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澈長大了, 不再為過去感傷,那些曾經貫穿心靈的傷口也逐漸愈合,留下名為“記憶”的疤痕之後, 不再受到關注。哪怕偶爾想起,那些畫麵也不再清晰, 那些情感更是被時間的洪流衝淡,再不複曾經的刻骨銘心。

可當記憶裏的主人公再次出現在森澈的麵前,她的心裏防線瞬間土崩瓦解。

那是曾經冗長的思念啊……

那是無數個深夜裏抬手摘不到的星星……

兩個人目光交織, 隔著的時光。

冗長的光陰形成了看不見的壁壘,讓她們對彼此感到陌生。

花羽木然的麵龐上絲毫沒有為人的光彩,像是一具毫無生命力的軀殼,或者不知名的邪祟借屍還魂。

森澈知道花羽肯定已是非人, 但仍忍不住去靠近, 想要問他這些年過的怎麽樣,有沒有記憶, 冷不冷, 孤不孤獨。A先生曾經說過噬魂之火是從人心中誕生的火種, 因為孤獨才會有黑火。在花羽剛剛失蹤的時候,無數個夜晚她都在複盤,反複的去想跟花羽相處的細節, 去想為什麽有自己這個朋友花羽還是會被孤獨吞噬。

森澈前進一步,花羽卻退後一步。

蒼白纖弱的黑天鵝,她抬手便是焚魂的烈焰,兩人之間迅速燃起漆黑的高牆。

“別過來。”

花羽開口了, 嗓音細弱而沙啞,像是許久沒有說過話。

“這些年你都在哪裏?”

這些年……花羽冷凝的神色鬆動了,那是恍惚的回憶之色, 回憶充滿了絕望和瞳孔,她清秀的麵容因此微微扭曲。

那是個無邊黑暗的深淵,卻很溫暖,曾抹平她眉心的褶皺,抹去她內心所有的負麵情緒。在哪裏,她不再感到孤獨不再感到絕望,什麽感覺都消散了,溶解在了那浩浩之暗中。她像是回到了子宮,嬰兒一樣,半夢半醒間,時間好像過去了很久,又好像從未給流動,那樣冗長的時間卻一點也不枯燥,因為她感覺不到枯燥。她曾經想要永遠待在那裏……

可後麵,情形倒轉,忽然各種負麵情緒紛至遝來,那些令人難受的畫麵一遍遍在腦海裏播放,就算想要逃避也不行,那是關不上的電視。於是溫暖的子宮變成了地獄。

從那個深淵裏出來的人,都是負能量的聚集體,內心流淌著無盡的痛苦和惡念,唯有通過破壞和毀滅,才能宣泄。眼下的戰役就是由此而生。

花羽看起來十分平靜,那是因為內心早就被那些痛苦折磨至麻木,她曾經善良,如今,卻泯滅人性。那個著華夏漢裳的男人是深淵的主人,她必須聽令於他,否則她將會再度回到那個恐怖的牢籠……

花羽看向森澈身旁的少年,蘇妄。那是深淵之主要求抹除的人。

花羽抬手,對準了蘇妄。

森澈一開始以為花羽對準的是自己,於是眼中閃爍痛苦和歉疚。

可烈焰燒到了她身旁之人的身上,“小蘇!”

蘇妄也沒料到自己會是首當其衝的那個人,他本來注意力就在森澈身上,生怕下一秒來曆不明的亡靈就會向森澈發難。蘇妄中招,渾身都被荊棘一樣的漆黑烈焰包裹,他耳邊響起地獄惡鬼們的嘶吼,心髒像是裂開一般,被無形的力量撕扯著,渾身如墜冰窖,寒冷無比,他的身體逐漸失溫……

眼看著蘇妄要倒下了,森澈連忙扶助蘇妄,扭頭質問花羽:“你對他做了什麽!”

花羽是她曾經的好朋友,蘇妄是她現在的好朋友。

雖然她對蘇妄的感情距離愛還有很遠的距離,但是不可否認她曾經為他所感動。她無法看著蘇妄死在她麵前,絕對做不到!

森澈看著花羽的眼神逐漸失去溫情。

曾經的花羽是何其善良的人啊,科協要求解剖兔子,她偷偷吧兔子藏起來,其他人熟練地解剖青蛙,她閉著眼睛不敢看,事後看到青蛙的亡靈以為青蛙還活著,就想要救治青蛙,她連收養的蝴蝶的死都會感到難過……現在卻隨手就要人命!這不是花羽!

黑天鵝少女朝著蘇妄他們走去,她每當走近一步,蘇妄的體溫就低一分。

低溫是恒溫生物所無法承受的,過度失溫就會死。蘇妄跟森澈不一樣,森澈有蛇神的血統,但蘇妄卻隻有巫族血統,是個百分百純血的人類,他不可能抵抗低溫!

蘇妄的眉眼很快就被霜雪所覆蓋,渾身顫抖,靠著少女的嬌軀,意識逐漸朦朧,“阿澈,你別管我了,雖然這說很俗套,但,快走……”

“我這麽說也會很俗套,但是我要說,我不可能走。”森澈冷靜下來,她把蘇妄放在集裝箱附近,讓他靠著集裝箱,“你在這邊呆著,撐住哦,好不容易……”她頓了頓,“有了‘女朋友’,豔福還沒享呢,死了就太可惜了。”

“你第一次親口承認是我的女朋友呢,我好高興啊,”蘇妄意識不清地笑著說,“我死而無……”

“閉嘴!”森澈粗暴地打斷。

森澈安置好蘇妄之後,站了起來,幻化出刀刃,刃尖直指花羽。

不遠處燈光找不到的黑暗裏,一雙發亮的眼睛凝視著這一幕,何奈饒有興致地說:“哦,最終還是要為了自己的戀人,跟昔日好友拔刀相向嗎?”

花羽凝視著光凝的刃,然後看向刃後的森澈。

風拂過她們之間,卷起她們的長發。森澈的頭發還是溫暖的金桔色,像是夕陽下的薔薇花,但是她的五官發生了細微的變化,張開了,是從少女邁向女人的麵容,明豔輕熟,而神情更是跟過去大相徑庭。

昔日的森澈表情多麽的生動,千變萬化,快樂得像是無憂鳥,隨時要飛上青空翻轉歌舞,帶來一片歡聲,但現在的她,麵無表情,若冰山,若磐石。

昔日的森澈,眼神是多麽的靈活,就像藏著不安分的山中小鹿一樣,那小鹿隨時要跳出來,而如今,她眼裏沒有了小鹿,變成了一片荒蕪的沙漠,卻十分堅定,她劍所指的地方就是她要征服的土地。

深淵改變了花羽,人間改變了森澈。

花羽心底歎息一氣。

烈焰與靈劍之間的戰鬥爆發了!

烈焰所過之處,是亡靈的領域,這裏冰冷、孤獨、令人絕望。但是森澈並不害怕這些,她是從絕望之中重生的鳳凰,是孤獨中行走了經年的劍客,她的脖頸、臉頰兩側都生出細細密密的金紅蛇鱗,眼睛換發著長河落日般的光輝。

何奈教給她的劍術終於有了發光發熱的機會了,那是神仙才能創造出來的絕世劍法,使得她一舉一動都有流風回雪之美,劍尖落處卻是暴嵐一樣的殺機。那是能斬切一切邪祟的靈能劍,花羽從深淵中歸來的身軀出現傷口,流出了的確實膿一樣的黑血。花羽麵上不帶痛色,但模樣十分狼狽。森澈不忍心傷害她,就對她說:“回去吧!你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去!”

回到哪裏……深淵嗎?那個比人間還有令人痛苦千萬倍的地方?

花羽笑了,那是冷漠入骨的笑容。

“阿澈,你從來都不懂……”

森澈愣住了。

森澈從來不是真正懂得花羽,花羽提到自己家庭的時候,她隻會轉移話題,隻會用一些淺薄的台詞去安慰她,從未真正了解過那是什麽樣的家庭,更不知道花羽為何會走向孤獨的深淵。如今花羽從深淵裏回來了,森澈並不清楚她在那裏經曆了什麽,卻叫她回去。

花羽已經不能再稱之為“心”的心髒痛了。

花羽說完那句話之後,就對森澈展開了毫不留情的攻擊,每一次都是下死手的。黑火雖然不知名,但是黑火凝聚的刀刃卻致命。

森澈發現自己的攻擊被製住了,她的一招一式,對方似乎都能提前預見,並且提刀封住。

森澈使的是劍術,花羽使的是刀術,明明是完全不同的東西,卻有微妙的相似之處,仿佛……同源。

刀劍相擊,因為並不是金屬物品,所以默然無聲,黑刀釋放出烈焰,靈劍噴薄出熾光。刀光劍影之中,是她們對昔日好友毫不留情的殺意。

花羽的殺意帶著痛恨,森澈的殺意帶著痛心。

最終她們也沒有分出勝負,花羽的刀法是在深淵裏跟其他亡靈邪祟纏鬥曆練出來的,且帶著無端的戾氣,森澈雖然沒有那樣多的實戰經驗,但是天賦驚人,且從未疏於練習,劍氣堅定而正直,難分伯仲。

但花羽不得不走了,她往後跳出三步,拉開十米距離。

周圍的人死的死,傷的傷,有的是術士,有的是亡靈。那些亡靈死後,迅速被黑火蠶食,變成深淵的養分,徹底消失。

暗地裏的指揮者宣布戰役結束,剩餘的亡靈便不再戀戰。甲板上憑空出現數個黑洞一樣的“門”,那些還未“死”的亡靈從“門”撤離,包括花羽。有人類術士想要追入門中,卻被黑火阻隔,根本進不去。門逐一消失,船上恢複了平靜,留下一地傷亡。

森澈趕緊去看蘇妄。

之前混戰之中,術士們自顧不暇,中途有發現蘇妄受傷的,蘇妄作為他們的雇主,性命自然經過,所以發現他受傷的人都去保護他了,他沒有二次受傷。

森澈舉劍,術士:“你幹嘛!”

森澈用劍斬落蘇妄殘留的黑火。

術界並未有針對黑火的治療術法,一些擅長治療的術士給他施加了回溫的術法,但也隻是讓蘇妄沒有立刻失溫而死,蘇妄的體征一路下跌,陷入了性命垂危的境地,還好船上配備裏高新技術醫療設備,這才保住了蘇妄的性命。

蘇妄陷入昏迷,一直不醒,還得上岸後去術界醫院進一步觀察治療。

森澈一直呆在蘇妄的病床邊,照顧他,他不需要照顧的時候就靠著病床的柱子,陷入呆滯。她始終無法明白,為什麽命運要這麽戲耍她。她曾經幻想過無數次跟花羽的重逢,卻沒想到過會是這樣的情景。

而這一日的戰鬥,不過是整個世界步向末日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