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澈回家之後,剛好家裏沒人,這個時候父親可能還在忙工作,而母親可能帶著弟弟去遛彎了,她平時可能會為此頗有微詞,今日卻覺得是天時地利,她潛入父母的房間,翻箱倒櫃,但一無所獲。她猜測東西要麽父親還貼身帶著,要麽就在書房。

書房是家裏的禁地,雖然家人很希望她讀書上進,也樂於給她買書,但她的書隻能放在房間的書架上,而禁止放入書房。似乎書房裏放著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森澈好奇心重,曾經偷偷進去,發現都是一些晦澀難懂的古籍,有的是用完全無法理解的文字寫成的詭異文本,既不是英文也不是拉丁文,甚至不是象形或楔形文字中的任何一種;有的是破破爛爛,風一吹就會散掉的,應該放在博物館裏供著的殘卷;有的則滿是古奧、詭譎、邪惡的圖案,像是符咒,又像是圖騰,雜以古英語注釋……

有時候森澈懷疑自己爸爸是不是印第安納瓊斯那樣的冒險家,而不是普普通通的水果商。

她爸爸經常出差,一年有半年到9個月在出差,出差的地點不是沙漠就是海島,理由是那些地方的水果比較甜,經常給她帶來一些具有異域色彩的小玩意兒作為禮物,有奇怪詭異的有翅章魚怪雕塑、底部刻著“R'lyeh”(拉萊耶)內部是微縮海底城市的音樂水晶球、裹著無數眼形紅寶石的黑色減壓泥、煥發著七彩光華的珍珠項鏈……

幸好她是打小就對新奇事物感到愛不釋手,不然就那些奇詭玩意兒能嚇哭人。

自打潛入那次被發現以後,書房就上了鎖。

好在森澈早就發現了鑰匙的藏儲地——酒櫃最上麵的格子。她踩著凳子拿到鑰匙,再小碎步跑到書房門口。家裏明明沒有人,她卻像個做賊的。

森澈再一次踏足這個家中禁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理因素,她今天總覺得這地方出奇的詭異,連四周的空氣都陰冷異常。她打了個寒噤,趕緊翻箱倒櫃起來。她查看了所有的抽屜都沒有找到那枚徽章,她甚至還是懷疑自己的記憶,會不會那隻是所謂的“既視感”呢?

她不死心的翻看書架,這些古老的書籍,單單觸摸起來都給人一種恐怖邪惡的感覺,好像摸過了沒落城市古老的梁柱,令人雞皮疙瘩都起了。她注意到有一本書書脊特別的厚,被放在最高的地方,她踩在書桌上,夠那本書,打開,發現裏麵是一對亂七八糟的東西,其中就有那銀質的徽章,跟A先生胸口別著的一模一樣。

森澈著了魔般地,取出徽章別在胸口。她今天穿著學校發的淺米色毛衣馬甲,別在上麵倒像是校徽。‘要是真有一所學校培訓調查員該多好啊……’森澈心想。這枚徽章就仿佛有魔力一般,一股強烈的自豪和使命感攀上心頭,她臉漲紅了,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名調查員了,應該出發尋找這世界的真相,與邪祟做鬥爭,不畏生死……

就在她沉浸在這蜜汁自豪感中時,書房的門被推開了……

“森小澈?”男人熟悉的聲音帶著陰森與壓抑的怒火,當他繞過來看清楚女孩胸口的徽章之後,這種怒火瞬間燎原,“不是讓你不要動我的東西的嗎?你是不長記性了是吧?”

好多年前挨揍的經曆瞬間閃現,森澈反應過來要跑的時候,男人已經暴躁地撤下腰間的皮帶,霍霍地抽在她身上了。森澈知道自己是老虎身上拔毛,藥丸了,趕緊跑路,男人窮追不舍,女孩不得已一邊跑一邊喊道:“爸你別打我了,我都多大了你還打我!”

森澈噔噔噔地跑下樓,她爹揮帶霍霍,一直從六樓追到樓下車行附近。

森澈看此處人多眼雜,料想他爹應該不會當街行凶才停下來,“我還給你不就是了嗎?不就是個臭徽章嗎,我戴一下又不會死!”她摘掉徽章,想要很有氣勢地扔在地上,但看著老爹恐怖的臉色以及那要吃人的眼神,慫了慫,把徽章放在自行車的座椅上,而後一溜煙跑了。

森天意用眼神逼退想要上來勸的好事者,從座椅上拿起那枚徽章,銀質的外殼已經氧化發黑,躺在掌心還是冰冷的觸感。他垂目看著它,難得安靜,車行的老板甚至從中讀出了幾分悲傷,那是被壓抑在海麵之下的巨大如波濤的悲傷。

男人合起掌心,走了,步伐遲滯,魁偉的身形有些佝僂。

森澈不敢再挑戰有著“拉登”綽號的老爹的神經,轉而試圖從母親那裏獲取情報。

吃飯的時候,森澈趁著父親不在,問母親:“媽,你知道什麽是調查員嗎?”

筷子落地,啪噠作響。

“你從哪裏聽說這個可怕的職業的?”森澈察覺到自己母親眼底都是驚恐的眼淚,本應該握著筷子的手顫抖著。

“媽,爸爸曾經也是調查員對不對?”小姑娘的眸子裏似乎閃爍著明亮的火苗,那是一種期望與崇拜。雖然她母親還未回答,她心底其實已經有了答案,問出來隻是為了知道更多。可她的母親明顯不想討論這個話題。

風麗狼狽地轉過臉去,彎腰俯身去拿筷子,以給自己爭取反應的時間。她腦子裏有無數的想法,女兒怎麽會知道的?她問這個做什麽?她是不是又有什麽鬼主意了?

風麗知道自己的女兒是個熱衷冒險,向往外頭的世界的人,跟可怕的是,她還喜歡追求“真理”!

翟家是信奉基督教的,她老公很寵妻,為了妻子也皈依了基督,可以說他們整個家庭都是清教徒的氛圍,然而女兒上了小學一年級的科學課不久,會回家說:“科學才是真理,我們要相信科學,不要相信教義!”雖然她從小就能看到違背科學的事物,她卻說:“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就是未來的科學,我要挖掘真相,告訴大家最真實的世界!”

這一切簡直符合一切作死者的特征!像極了那些從米斯卡塔尼克畢業的倒黴蛋!

“不是的,你在胡說什麽!”風麗惱怒。

“我看到了,爸爸藏在書房裏的徽章,那是調查員的徽章。媽媽,我的爸爸是調查員,為什麽要騙我說是生意人?”森澈追問,她滿腦子疑惑,對此刻母親明顯憤怒的表情也大惑不解。

“什麽調查員,那是鬼東西?你是不是又看了什麽奇怪的小說?”風麗裝傻,用憤怒掩飾自己,“你少看點課外書,認真學習!”

森澈從小就喜歡看冒險小說,《哈利波特》《007》《鬼吹燈》《盜墓筆記》……沒收有沒用,屢禁不止。風麗一直限製自己的女兒接觸那些奇奇怪怪不可理喻的知識,卻無法禁止這種在市麵上極其流通的通俗讀本。

“不是小說,我今天遇到了一個人,他解決了很大的問題。他說他是調查員。他胸口的徽章跟爸爸的一模一樣!你不用再糊弄我了,爸爸就是調查員,是調查真相、保護世界的英雄,我以後也要當調查……”森澈話沒說完就被扇了一巴掌。

森澈睜大那雙跟母親極其相似的桃花眼,裏麵泛濫著淚意,眼角泛紅,真如桃花般爛漫。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媽,你打我?”

還是扇耳光?這種常見於電視劇的家暴姿勢,從未出現在風麗身上,她再生氣也隻會揪耳朵、拗臂肉。

風麗氣的胸口起伏,“閉嘴!別再提什麽調查員,你父親已經退休了,從那個該死的噩夢一樣的職位上!而你也休想當!這輩子,除非我死,你都別想當什麽調查員!!”

這些年,風麗千叮萬囑讓老公把真實身份藏好,對外對孩子就說自己是到處尋找商機的商販,掩飾自己到處調查邪惡真相的事,以防止孩子被卷進來。可事情總是不如意,當丈夫把克蘇魯雕塑作為研究物品帶來之後,風麗隻看了一眼就戰栗恐懼到想要尖叫,她才四歲的女兒卻高興地把雕塑抱在懷裏,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丈夫:“爸爸,這是你給我帶回來的禮物嗎?”一點不恐懼,一點沒有產生不適。

丈夫的同僚,Joker斷言,“她是古神的禮物,很有天賦,注定踏上血染的不凡之路,那是無可阻止的路。”

這話就像是詛咒一樣深深地留在了風麗的腦海裏,她一直防著那一天,日日給孩子灌輸要當老師,過普通但美好生活的信念。但她的孩子對她這種信念厭煩至極,打小就會反擊:“為什麽要過普通的生活,多沒意思?”

風麗隱約感覺孩子特殊,不可能一輩子被蒙在鼓裏,而現在預感成真了,她可笑的期盼四分五裂。

森澈看著暴怒的母親,覺得對方不可理喻,也無法溝通,傷心地捂著臉跑回自己房間,關緊了房門。

青春期的孩子總覺得跟父母之間有著鴻溝,這鴻溝也造就了情感的裂穀。學校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情,朋友消失不見,她沒有告訴父母,因為他們不會相信。

這次發現徽章,她很高興,如果父親也是跟A先生一樣的偉大人物,那麽一定能理解自己所看到的所經曆的一切的,結果父母親雙方的舉動打碎了她的幻想。就算他們也是真實世界的相關者,他們也不會跟她平等的溝通,在他們眼裏,她就是個無知無能什麽也不用參與的孩子。

孤獨感染上心頭,加上與父母吵架而生的憤怒,失去朋友的難過,讓森澈忍不住哭了起來。她望著窗外的夕陽,粉藍色的天空中是大朵大朵橘紅色的雲,像無數玫瑰簇擁在一起,那麽美,卻那麽淒然。

夕陽很快被夜色吞噬,黑暗沉沉地覆蓋在她身上,她嗚咽著,哀悼自己的少年時。

“花房”咖啡廳。

這是一家文藝的小咖啡廳,門口擺著盆栽花架,還有白色千秋座椅,店內提供咖啡、雞尾酒以及西式簡餐,總共不過十來副桌椅,也沒什麽客人,優點是有一種特別的格調,裝修是原木風格的,塗了各色油漆,油漆刻意弄得半剝落,呈現一種落魄感。

“你居然約我來這種地方。”A先生納罕。

“這地方怎麽了?文藝,低調,適合一個人靜靜的呆一整天。”

A先生記憶力的森天意是個極度浮誇的人,喜歡出入名貴的酒莊,動輒就開幾萬塊的紅酒,佐以最新鮮食材製作的絕佳料理。森天意年輕的時候,很是囂張,喜歡阿瑪尼、蘭博基尼、阿圖羅(雪茄),張口閉口都是各種盡顯豪奢又牛逼轟轟的台詞,活脫脫一個90年代老大哥,現在“老大哥”一臉退出江湖、雲淡風輕的表情,表示自己熱愛發呆。

侍者是個十八九歲的大男孩,瘦瘦高高,有些靦腆,問道:“二位先生,請問你們需要點什麽?”

雖然沒有表明身份,A先生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沒有辦法把黑風衣傳出《黑客帝國》的既視感,而森天意雖然落魄了,但麵對A先生的時候,還是透露出了與眾不同的氣場,不似平日裏的暴躁易怒,而是壓抑住了情緒,格外平和,像隻剛睡醒的中華虎,慢悠悠的眼神底下藏著無法言說的東西,讓人倍感壓力。

“一杯龍舌蘭。”森天意說。

“檸檬水就夠了。”A先生抬了抬手中的玻璃水杯,“我還在執勤中,禁酒。”

森天意沉默了一會兒道:“你變化也不小。”

A先生曾經是最不服管教的那種人,不管誰,讓他往東,他一定往西,條條框框根本束縛不住他,打破規則才是他的快樂源泉。可這樣的人,居然要因為工作的原因禁酒,這跟森天意從牛逼老大哥變成文藝老男人一樣不可思議。

“說正事吧。”A先生不想要浪費時間,“你八百年不找我,這次突然聯係我,肯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吧。”

森天意沒否認,“青市13中出問題了吧,你來是為了處理這個事件的對不對?到底是怎麽回事?”他雖然提了一連串的問題,但更多的是用肯定的語氣,除了最後一句。

A先生反問,“你女兒是不是就在那上學?”

“你見到她了。”

A先生也不兜圈子,“我今天看到一個發色奇怪的女孩,我當時就想可能會是你跟阿驪的孩子。她的性格也挺像你的,一開口就是各種質問,然後還想加入協會……”

森天意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我來就是為了跟你說這事兒,無論如何都不要讓那孩子加入!人協就是個炮灰輸出機,在那的未來是看到頭的,當年的我們就是最好的證明!”

說起當年,A先生的臉色也變了。他垂眸輕輕地說:“我知道的。你不說我也知道,所以我已經拒絕她了,並且告誡了一番。不過你也清楚,少年的好奇心和征服欲是很難掌控的,就算我們一味的壓製,遲早有一天……”

“沒有那一天。”森天意專斷地道,“除非我死。”

如此嚴厲的發言後頭,是侍者顫巍巍的插話:“先生,您的龍舌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