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追著神明的腳步, 一路北上。

在即將穿過昆侖山脈時,眾人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不管用手機還是相機,都無法記錄下眼前畫麵的震撼。那是一字排開, 綿延無盡的冰峰雪巒,視力所及之處沒有山的盡頭……

車子駛入山巒之間的車道, 兩邊都是高可及天的冰山,人類在這自然景觀之下顯得尤為渺小,如果他們不是知曉宇宙存在的現代人, 恐怕也會覺得這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因為秋大小姐想要拍攝下這絕美壯麗的景色,因此車子開的很慢。於是森澈聽到了,從地底出來了群蛇的嘶吼,嘶吼聲匯成汪洋, 回**在天地之間。

她被這聲音震得幾乎要肝膽俱裂, 即是震撼,也是感動, 莫名的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這地方竟然讓她感覺十分親切, 就好像離開家幾十年的遊子兩鬢星星時回到了鼓勵, 目之所及陌生又熟悉。

她奇怪地發現眾人嬉嬉鬧鬧,一如往常,似乎根本沒有聽到這聲音, 也沒有她這樣的觸動。隻有沉默的宴雪,望著昆侖山,黃玉般的眸子裏滿是悵然。

這是森澈第一次觀察到宴雪臉上神情的波動,像是神子對天域的思戀。

車子駛離昆侖, 綿延無盡的山脈被他們甩在身後,山巒們沉默地目送他們離開,像是群神垂目, 滿臉悲憐。

他們穿過整個北疆,來到了喀納斯。那裏的星辰如璀璨的狂流,景色美得令人幾乎要停住呼吸。

就在大家擔心神明繼續北進,這樣就出國了的時候,葉枝以山體為陣,再占,得出結論神明終於改道,往東走了。他們一路走到中國東北部的沙漠、草原與森林,經曆了幹旱、狂風、暴雨、大雪、冰雹……

一路上風餐露宿,眾人披星戴月,而身體弱得接近普通人的葉枝從未抱怨。

這是她從出生以來第一次得到重視,不是被當做名為“靈能新娘”的物件來對待,而是被當做一個擁有靈能且有價值的個體來對待。雖然辛苦,但葉枝感覺到更多的是欣慰。

她希望自己能很好的完成任務,所以每一次都很認真的進行占卜。每一次占卜她都得放很多的血,可她對自己的鮮血一點也不吝惜。她一次次耗盡全力,一次次陷入昏迷,可依舊沒有抓住神明的衣擺,連那衣擺的影子都瞧不見。

在長白山上,天池邊緣,神占再起,竟指向南方。這意味著他們饒了中國一半圈,又要回南方了。邪神這是耍著他們玩兒了嗎?白焱勃然大怒,可惜這憤怒一點用處沒有。

他們回到了江南,也就是龍大勢力範圍之內,所有人都疲憊不堪,感覺自己被邪神耍的團團轉。

邪神如果不是有意戲耍他們,就是在旅遊。可在人間遊曆的行為,並不符合人類對於邪神的認知。他們更傾向於相信邪神用了什麽方法,幹擾了占卜,誤導了他們。

眾人散了。

反正是龍大地界,如果真的有邪神作祟,職業調查員們肯定更早察覺,人協安插在這裏的機動部隊也會立馬出動。

葉枝對於自己占卜的失敗感到耿耿於懷,為此打道回了青市,想要找自己的啟蒙老師聊一聊。

她的啟蒙者是青市特訓營的占卜課課任教師,那個日常打扮得仙風古道,說話文縐縐的老頭。

她約了老師在一家古典風格的老麵館見麵。

她先到,找了一張沒人的桌子率先坐下,要了一份雞蛋粉幹。

這天為了討老師的歡心,葉枝特地穿了一身素色的清代旗袍,她本就是清湯似的小家碧玉,這會兒坐在麵館裏低垂著頭不說話,溫婉如古代女子,令人看了當真有種穿越時空的錯覺。

麵很快就上來了,她有些餓了,就直接拆了筷子,先開動。熱氣嫋嫋,撲麵而來,使得她的模樣越發朦朧清美。

這時,一位十分有江南風致的少年跨過門檻,步入麵館,他眉目如畫,唇如櫻花。他的身影分花拂柳,一舉一動都透著風情,那是山川河流風花雪月都無法比擬的人間至美。

少年在葉枝麵前落座。

葉枝瞥見對麵纖弱的少年身影,知道並不是老師,便吃著粉幹,含糊不清地道:“那裏有人了。”

少年含笑問道:“你在找我?”

她抬頭看向少年,被對方的美貌震驚,呆愣半晌,確信對方並不是自己認識的人之後,搖了搖頭,“我在等我的老師,一個穿著有些奇怪的老人。”

沒有進入占卜模式的葉枝十分遲鈍,覺得少年除了過分美貌之外,並沒有什麽出奇。

少年冷冷的盯著葉枝,麵上不再有任何笑意,他嗓音含冰地道:“你跟了我一路,還不肯承認?愚蠢又不自量力的蟲子!”周圍的空間瞬間扭曲,所有人停住了動作,麵容詭異,無邊的黑暗在少年的身後展開,裏麵散發出億萬來自宇宙的光輝!

葉枝瞳孔驟縮,渾身僵硬,內心被巨大的恐懼所卷席。

得知葉枝失蹤的消息時,森澈正在寢室裏躺著聽歌,播放的正是一首古風歌曲:

“向江北飲過馬/對西風與黃沙/

無情也似我/向劍底斬桃花/

人世難相逢/謝青山催白發……”

來傳遞消息的是許果,許果跑得氣喘籲籲,因為森澈沒聽清楚問她在說啥,她就又重複了一遍:“葉枝失蹤了,事發地點殘留著祂的氣息,所以可能葉枝她已經……”

犧牲了?

怎麽可能?

誰犧牲都不可能是她叭,那個並不起眼的,並不想當英雄的,隻是想要把占卜的工作做好,給大家提供一些信息和價值的,隻是個“普通人”的孩子啊。

她森澈這麽作死的人都還沒死,她怎麽能死呢?

全國每年有幾萬人失蹤,這些失蹤的人十有八九是找不回來的,有的純粹是遇到了社會惡性刑事案件,有的是遇到了邪祟,有的則是真正的人間蒸發,蒸發到了哪兒不清楚,可能是異世界,可能是外太空,也可能是地獄幽冥……

森澈的思維陷入了混亂,既不是悲傷也不是絕望,而是一種混亂,根本無法思考,腦子的神經網絡像是被貓玩過的線秋一樣淩亂不堪。

她感覺不到悲傷,不知道是因為太突然了,還是經曆了太多的生離死別麻木了。

倒是秋大小姐很樸實地當場哭了出來,“那怎麽辦,以後沒人陪我好好逛街了!”這世界上沒人像葉枝那麽有耐心,總是能陪著秋大小姐從西街逛到東街,一個店鋪一個店鋪看,試穿無數的衣服,還能給出合理真心有品位的建議。這一點是秋伊人的親弟弟都做不到的事情。

森澈眼神空洞,腦子也變得空白,耳邊是悠長的鳴聲——

空白的思維世界裏,浮現一張張人臉,他們都栩栩如生,笑看著她,背後是潑下來似的燦爛陽光。

陽光太熾烈了。以至於他們的身形都有些模糊,像是被橡皮略微擦去邊緣的素描畫,麵容也模糊,但還是看得出來,他們是花羽、安龍翼、真恍、森天意,還有葉枝。

他們有的朝著森澈行屈膝禮,有的揮揮手,有的隻是眨眨眼,有的企圖過來擁抱她但被什麽阻擋住了,而葉枝隻是衝她笑著。他們接連轉身離去,向著光裏走去……

森澈的思維回複正常的時候是黃昏,外頭的光斜斜地穿透玻璃窗,落在床鋪上,落在她的眼皮上。她下意識朝下邊問:“葉枝,你點沒點外賣啊?”

下方沒有回答。

森澈有選擇困難症,有時候懶得糾結吃什麽,就會叫葉枝幫忙點,有時候森澈沒有要求她,但葉枝看她沉迷學習忘記了時間,也會主動幫點,且按照她習慣的口味來。

葉枝記得寢室裏每一個人的口味以及生活習慣,就像是水一樣,潤物細無聲。

葉枝跟累了就愛鹹魚躺的森澈不一樣,她大部分時候都在下麵,到了晚上睡覺才會到上鋪去,葉枝的鋪位就在森澈對麵。這時候應該有溫溫柔柔柔的聲音響起說:‘還沒呢,要幫你點嗎?’可是沒有。

少年阿茲海默的森澈想起來了——葉枝可能……沒了。

那個背景板一樣存在於她的生活,經常被她忽略的人沒了。她忽然想起很多細節來——

K高第一次聚會時葉枝害羞地自我介紹:“我叫葉枝。”

別人不理解是哪兩個字,她訥訥地解釋說是“樹葉與枝條”。

對方說“什麽啊,你爸媽給你取這麽綠的名字幹嘛?”

她看著柔軟卻堅持強調:“樹葉與枝條都是生機。”

在青訓營,她們一起吃火鍋,寢室火鍋後來就成為了常見項目,一直吃到龍大。此外還有寢室壽喜燒、寢室關東煮、寢室蒸菜、寢室餃子、陽台燒烤……雖然學校寢規裏並不允許學生這麽做,但誰也攔不住,而這些煙火氣讓這被奇幻畫風的校園多了幾分平凡的溫馨。

那一幀幀平淡無奇的日常畫麵裏,都有葉枝,葉枝或在擇菜,或在洗碗,或在鋪桌布,還有抬頭對著剛睡醒的森澈笑,喊她:“快下來吃。”

龍大大一,葉枝提出應該給生日總在暑假過的森澈補過生日,議案被通過,秋大小姐大張旗鼓地請來一堆人給森策劃過生日,森澈表麵上嫌煩其實很開心,不過因為都是大小姐張羅的,她忘了最初是誰把她生日銘記於心。

越來越多的細節自腦海裏浮現,翻開手機相冊,發現僅存的幾張合照裏都有葉枝。

那些合照大多是秋大小姐強烈要求拍攝的,拍了還要傳到群裏或者給她個人,全部都加了美顏,而且附帶濾鏡,通常是那種特別可愛的濾鏡,會給人物自動加上米老鼠耳朵或者貓胡須之類的小元素。本來就都是二十歲左右的美少女,聚在一起,加上這種濾鏡,畫麵顯得十分歡鬧,跟任何一個小姐妹團沒有區別。

她翻到了自己過生日時拍的那張,很多人在,森澈坐在中間,冰塊臉有融化的跡象,嘴角微微翹起,藏也藏不住,葉枝在角落裏,沒有看向盡頭,而是溫柔地笑看著森澈。葉枝總是這幅表情,這幅隻要別人幸福,我看著也會很幸福的溫柔表情。

森澈凝視著照片,心髒像被一隻手擠壓的海綿,悲傷如水一般從心底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