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澈悲傷過頭就會困, 困了沾枕即眠,有著令人羨慕的速睡技能。

森澈看著昔日合照太悲傷了,不想哭得難看, 就在自己哭出來之前爬上上鋪,被子一拉開啟睡眠模式, 企圖用睡夢抵抗悲傷。

夢裏,她發現自己在深海之中。

大概是因為並不是實體,所以她並不需要擔憂呼吸的問題, 她不需要呼吸。不過他還是能感受到四周海水的擠壓,那是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壓迫力,當然這種壓迫力已經被夢削減掉了,不然在這個深度, 人體早就被水壓擠扁。

因為是夢, 所以森澈自然而然地開啟了探索模式,她在水中到處遊。她本身並不是遊泳高手, 蛙泳課都隻學了一半, 但這會兒她仿佛是海底生物, 自由自在地舒展著自己的肢體,遊來遊去。她看到海更深處有“星光”,就好奇地往那個方向遊去。

結果越往下遊, “星光”越是璀璨。

不知道遊樂多久,她終於看清楚了“星光”的本體,那是萬家燈火——海底竟然有一座巨大的城池,城裏每家每戶都亮著燈盞, 燈光構成龐然的星河,在海底熠熠生輝。

她被這奇異的美景震撼了,遊動的步伐慢了下來, 緩緩然在城中落地。

她在水中竟然直立了起來,而沒有被流水衝得打橫,這裏的水幾乎是精致的,並未有暗流。但每當她想要靠近那座奇妙的城市,就總會被海水推遠,神秘的力量阻止了她。

她隻好爬上附近較高的海陸,遠遠地打量那座城。城裏雖然還有燈火,但是卻沒有“人”的蹤跡,哪怕是海怪都看不到一隻,遊來遊去的隻有正常的魚群,建築物有嚴重的腐朽痕跡,每一根柱子上都長滿了貝殼類生物,並且海藻擾動。——那是失落文明的沒落之城。

就在她沉醉在這古老奧妙的建築美學與文明哀歌之中時,整個海陸震動了,水狀蘑菇雲在海底城市的上方炸出來,水蘑菇雲散去了,變成了一個金色的煉金符陣!

森澈雖然看不懂那符陣是什麽意思,但知道是有大事要發生了,明知道可能是在夢裏,可那種恐懼還是像蛇一樣纏住了她的心髒和雙腿,讓她動彈不得,無法逃命。

她親眼看到整個城市脫離海陸開始上升,像是被什麽龐然巨物頂了上去。

城市變得距離她越來越遠,懸浮在她頭頂的海中。

於是她看見了……一個巨大無朋的章魚腦袋頂著海底城市,從海陸之中的深淵裏冒頭。

一雙巨眼煥發著如柱的猩紅光芒,光芒籠罩在森澈身上,森澈瞬間感受到被死神鎖定一般的恐懼,以及被邪神扣住腦袋般的瘋狂。

克蘇魯,這是克蘇魯!

難道克蘇魯也要醒了嗎?

金色的煉金符陣卻跟海底城市相反的方向移動,也就是逐漸朝著森澈所在的海陸移動。符陣的中間竟然是個人,那人穿著黃色的僧袍,黑發卻已及肩,漂散在水中。

那人她認得!竟然是黎瞬!

黎瞬雙目緊閉,雙手合十,一足伸直,一足屈起,像是在做法的僧人。忽然他麵容猙獰起來,太陽穴及眼周皆是青筋暴起,雙目猛地睜開,裏頭滿是毛細血管爆裂後的血色!

他似乎很痛苦,張著口似乎要呐喊,即使在水中張了口也沒影響到他的生命。這讓他看起來更加詭異而恐怖。他似乎說了什麽,森澈如果讀得懂唇語就會知道,他說的是“為什麽!難道血統不夠就什麽也不行嗎!”

他在召喚海底之城拉萊耶,但是遇到了一點技術問題。他的血統隻夠把拉萊耶抬離海陸幾米,遠不到離開海麵。舊日之主雖然被他喚醒,但還處於被鎮壓的狀態。

拉萊耶就是一個巨大的封印,一個強迫邪神永恒沉睡的封印,封印不除,克蘇魯很快會重新沉睡。必須要有古神後裔的血進行祭祀,才能破壞覆蓋著整座城市的術法。

‘古神後裔!古神後裔!’他在水中發出無聲的呐喊,緊接著,他看到了水中的森澈,他們隔著夢境對視了。

黎瞬清秀的麵龐上浮現陰冷的笑容,‘找到了。’

“憶浮生”一家八/九十年代風格的靜吧。

酒吧的氛圍很複古,播放著鄧麗君的《但願人長久》,那古雅圓潤的腔調,藏著那個時代才有的情調。

A先生難得沒有黑風衣加黑超的《黑客帝國》風打扮,而是換了一身休閑裝,十分寬鬆的灰白漸襯衣耷拉在他身上,掩藏了他身軀的健美,倒是多了幾分不羈的慵懶,上兩顆扣子沒扣上,依舊能看出胸肌的輪廓,以至於無形中散發出強烈的荷爾蒙,看得店裏的女生和小gay春心**漾,都快流鼻血了。

A先生已經不年輕了,他是森澈父輩的人物,但是時光很眷顧這個男人,除了一些細紋之外,看起來幾乎跟年輕時候一樣,他平時也不留胡子,更是讓他顯年輕,歲月給了他不輸給年輕男子的帥氣,和遠超他們的成熟魅力。最顯年紀的是他的眼睛,眼底滿是故事,那些故事一層一層疊在一起,形成了複雜的底色,讓人怎麽都看不分明。

A先生約了人,顯然那人並不守時。因為不是工作時間,A先生點了杯黑俄羅斯,酒的味道又甜又苦,既有咖啡的香甜又有伏特加的濃烈,黑沉沉的,像極了生活。

A先生慢悠悠地喝著。

“雲佑。”

A先生半晌才回過神來,叫的原來是自己。他一直以“A”為代號行走在這世間,很少有人叫他那個本名,以至於連他自己都快忘記這名字了。

A先生回過頭,看到的是同樣看起來被時光眷顧的同伴微生涵,後者正向他走來。

他們那一代人活到三十多的隻有三個,A,joker,K。隻有K因為老婆孩子熱炕頭而身材走形,胡子拉渣,其他兩個人似乎還是跟年輕時一樣,走到哪裏都是女性殺-手。

微生涵倒是沒有換裝束,還是那走到哪兒穿到哪兒的白大褂,看的A直皺眉頭。

哦,還有他那不離手的紙牌。不過這一次好像不是那神明如鬼魅的神諭牌了,而是一副塔羅。

“我不算命。”A先聲明了。

微生涵並未露出掃興的表情,把碼整齊的22張大阿爾卡那放到一邊。(塔羅中的主牌)

“這可真是難得,”微生涵感慨,“上一次你叫我喝酒都好像是十幾年前了吧。”他招手叫服務員過來,點了一杯茴香酒。

“是啊。”

“有什麽心事?”

“你難道沒有嗎?”

對此,微生涵懶洋洋地道:“我能有什麽心事?我的日子過得可舒坦,我又不是戰鬥人員,自然不用像你這樣勞心勞力,更無性命之虞。”

A先生未置可否,隻是說出自己的憂慮,“邪神,越來越多,都快醒了。”

“是啊,我也感覺到了,尤其是南部的海洋,那裏前些陣子鬧出了很大的動靜,人協都被驚動了。”微生涵還是那副並不在意的表情,好像天塌了他還是會笑著喝一口茴香酒。

A先生卻沒有他的淡然,整張臉都陷入了焦慮之中,他抱著自己的腦袋,大拇指按在太陽穴上,“這一次人類該如何度過難關呢?二十年前,我們死了那麽多人才封印了一個莎布,如今猶格降世了,克蘇魯也在蘇醒,如果那些搞事的邪/教再弄個莎布或者奈亞出來,我們該怎麽辦?又得死多少人?或者說,人死得再多還有喲經嗎?”

他們那一代圓桌騎士十幾人,死得七七八八,基層和低級人員更是死傷無數。就那樣才勉強封印了紗布尼古拉斯,他們以為這樣的和平至少得維持個幾千年,結果,這才多久,又來了,而且看起來比之前更加的凶險,人類正麵臨著滅頂之災。

“這又什麽辦法呢?”微生涵攤手,聳了聳肩,“畢竟求生的是人類,找死的也是人類。”

微生涵說的不錯,猶格索托斯是被少年黎真恍召喚來的,克蘇魯的睜眼似乎也跟人類宗教團體脫不開,當初的莎布是被以邪祟為首的億萬萌寵者召喚來的,而億萬萌寵者的基層全部是普通人類。

所以人類哪怕滅絕了,都算咎由自取。

A先生並不想從宏觀或哲理的角度去思考人類滅絕的問題,他隻想解決問題,“邪-教如果行動了,我們更應該行動,可是我覺得現在的人協不對勁。”

“早說了嘛,混進了蟲子。”微生涵道。

“那個衛流,我是不是該做掉他?”

“殺掉一個衛流也無濟於事,我們不知道還有哪些蟲子。說不定這個所謂的人類保護協會,已經全是蟲子了呢?那就是蟲子保護協會了。”

“你這麽說有些瀆神。”A先生看著微生涵道,他的焦慮終於被同伴的肆意給驅散了一些。

如果人協裏混入了邪祟血脈或者崇拜邪神的,那無疑整個協會正在變成“邪神擁護協會”。

人協作為人類自我防衛的最強保護線,如果失去了它本來的作用,那人類該如何自救呢?整個問題困擾著A。

“或許我們可以看看小幼苗們長得如何了。”微生涵微笑提議。

如果舊的人已無法分辨善惡,那不如從新的一輩裏找尋好的苗子。

“你覺得天意的女兒怎麽樣?”A問道。

“那個丫頭啊……”微生涵露出回憶的神色,“運不太好呢。”

A不明白微生涵的意思,“什麽?”

“雖然背負放著弑神的宿命,卻也注定一生顛沛流離,被百般痛苦所折磨,最終走向絕望,而唯有絕望的荒原才能燃起人類的火種。”微生涵以夢囈般的語氣道。

“什麽?弑神?”A的關注點卻是這個。

“這是塔羅告訴我的啦,塔羅。”微生涵把塔羅牌挽了一個花,笑問眼前人,“要不要算一卦?”

“無聊。”這是A先生的回答。哪怕脫離了調查員的身份,他還是會流露出這種屬於執行之人的幹脆與乏味。

調查員雖然總是跟邪祟接觸,但他們大部分人堅信自己追尋隻是關於宇宙與生命的科學,並不太相信塔羅占卜這類玄學。

微生涵笑笑,收起了紙牌。

森澈又開始大吃大喝,到處玩樂,看起來跟沒事人一樣,反倒是讓秋大小姐感覺有些不滿,“你這個人有沒有感情,室友失蹤了一點也不關心,隻知道尋歡作樂。”連她大小姐都知道這一個月裏先不去購物了,要以慰亡靈。

葉枝疑似死亡,而作為朋友的森澈表現太過於冷血,連沒心沒肺的大小姐看了都覺得心寒。再加上之前她父親死了,她也沒有太強烈的表現,該吃吃該喝喝的,幾乎沒有消沉,難免讓人懷疑這姑娘沒有心。

蛇本身就是冷血動物,常令人不寒而栗,這種特征也體現在森澈的氣質上,年少時候因為金桔發和開心眼而顯得明朗,現在性格變了,氣質也變得森冷。大抵是內心並不是真正開心,哪怕笑起來,都是森林樹影覆蓋眼眸般的冷笑。

森澈也不解釋,不過她暗地裏去了一趟青市,找過當時跟葉枝約見卻沒見到的占卜課老師。

老師已經瘋了,住在青市市立精神病院裏,經常手舞足蹈說什麽邪神來了,地球完了的“危言聳聽”。

森澈想要從他口中套出葉枝的下落,卻失敗了,老師不是裝瘋,可能是曾接近或目睹過邪神,因此陷入了癲狂。

既然回了青市,她自然也去找了一下何奈。何奈被她安置在青川的租房裏,可她回去一看,人去樓空,何乃不知去向。不過何奈本來就是遊弋在山河之間的千年鬼魂,本該無拘無束,森澈就有沒有太在意,就是感到失落。

她也找調查員A叔叔問過情況,A的答案是根據人協的勘查,麵館確實殘留了邪神的氣息,當時在場的人共計32人全部死亡,隻有葉枝失蹤。

葉枝有可能還活著,但是誰也找不到她。

森澈吃喝玩樂是蘇大少爺帶的,蘇大少爺完了的花樣多,總是能給森澈帶來驚喜,不過跟上一次不一樣,這次她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她多少還奢望找到葉枝,可又苦於沒有辦法,再加上那個莫名其妙的海底夢境,令她煩不勝煩。

‘黎瞬為什麽會出現在她夢裏,夢裏的一切是真實發生的麽?’這些疑問盤旋在森澈的心頭。

“你已經連續點炮了。”蘇妄小聲提醒森澈。

他們正在玩麻將,兩天前森澈才碰的麻將,還是跟蘇妄學的。蘇妄這個大少爺,什麽麻將牌九金華德州梭/哈都玩的很溜,尤其是一手不怕輸不怕死的梭/哈,百發百中,未逢敵手。麻將上手第一天,接觸新鮮事物的森澈注意力比較集中,贏了不少,還被誇聰慧,但這會兒神遊了,連連給人送牌。

森澈略微醒神,有些尷尬,“這個……我今天狀態不太好,先不玩了。”她趕緊起身,也不看其他的牌友,反正這些她也不熟,拿起包包就跑了。

蘇妄看心上人都跑了,也跟著跑了,“阿澈你等等我——”

四缺二,這還玩什麽?另外兩個人麵麵相覷,悲傷地棄局。

出去之後,嗅著外頭的新鮮空氣,森澈清醒不少,不過心裏依舊倍感迷茫。葉枝到底在哪兒,還活著嗎,她該去哪裏找人?

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流如織,一切如常。

森澈的呼吸很是急促,看著車流,就感覺自己的命運也是那複雜而混亂的車流,不可遏止,不可捉摸,而性命正被懸在達摩克裏斯之劍的下方。那種嚴重的焦慮已使得她產生軀體化反應,隻有大口呼吸才能吸進去足夠的氧氣,比在高原地區跟難受。

她這個樣子,蘇妄自然看出異常,跟著也不安起來,他連忙拉住她的手,問她:“你怎麽了?”

“我沒事,就是有些累了。”森澈做不出細膩的表達,她手按著突突跳的額頭,“可能是玩太久了叭。”

蘇妄卻是一眼就看穿了森澈的謊言,他不顧周圍人的視線,抱住了女孩,“你不要害怕,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陪著你。”

森澈處於非正常的狀態,所以完全沒有拒絕,任由對方抱著,隨後呼吸逐漸平靜下來,頭也不再疼了,她的眼底裏隱約有淚光。

森策劃有些遲疑,不知道是否該回應對方,但這一刻的溫暖讓她最終還是抬起手,回以擁抱。

“晨昏大道”,龍洲最大的步行街。十字路口的路牌邊,有兩個年輕人。男的眉清目秀,是典型的奶白小生,女的金發蜜眼,有非人般的美。此刻他們相擁在一起,親密得好像情侶。

黃昏降臨在這條大街上,人影被拉的很長,橙色的光流淌在地麵上、建築物上,畫麵靜美。這正式大部分上班族下班和學生放學的時間,路上的人流量暴漲,人從各個角落裏冒出來,等在路口。再尋常不過的場景,可這些人中藏著一些穿著黃色雨衣的怪人。今天明明沒有下雨。

黃色雨衣朝著一個目標任務圍了過去,而目標正是森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