她’的糾結臉?

白焱說:“那個何奈雖然是你師父,卻來曆不明,你不去喜歡是對的,但蘇妄也不適合你。別去。”

“你怎麽知道我要去……”森澈說到一半明白過來,這條走到就是通往蘇妄的房間的,蘇妄是這艘輪船的租賃者,所以住在盡頭處最大的房間裏,他怕吵,房間附近都沒住其他人。“不對,你在說什麽啊,什麽適不適合?”

“蘇妄是大少爺,他不適合你。”白焱堅持道。

他想說,蘇妄是大少爺,實際脾氣一定差的很,一定任性,到時候你就不得不什麽都順著他來,否則他就不會耍脾氣,會不高興,而你性子有倔,天生反骨,肯定受不了那種生活。你會想跑,但他不會讓你跑,因為他真的喜歡你,到時候他會想把你關起來,就像我現在所想的一樣……到時候你會很痛苦,他的偏執會讓你痛苦……

他想說出來,想說盡情敵的不好。可他又說不出來,他沒法解釋自己為什麽這麽清楚——因為他跟蘇妄一樣。於是百般糾結之後他隻說出了那一句讓人誤會的話,森澈以為他的意思是她配不上蘇大少爺,平民術士和貴公子是不會有結果的。

森澈差點直接翻臉,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焱,“我們都沒正式一起過,怎麽就能判斷不適合。再說了,這段時間跟他一起玩,還挺愉快的。他年紀雖然比我小,但是很會照顧人。”

“他沒能保護好你。”白焱嗓音滯澀,他雙手壓在她身後的木牆上,低頭凝視著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仔細和認真,眼神似千言萬語。他有很多話要說,可那些他真正想說的話,他一句都沒說出來,全部藏在眼中。

森澈雖然遲鈍,但也看出白焱那眼神的異常,可她猜不透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甚至覺得這個眼神有些可怕,像是要把自己拆入腹中。她試圖推開白焱:“他也是沒辦法啦,當時人多勢眾,就算你在,也打不過那麽多人的。”

白焱抿唇,沒有說話,他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可他不甘心,他覺得如果是自己,一定能做的更好。

白焱沒有放開森澈,森澈掙紮起來,捶打和頹喪他的胸膛,“你讓開啦,大不了我現在先不找他了。”白天再找。

“你們真的不合適。”白焱固執地說。

森澈氣到脫口而出:“那跟誰適合?你嗎?”

空氣一陣寂靜。

森澈覺得這世界上在沒有比自己和白焱更不適合成為情侶的人了,從認識起就沒有對付過,總是吵架,總是有衝突,而且白焱他憑什麽說蘇妄,他為自己做過什麽嗎?

蘇妄起碼知冷熱,知道說一些好聽的話,知道學姐學姐的喊著,追著自己跑,會給自己送各種各樣的新奇的禮物,絞盡腦汁給自己驚喜,當她的知心弟弟,隨時陪伴著他,不開心就帶他到處跑,到處玩,就為了哄她開心。

蘇妄從來不會對她有什麽過分的要求,不會勉強她做不喜歡的事情,雖然很喜歡她卻從不逾距。不會惹她生氣,不會跟她對著幹,跟蘇妄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不錯。

蘇妄就是個小太陽,照亮了她寒冷孤獨的小世界。

她越想越覺得蘇妄好,都有些不想跟對方挑明了,但又覺得不挑明好像真的挺渣的。

白焱清楚自己也不適合森澈,可是他不甘心,“我可以……”

“改?”森澈挑眉。

白焱沒說話。改是不可能改的。他白焱的臭脾氣和破性格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了,怎麽改?要是願意改變自己,他早就改了。

森澈用意揮開他的收,白焱無力阻攔,被她落在身後,凝視著她遠去的背影,臉色一片慘白,張嘴想說些挽留的話,卻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她身後傳來了十分激動又感動的聲音:“阿澈,別聽他胡扯,我們絕對是天造地設!”蘇大少爺不知道何時從房間裏出來了,也不知聽了多久的壁角,白焱某種意義上簡直是神助攻。

“不是,我是來……”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是來跟我表白的,剛才你們的對話我都聽見了。你果然是愛我的!”蘇妄一掃之前的頹廢和憤怒,重新變成那個瓦亮瓦亮的小太陽。

森澈試圖解釋,然而蘇妄已經自我洗腦成功,怎麽也聽不進去,哪怕森澈直接說“我不愛你”,他也會愣一下,然後說“你又傲嬌”。

當晚,舉艦歡慶,音響播放起《我心永恒》(泰坦尼克號主題曲),盡力打扮過的術士們在音樂下翩翩起舞。明明這個世界快末日了,這裏的氛圍卻好的就像是天堂。

森澈不得不在沙雕少爺的熱情邀請下,同意與對方共舞。幸好K高之前的音樂課有教過國際交際舞,這才讓森澈能配合大少爺的雅興。

而白焱回了自己的船上,這艘船則是跟那邊截然相反的沉寂,甚至沒有幾盞燈亮著。

除了白焱對那邊的歡騰氛圍感到不滿之外,還有一個人對那氛圍也感到很不滿。

何奈坐在集裝箱上,睥睨著歌舞升平的人群,看著在人群的簇擁下翩然共舞的森澈和蘇妄,看著少女在大家的祝福中低下頭去笑的嬌羞模樣,何奈簡直要青筋直跳。

這不符合他的預期,他原本打算引誘森澈深深地愛上自己,然後再揭露所有的黑幕,讓她知道自己愛上的是最不該愛的人,想想那畫麵他就想仰天大笑,可情況居然跟他想的不一樣!這叫向來掌控一切solo全場的何奈大感惱火。

而且,有他這種神級存在在她身旁,她還要選擇蘇妄,那個凡人?她什麽眼光!

何奈惱羞成怒,詭計橫生,決定要幫他們“助興”,陰沉地笑著招了招手,噬魂的黑火驟然出現,並且迅速形成深淵般的環狀黑門,黑門裏出來的是被漆黑火焰纏繞的人形,其中就有那個天鵝般的少女。

何奈示意人形們襲擊宴場,它們都很聽話,沉默地衝向宴場,唯有那天鵝少女凝視著人群中表情幸福的森澈,一動不動。

“好孩子”何奈微笑道,“你不見見你的好朋友嗎?”

天鵝少女遲疑了一下,但仍舊聽從了何奈的“建議”。她剛走了一步就聽到身後的人又說:“她身邊的男孩子看起來很不耐寂寞,你要好好陪他玩哦。”天鵝少女木偶般點了點頭。

術士與邪祟之間的戰役在悄無聲息中展開了,一想到接下來馬上要發生的故事,何奈幾乎要笑出聲來。他興奮地俯視著下方,等待著好戲上演。

冷月淒迷,灑在海麵上,是孤寂的光。

漫天星辰被雲霧遮蔽,海麵變成深沉的藍黑色。甲板上的燈火足夠明亮,卻使得忽然出現的亡靈顯得格外詭譎。亡靈們看起來幾乎與常人無異,隻是身上燃著或多或少的黑火。

戰爭一觸即發,兩邊都沒有廢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見麵既是死敵。

森澈正與蘇妄並肩作戰,一個用劍一個用拳,配合起來卻也相得益彰,可是當森澈隔著人海與燈火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時,劍慢了,致命的黑火舔讓她握劍的手,一種砭人肌骨的寒冷纏繞手臂,沁入心底卻變成令人窒息的孤寂。

那是黑天鵝般的少女,穿越混亂的人群,筆直地前進,朝著森澈前進。

那是多年前熟悉的麵容,清秀美麗。

那是曾在午夜夢回時瞥見的一雙眼睛,孤獨入骨,像折翼的蝴蝶一般哀傷至極。

蘇妄疲於拚命:“阿澈!你怎麽了,小心!”

森澈卻聽不見了,她所有感觀都集中在那天鵝少女身上。

少女走近了,她身上的所有細節都被暴露在森澈的眼前。

森澈已經長大,不再是當年那個愛說愛笑中二病的小丫頭了,可少女卻還是當年模樣,一點變化都沒有,依舊是那副纖細而修長的軀體,那稚嫩又憂鬱的麵容。她甚至還穿著人間蒸發那天的黑色天鵝絨連衣裙,足著芭蕾舞鞋,看起來隨時為了她的朋友翩然起舞。時間在她的身上凝固了,她穿越了光陰,回到了森澈麵前。

森澈呆愣地看著她,喃喃道:“花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