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像是孩子一樣高舉雙手拍掌, 歡欣鼓舞,在森澈看來就跟瘋了一樣。

她就想不明白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多的瘋子,風廉是這樣, 江月也是這樣,邪祟出世是什麽天大的喜事嗎?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森澈逼問, “是誰把祂叫醒的!”

那是傳說中的“達貢”,在克蘇魯神話體係中,是很有名的存在。

傳說它一直在太平洋中沉睡著, 沒有人知道具體是在太平洋的何處,人們因為南海的詭譎而懷疑達貢就在那裏,可現在達貢現身了,在中國的東海, 在這平靜的濱海小鎮中。

——跨空間的召喚嗎?

因此饒是森澈也沒想到會在這看到達貢, 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備。雖然她曾經擊殺過腫脹之女,但那種級別的邪祟, 跟眼前的巨型怪物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 就像是小狗和哥斯拉的區別。

霧草, 這下怎麽辦,硬剛嗎?

那玩意兒能硬剛嗎?!

江月嘲諷的看著她,“你不是很想調查清楚真相嗎, 現在真相就擺在你的眼前,怎麽樣,美妙嗎?”

森澈能感受到這個看似歲月靜好的女人對於自己的敵意。

與其說是對於她個人的敵意,不如說對於調查員這類團體的敵意。

“我隻是看到了怪物的降臨, 卻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森澈說。她知道這個時候不是引導別人講故事的時候,但是她天然的好奇心就像是貓爪子一樣撓在她心上。

身邊這個沒有雙腿的女人很神秘,身上一定有詭秘的故事。

故事總是吸引人的。

“既然你那麽想知道, ”江月勾唇,異常嘲諷,“那我就告訴你,一切。”

這一片海的深處,確實棲息著人魚,更準確的說,是華夏傳說中的“鮫人”。

鮫人絕色,落淚成珠。

五六百年前,一隻鮫人擱淺,被當地的漁民所捕獲。

他們發現了鮫人的眼淚確實能變成珍珠,就豢養了鮫人。

他們發現鮫人的血肉鮮美,就割下來品嚐,味道驚為天人,便作為供品,供奉海神。

海神聞到鮫人血肉鮮美無比的氣息,躍出水麵,撲上去蠶食供品中的鮫人肉。

這是島民第一次長久近距離的圍觀海神。

他們吧這稱作“神跡”。

得到了鮮美食材的怪物,庇佑了島民,是的他們出海時都風調雨順,還會絞殺敵對的漁船,絞殺那些倭寇。

海神帶來的平安與豐饒加強了信仰。

鮫人肉成為了海神祭祀的固定喜項目。

所謂的“人牲”,指的並不是活人祭祀,而是犧牲鮫人,供奉其血肉。

為了讓供品不斷絕,島民們強迫鮫人與自己繁衍。

鮫人入水,雙腿化尾,鮫人出水,佳人絕世。

一代一代的鮫人在月光島上出生。

祂們被囚禁在月光島上。

島上偶爾會傳來空靈的動聽的歌聲,那是鮫人的哀吟。

江月就是上一代的鮫人。

她生下了孩子之後,就被割掉了魚尾。

魚尾被獻祭給了海神。

江月不想自己的孩子遭受跟自己同樣的命運,就將孩子掉包。

她真正的女兒被帶出了島,長大後成為了炙手可熱的明星,幸福安康,就是那百裏薔。

被碎屍掏心的女孩根本不是她親生的,沒能吃到理想供品的海神發怒了,撕碎了祭品,吃掉了人類血肉中最為鮮活的心髒。

海神的怒火擾亂了月光島的平靜,不少漁船都出了問題。那渾身長滿觸手的怪物們襲擊漁船,讓船毀人亡。

這樣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島民們終於發現不對,並且找到了源頭。

他們知道了江月真正的血脈。

“百裏薔被獻祭了?”森澈問道。

悲傷的眼淚從江月的臉上滑落,但並未變成珍珠。

她點了點頭,“他們還是找上他了,二十年了,噩夢般的命運還是追上了鮫人。”

百裏薔被吞噬,波濤洶湧的海麵平靜了下來,海神們悄然退去,不再騷擾漁船,島民的心頭雲霧開散……

月光島又變成了那個風平浪靜長晴少雨的美麗島嶼。

可江月卻因此陷入了絕望。

然後某一天她意外獲得了一個卷軸,一個召喚更偉大存在的卷軸。

“你們口中的海神到底是什麽?”注意到江月提到海神的時候時常用複數表示,這說明島民的海神並不是達貢,達貢是江月召喚出來的。

“喏,你看海麵——”

海麵出現無數個漩渦,漩渦裏有東西在翻滾,那是生著無數魷魚觸手的人形。

有點像克蘇魯。

小型的克蘇魯。

跟森澈夢裏的有些像。

醜陋、恐怖、宛若噩夢的海洋怪物。

混雜其中的還有魚頭人身,宛若青蛙的深潛者。

人魚、小克、深潛者齊聚一堂,海麵一派歡騰,仿佛異世界的樂園,如果造物主要給這畫麵配樂的話應該是交響版本的《Alleluia》(基督教讚美詩《哈利路亞》),普天同慶,讚美神靈。

可惜森澈是個人類,看著這畫麵,內心的恐懼先如潮水,逐漸變成海嘯,瞬間淹沒了她的神誌,她不禁踉蹌向後兩步,差點站不穩,瞳孔鎖得幾乎要看不見,渾身發顫。這不是靠勇氣能給解決的問題,真實又恐怖,異生物集體入侵的末日般的畫麵,給她的精神帶來了巨大的衝擊。

她僅存的神誌讓她強迫自己不去注意海麵,而是將視線集中在江月臉上,她聽到自己用如鯁在喉的聲音道:“你……召喚達……貢做什麽?”她艱難地說出支配者的名字。

難道是讓達貢殺死這些禍害了一代又一代鮫人的海神?森澈覺得不會那麽簡單。

江月漂亮的臉蛋上已經逐漸顯露出瘋癲之色,人性從她靈魂中褪去。

果然,江月麵露瘋狂地手:“當然是複仇!這裏所有的原住民都該死!我要讓整個島嶼為我女兒陪葬!!”

海神吞噬鮫人血肉,可以理解為弱肉強食,而島民獻祭鮫人,則顯得殘酷又邪惡。

比起長相怪異的海神,更邪惡更惡心的是這些人類。

森澈不知道如何勸解,嘴笨地道:“也不是所有人都……”

她還記得路上遇到的土著小孩,以及他們的母親,看起來都隻是平靜地生活在島上的淳樸之人。

“閉嘴!你懂什麽!”江月猙獰地看向森澈,“二十年前,也有像你一樣的年輕人來到島上,說是來做民俗調查,他拜訪了我,了解我的故事,並且流下了同情的眼淚,但是你知道他做了什麽嗎?”

“什麽?”森澈呆愣。

“他逃了。”江月嘲諷地笑了起來,“哈哈哈,他逃了,滿口仁義道德,說著要調查真相、保護世界,記過呢?臨陣脫逃,眼睜睜的看著我被人控製住,然後被斬去尾巴。”

森澈終於明白了江月敵意的來源。

“去死吧!”江月突然爆發,試圖把森澈從陽台上推下去。

森澈躲了過去,而江月則是飛出了陽台,落入了海中,“噗通——”海中水花綻放。

森澈趕緊趴在欄杆上去看。

落海的江月沒有沉下去,下肢被截斷的地方迅速生出白肉,白肉又覆蓋上綠色的鱗片,轉眼間,她就從一個半身不在的殘疾人變成一條絕美妖媚的美人魚。

江月發出尖細的叫聲,帶著狂喜的意味,她揮舞著手臂做出朝拜的姿勢。

顯然白骨生肉並不是鮫人血統的天賦,這是舊日支配者對於信徒的眷顧。

江月甩動胳膊和碧瑩瑩的長尾,劈波斬浪,朝著可怕而巨大的達貢靠近。

森澈看著這一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要怎麽救救島民們?

島民們應該被救嗎?

就在森澈胡思亂想的時候,一根修長的觸手突然從海底衝出來,纏住了她的脖頸,猛地吧她往下拽,力道之大差點攪碎她的頸骨,“噗通!”她重重墜入了水中。

一切就像是夢在現實的呈現。

七八根觸手纏著她,把她往海的深處拽去。她掙紮著,想要擺脫這些觸手,周圍有五六個個章魚須的怪物繞著她轉。水中的壓力讓她痛苦無比,她本來救不善水,吐了好幾口海水,頭暈目眩,黑暗的海水空間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孤獨與寂靜。

她終究是太弱了……

她就像夢裏那樣會拽向深海……

就到這裏了嗎?

她下身發生了異化,並未變成美麗的鮫人尾巴,而是猙獰臃腫的蛇尾!

長達十米的巋然蛇尾!

蛇尾“輕輕”甩動,卷起驚濤,啪得將一隻小克蘇魯抽遠,再擺動兩下,就抽遠了另外兩隻小克,剩餘的小克畏懼地逃逸。

她脖頸、胳膊、腰間纏繞的修長觸手被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海蛇根根咬斷!

群蛇從海底瘋狂地遊上來,圍繞在異化的森澈身邊,就像是拱衛著它們的女王。

它們有著各式各樣斑斕的花紋,暗示著毒性和危險,卻吧蛇頭冒出海麵,衝森澈發出嘶嘶的討好的叫聲。

海麵之上盡是妖異。

金紅色的眸子波光流轉,豎立的瞳孔如橄欖,眸中流露的是非人的冰冷色彩。

“她”睨了一眼遠處即將徹底降臨的達貢,嘲笑般咧了咧嘴,猩紅的蛇形子遊走在紅唇之間。

森澈的靈魂呼喊著,希望“她”幹掉達貢,接觸人類的危機,然而“她”顯然對人類的存亡漠不關心。

蛇尾妖嬈地遊動,水中出現近白的痕跡,像是一把尖刀切開了海麵。

“她”很快就遊到了海岸邊,上岸時蛇尾逐漸退化為普通的人腿。

力量快速消退,森澈能感受到海水黏在腿上的冰冷觸感。

“她”從她身上離開了,偉力隨之散去。

沿海輻射性地出現水波紋,無數的“白線”出現又消失,群蛇也散去了,它們再度潛入海底,頭也不回。

“祭典”即將結束,同樣散去的還有那些小型克蘇魯,它們一對一絞殺了大批量人魚之後,紛紛一個猛紮子入海。

在這個過程中,江月目瞪口呆,哀求著達貢神,達貢神並未回應。

這些小型克蘇魯就是島民口中的“海神”,它們執著於的鮮美,而它們是達貢神的眷屬。

正的太陽從東邊冒出了一點點頭,但海麵依舊昏暗,濃霧未散。

鯨魚般大小的怪物,達貢神也向著岸邊而去,它要上岸。

那些深潛者們向著四麵八法散去,逐個上岸,竄入蓁蓁叢林或者人類的居住區……

那吊詭野蠻的身影跳動在人類文明的建築物之間,畫麵近乎荒誕。

森澈聽過一個傳聞。

深潛者們在七大洲大陸沿海地區設有據點,比如英格蘭的印斯茅斯、西班牙的印波加、日本的千葉,為的就是侵略陸地。

深潛者是遠古時外星生物在地球繁衍下來的後代,體內雖然有人類的基因,因為它們熱衷於跟人類女□□-媾,但畢竟是非人類。

它們的先祖來到地球的時候,可能人類還隻是古猿。它們不甘心大陸被一群“猴子”占領。

森澈想要阻止這一切,可是失去了先祖力量和神魂的她,連海蛇都留不住——唯一還留在她附近的是一條特別短疑似海蛇幼體的小家夥被擱淺在了海岸邊,努力蠕動著身軀想要重新入海。

李栩的禦神課上教過學生們駕馭先祖後裔,所以秋伊人能號令群鹿,商雲楚能使喚貓,黎瞬能令百鳥相繞……

可森澈厭惡蛇,也不想再把軀體借給那個妖邪詭異、不可理喻的先祖,因此並未鑽研禦神術。

她隻有一把刀,可卻斬不盡眼前成千上萬無窮無盡的妖邪。

她凝視著自己蒼白纖弱的腿,苦笑了一下,這樣的她又能做什麽呢?

“你沒事吧?”

關切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一雙溫暖的手從後麵摟著她,將她拉起來。她被人僅僅地抱在懷中,力道之大,讓她感覺有些窒息,鼻尖滿是雷暴香水( Louis Vuitton Orage)的味道,像是狂風急雨中勃勃生機的森林。

她知道這是誰。

這個人平時雖然冷著臉,還經常跟她吵架,但是關鍵時刻,總是會第一時間來救場。也不知道他每一次是怎麽發現她有危險的。

“腰要斷了。”森澈提醒白焱。

白焱微微鬆手,垂眸凝視著女孩。

女孩渾身都是水,臉上也是。金桔色的頭發絲黏在瓷白的臉頰上,顯出一種淩亂而荏弱的美,像是被風雨侵襲過的薔薇。

白焱卻沒有好心情去欣賞,而是勃然怒斥:“跟你說了這裏危險,你為什麽不早一點撤離?”

森澈低著頭不說話,她有些逃避白焱的眼神。

白焱見此,繼續罵道:“你這麽作很容易死的知不知道?!”

白焱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內心的擔憂和柔軟,隻是把這些展現成疾風驟雨般的質問。

這也挑動了森澈的神經,有些煩躁,提高聲音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這些怪物都上岸了,快想想怎麽解決!”

“解決?”白焱嗤笑不易,“你能解決什麽問題?你自己不變成問題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我怎麽就成問題了?”

森澈雖然知道他說的沒錯,但是這樣的話實在是刺耳,讓她忍不住跟對方去嗆聲。

跟著來的還有商雲楚和金烏。商雲楚見白焱明明是來英雄救美的,卻跟“美”爭執了起來,不禁笑著搖了搖頭。

同樣是大家族出來的貴公子,商雲楚可是左擁右抱,美人環繞,可白焱愣是把自己整成了人見人怕的活閻王。

森澈沒有跟白閻吵多久,她的注意力還是被之前發生的事情牽動著,她擔憂地望著附近的居民區,果然又看見一隻深潛者躥入了其中,森澈體檢想去追,可又想到一個更大的麻煩——達貢。

她很快就發現他們麻煩了!因為達貢神上岸的目標地居然是他們所在的地方。

其他人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白焱趕緊拽著森澈往後撤,其他人一同撤離。

森澈心中有異議,她不想眼睜睜看著邪祟降臨,而自己卻當逃兵,但是顯然周圍三個人都沒有想要戰鬥的意思,她不可能一個人打贏對方,更可能一意孤行,拖同伴下水。

白焱一行人扯入居民區,從島中間穿過,到另一邊的海岸,哪裏有一葉扁舟。

他們就是靠這個從大月光島渡到這的。

白焱他們先上的小舟,白焱伸手示意森澈過來。

森澈沒有立刻伸手,而是問他:“村民怎麽辦?達貢神誰來解決?”

“祖宗!”白焱咬牙切齒,一把拉過將森澈拉入船中,“你不用管這個,接下來學校的的特勤部門和職業調查員會接管一切。”

金烏幫忙補充了一下:“這件事情本來就已經引起了高層的注意,再加上大紅女明星百裏薔確認死亡,所以大部隊已經出動了,所以不用擔心的。”

百裏薔確認死亡,不久前她的上半身飄在海邊,被來找附近其他島嶼的漁民發現,一時間引發了有轟動。

小船載著他們遠離危險的小月光島。

隻能這樣了嗎?

森澈恍惚又想起了江月怨恨的罵聲——滿口仁義道德,說著要調查真相、保護世界,結果呢?臨陣脫逃……

她罵的是二十年前的調查員,不也罵的是她麽?

她什麽都沒,隻是調查了真相之後,逃逸了。

這就是所謂的“調查員”麽?

森澈心底自厭惡而失落。

他們的小舟劃過海水,從雲霧中穿過,而雲霧正在逐漸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