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名叫風廉的老人來過白河幾次,每次來都鬧得不是特別的愉快。

他每次來,森澈總會聽到爭吵,因此她對這個舅姥爺的印象不太好。

那個時候外婆身體已經很不好,跟舅姥爺吵架的都是她外公和舅舅風夜,他們似乎極度厭惡這個老人,一向溫和的外公會大發雷霆,而斯文的舅舅則會罵很粗野的俚語。

她和風心也是那些時候認識的,大人怕爭執中傷害到孩子,就總讓森澈帶風心到一邊去玩。

森澈對風心並不是很上心,總是一邊關注那邊大人的舉動,一邊心不在焉地帶風心。風心不甘心被女孩冷落,就總會故意用各種方式引起對方的注意,不如去抓對方的臉害得對方差點毀容,引對方跟自己打架。

“還有我~”老人身後冒出一個橘發黑皮的腦袋,風心衝她咧嘴笑,笑得天真無邪,手中卻是一個冒著水珠的針筒。

知道風心也跟黎瞬是一會兒之後,森澈就打心底討厭這人了,這會兒看到,第一時間就是高度警惕,再加上他手中意味不明的針管。

“你們來找我外婆嗎?她在另一個屋子……”森澈故作懵懂,實則身體後移,找機會拿防身器材——房間的茶幾上有水果刀。

但不速之客沒有跟她反擊的機會。這個看起來已經花甲的老人行動如風,一下子閃現在她身後,控製住了她。她身上爆發靈力,卻也被老人狠狠壓製,對方也是靈能者!

“阿心。”風廉喚了一聲。

“是!爺爺!”風心開開心心應了一聲,然後湊近森澈。

森澈憤怒又驚恐的掙紮,“你們要幹什麽!救命!!”

隨著針管的推動,不明**注入了她體內,接著她身子一麻,不能動彈了,並且神誌不清,眼神迷離,低聲囈語,陷入了譫妄。

豪華卻古舊的華風宅子裏,風燭殘年的老嬤嬤正在給森澈梳發。

老嬤嬤以沙啞的嗓音低低迷迷地唱道:“一梳梳到頭,一生與神同;

二梳梳到尾,腹中懷神胚;

有頭又有尾,佑我風氏輝……”

明明是祝賀之詞,卻透著森然之意!

不能動彈的森澈此方神誌略微清醒,透過麵前的梳妝銅鏡,發現自己被用麻繩綁在官帽椅子上,身上套著清朝婚服——旗袍中的禮服搭配花樣繁複的馬麵裙,再配上自己僵死的麵龐,可真像極了僵屍。

這不知哪兒來的老嬤嬤穿著清朝旗袍,滿臉的褶子,雙目渾濁昏黃,神情麻木,給她用沾了桂花油的木梳子梳頭,梳得滿頭油膩,再挽出精致古雅的發髻。在森澈看來,這個發髻讓她頭發貼頭皮,看起來刻板又老氣,但在古時候,這才是一絲不苟的閨秀風範。

疏完頭發,老嬤嬤給她化妝,鉛粉塗了她滿臉,紅酡的胭脂擦在她兩頰上,又用筆給她點了絳唇。

本來是天生二次元的長相,在老嬤嬤的手下,迅速變得古意盎然。森澈看著鏡中的自己,仿佛在看一副古畫。

“畫”中女子容貌精絕,卻麵無表情,眼神中仿佛藏著憤怒的囚獅。

森澈很想擺脫現狀,可是麻藥的藥勁完全沒有過去。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但知道絕不是什麽好事。這是典型的鬼故事開頭啊!她又不是沒看過驚悚電影!

這到底是要幹嘛?來個npc解說啊!

森澈正這樣想著,“NPC”就出現了。

“姐姐~”黑皮少年鬼一樣冒出來,透過銅鏡,跟森澈對視,注意到她眼神裏的掙紮和憤怒,他開心地笑了起來,“姐姐一定很好奇,為什麽自己會被綁過來,又為什麽會被打扮成新娘子對不對?”

森澈用眼神催他快說,‘別磨磨唧唧!’

風心得意地衝她笑,故意不揭曉答案,在她身後踱步,急得森澈恨不得自己化身軲轆首。

“對了,”風心像是突然想起來了重要的事情,“你的寒假作業做好了嗎?”

如果不是被綁著,森澈可能一頭栽倒,聊寒假作業這個時候?!

隻聽風心嗓音裏的少年氣略微褪去,變得緩慢而鬼魅,“你知道自己的家族譜係了嗎,我的姐姐?”

看出她眉宇間的迷茫之色,風心恍然大悟,“你肯定還不知道吧,畢竟家裏每一個人都把你保護的很好。不過沒關係,真相由我來告訴你。”風心扣住官帽椅兩邊,迫使著她連人帶椅轉過身,看到她的對麵牆壁前有一個跟外婆屋子裏同款的神龕,神龕上同樣供奉著畫像,隻是畫像並沒有被籠罩上白紗,於是森澈看清楚那副畫是——

伏羲女媧圖!

再不關心傳統文化的人,但凡隻要看過一些科普書就一定能認出這國寶級的古畫作。

難道風家供奉的是伏羲女媧?

伏羲,據說是……風姓。

神龕上擺著供品,卻並非普通的瓜果,而是新鮮的血肉,還有不知什麽生物的內髒,血淋淋的,映著酥油換發的紅光,幽然邪惡。香爐裏燃著三炷香,已經燒到了一半,空氣中是腥氣卷著檀香的味道。

不知道是光線還是總體氛圍的問題,那仿製的畫作看起來陰森無比,唐代的畫風本身就不寫實,有著特有的古豔風格。

畫中的男女天神都是上身為人,下身為蛇,蛇尾粗獷而修長,色澤赤紅,雜以金、白、黑三色條紋。天神們蛇尾相纏,親密無間,象征著交-媾。仕女髻的神女媚眼如絲,舉止慵軟,散發著嫵媚……

森澈看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了。

“厲害吧~”風心用自豪的語氣道,“我們家族的老祖宗可是伏羲和女媧!這可不是一般的神神鬼鬼,是華夏神族至尊呢!”

可森澈高興不起來。她感覺自己的舌頭好像沒有那麽麻了,她勉力開口,有些大舌頭地道:“泥萌……抓我……做蛇麽……”

“姐姐不知道吧?”風心的笑容驟然冷凝,“風家是母係氏族。”

“……?”

“伏羲、女媧所在的時代是傳說中的‘洪荒’,那個時候可落後了,還是母係社會,這個該死的傳統到現在還流傳著,隻是略有區別罷了。”風心陰冷地笑,“這也沒辦法,誰叫隻有女孩才有辦法舉辦‘神婚’呢?對吧,我神的新娘?”他重新擺正椅子,銅鏡裏是大紅喜服的少女,和一身暗紅色長袍的少年。

因有一絲血緣的關係,他們的五官雖然不像,卻有共同之處,就是比一般的國人立體,少年因為是深色的皮膚,平時不令人覺得帥氣,但銅鏡裏看不出膚色,倒顯得俊美。

但此刻在森澈的眼裏,對方儼然是個瘋子。

風心拽著森澈上了風家祖宅倚靠的後山,橘灰發的唐裝老人打頭陣。

森澈已經能說話了,怒然問道:“你們要帶我去哪兒?”

“當然是把新娘子送上花轎啦~”風心笑嘻嘻的。

“花轎?”

一路上都是亂石雜草,以及天然的樹木,一點也沒有婚嫁該有的樣子。□□的,她卻感覺陰風陣陣,她內心被恐懼撅住,更可怕的是她還是動彈不了。

山頂處有個直徑兩米左右的洞口,裏麵深不見底。森澈以為自己會被直接推下去,結果是被風心背在身後,順著邊緣的□□下去的。

走了約莫十來分鍾才到底,天光幾乎找不到這裏,四周黑暗無比,卻有零星紅點。

黑暗裏穿來異響,像是金屬刮擦地麵的聲音,響動形成了回音,可見這裏空間很大。

風廉燃了火把。

風心掐著他的後頸,讓她看火光照亮的地方,“姐姐,看,你的新郎官們,要來了,嘻嘻嘻……”那平時聽起來歡脫滑稽的笑聲在這個黑暗的地底,顯得詭異無比。

有東西從洞穴的黑暗爬入光裏——

森澈先看清的是被淩亂長發遮掩的臉,那是一張男人的臉,慘白無比,棱角分明,卻讓人完全感覺不出帥,而是一種散發著一種野獸般非人的氣息。祂的眸子煥發著猩紅的光芒,遇見火光之後,紅光才淡去,露出琥珀底色,色澤淡得幾乎像沒有虹膜,豎狀瞳孔。

男人似乎被什麽東西吸引了,持續朝著他們爬過來,接著驚悚的畫麵出現了——那個男人的下半身是蛇尾!長長的蛇尾向著暗黑蜿蜒,看不到盡頭……

這樣接近神話的超自然畫麵赫然出現在森澈麵前,饒是見多識廣的她也覺得震撼和恐怖!

這是非人的生命,透著無間的鬼魅。

祂匍匐在地上,重力壓迫下,祂沉重的長尾根本不能像古畫上那樣直立。祂沒有伏羲女媧的威嚴,隻是個蜿蜒爬行的怪物。

那怪物再向他們靠近,更準確的說,是向她靠近!

黑暗中的響動更劇烈了,火光裏出現了三四個這樣的頭顱,他們的上身是人,卻連著長長的蛇尾。

洞穴裏人蛇實際的數量遠比森澈看到的多,四麵八法都是刺耳尖銳的金屬刮擦聲,一雙雙猩紅的蛇眸在黑暗中亮起,宛若血色的星河,令人頭皮發麻。

他們都是“神”,是“新郎官”。

“阿心,”風廉冷硬的聲音傳來,“送新娘上花轎。”

“是,爺爺。”風心笑著應答,接著,手微微用力,將森澈推入了人蛇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