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們建立友誼,逐漸開始交心,花羽講起從不跟人說起的家庭問題。

“我有個妹妹,大家都很喜歡妹妹。”花羽抱膝窩在琴房的沙發裏,“妹妹既漂亮又聰明,不會看到奇奇怪怪的東西,不會有奇奇怪怪的舉動。”

花羽彈的一手好鋼琴,但她卻不喜歡彈琴。因為——

“她還是個音樂天才,她才十歲,就已經鋼琴十級了。大家都說她會成為中國的莫紮特。”

森澈不喜歡她言語裏流露出來的自卑,“鋼琴沒她好也沒事啦,反正你也不喜歡鋼琴。”說完她就懊悔於自己的心直口快,萬一花羽是因為妹妹的琴技太優秀,才說不喜歡鋼琴的呢?

花羽笑笑,笑容有些悲傷,“也是呢。我更喜歡跳舞,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妹妹也超過我,她學什麽都快。”

“別總是跟妹妹比啦,反正比起你妹妹,我更喜歡你。她鋼琴再好也隻是個普通人,不像你和我,”森澈中二病發作,做了個模擬拉弓射箭的動作,右眼閉起,假裝瞄準獵物,“擁有超凡脫俗的能力,能洞穿虛妄的浮雲,看到世界之真相……”她發出“啪”的擬聲,手一鬆,虛妄之間穿雲而去,直抵萬千宇宙的中心。

“你真的更喜歡我嗎?”花羽的眼睛亮起來,不過也就一瞬,“那肯定是因為你沒見過我妹妹。”

“不是啦,就算你妹妹在我麵前我也不會喜歡。”森澈解釋放棄中二病的安慰方式,吐吐舌頭,說出真話,“其實我最不喜歡小鬼頭啦。我也有個弟弟,他就很煩,我不喜歡。”

“阿澈有弟弟?”花羽一副很想了解朋友的表情。

森澈想到弟弟卻是狠狠皺起眉,滿臉厭煩,“我不想提起他。”

森澈的弟弟是天生的強靈感者,據估計,睜眼的一刹那就能看到邪祟,所以他還沒學會說話的時候就已經陷入了瘋癲。森澈知道他跟自己一樣,能看到邪祟,可她還是不喜歡弟弟,孩子總是希望自己獨一無二,更何況,兩個孩子,更麻煩的那一個總是更能吸引關注。

花羽以為森澈是不想跟自己分享,“噢”了一聲,把自己抱得更緊了,滿臉失落,‘或許交心的隻有我自己而已。阿澈這麽可愛,一定很受歡迎吧……她可能隻是為了打發時間或者覺得比較有趣,才跟我玩。畢竟我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有人喜歡呢?’她想。

心煩中的森澈並未注意到花羽的表情,當然即便看到了她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她不擅長為自己的說出的話辯解。

森澈也有自己的煩惱。班裏的同學逐漸開始不理她了,她都不知道是為什麽。

在森澈不知道的時刻,她的風評在疾速下跌,壞名聲先是從女孩們之間傳開的——

“那個森澈,總是去勸架,搞笑的要死,這種事情是我們女人該插手的嗎?一副自以為正義的樣子,煩的要死!”

“她可有夠自命不凡的,私底下稱自己是天選之人呐,笑死人了,死中二!”

“她到底在幹嘛?以為自己能拯救世界嗎?”

“我看她就是個聖母婊!現在大半個班的男生看她的眼神都不對,尤其是那些挨打的!”

“我看峻哥對她也是另眼相待……”

“呸!別亂說,峻哥才不會被婊迷惑!他可明智著呢!”

“綠茶聖母婊,以為自己是瑪麗蘇,男生都是她的後宮呢!”

“好惡心……”

女生們紛紛開始采取冷暴力的措施。

森澈出現的地方,總是迅速陷入死寂,哪怕前一秒大家還聊得火熱,她原來,全部安靜下來。哪怕森澈再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也察覺出了異常,她開始不好意思出現在人多的地方,總覺得是自己的出現讓場麵變得尷尬。

她跟別人搭話,別人故意不理她。她在班裏成了空氣人,明明是奪目亮眼的美少女,卻存在感薄弱到幾乎沒有,她甚至懷疑別人是不是看不見她了,她變成了縫痕兔那樣的“異常”……

“為什麽、為什麽你是會看到那些東西!我的女兒為什麽會是瘋子?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如果你沒出生的話就好了!”花羽的母親歇斯底裏,將櫃子上的瓷瓶砸向自己的女兒,瓷瓶在她蒼白的肌膚和脆弱的內心都留下了青痕,最後落在地上,碎成無數片,就像是那被雜碎的內心。那象征母愛的康乃馨狼狽地躺在地板上,宛若鮮嫩的屍體。

花羽的父母是商業婚姻,父母介紹,門當戶對,一開始還算幸福,可很快男人花心找了小三,花羽又從小被看出異常,女人就將婚姻的不幸都怪在了女兒頭上。後麵小三生了個孩子,聰明漂亮,惹人喜愛,女人對女兒的仇恨抵達了巔峰。

花羽沒有哭,雙眼就像是幹涸的河床,她唇舌都不停複述著:“如果我沒有出生就好了…”,窸窸窣窣,不停的低語,就像是陷入了譫妄的瘋子。

“閉嘴!”她母親上去就是一個巴掌,打斷了她的機械的話語。

‘好想死。’花羽絕望而平靜地想,渾身都燃起了肉眼看不見的黑火,烈火燎原,幾乎要將她吞噬。而火焰之外,中年女人還在發狂,在掩麵哭泣,在憤怒地咒罵著女兒,咒罵著世間一切。

那些聲音變得無比遙遠,似乎被黑火隔開了。母女之間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她們像是在兩個世界,一個瘋狂到令人無法理解的現世,一個溫柔溫暖如子宮的幽冥。咒罵聲逐漸遠去,變成了令人心安的聖歌,聖歌者雜著不可知的神靈的低語,邪惡而充滿**。

花羽麻木的臉上逐漸形成一個怪異的笑容。

花羽生得普通,但身材高挑,白腿纖長,十分婀娜。這天她難得地違反校規,沒有穿校服,而是穿了黑色天鵝絨的連衣裙,使得形體美地宛若天鵝,披肩的長發漆黑順滑,宛若流水,發間別著藍色閃蝶發夾,在陽光下流光溢彩。

她對自己唯一的好朋友說:“我剛學了一支舞,跳給你看。”

森澈笑著點頭,她並未意識到今天的特別之處,她像往常一樣鼓勵自己的朋友去展示自己的特長,去欣賞她在藝術上的天賦。

黑天鵝般的女孩在草坪上起舞,長發齊落,裙擺翩飛,她姿態靈動,仿佛童話裏的精靈。

森澈微笑著看少女曼妙的身影。

然而,轉眼間,異變發生了——那靈巧敏捷的足尖驀地燃起黑色的火苗,火苗向四周延展,跳**在草葉之間,而少女似乎沒有發現異常,依舊在翩翩起舞。

森澈無法理解眼前的一切,慌亂地道:“著火了?花羽!你身上起火了!”

花羽的麵容卻異常平靜,她停下優美的舞步,用一種空洞的眼神看著他。

森澈眼睜睜的看著朋友被妖異的黑焰吞噬殆盡,“花羽,你身上……這是怎麽回事?”

火焰從花羽的身上生出,愈演愈烈,夭矯地生長,迅速鋪出一條向著未知深淵的漆□□路,盡頭處有溫暖的光以及空靈的聖歌——但那隻是花羽的視角感知到的,森澈分明聽到黑暗中出來了低沉瑣碎的囈語,那是不知名的邪惡語言,帶著惡魔引誘夏娃吞食聖果般的腔調,那聲音在引誘花羽!

什麽邪賤的東西!森澈憤怒到想要斬碎那隱藏在黑暗中的邪祟。

花羽停下舞步,看向深淵盡頭,目露向往,竟朝著黑火的深處走去!

“你要去哪兒?!”森澈追過去,想要抓住她的手,卻被花羽躲開了。

森澈本應該已經進入了黑火的領域,可黑火仿佛畏懼它,以至於她半點沒有沾染。

花羽退後兩步,定定地看著她,用近乎冷漠的語氣道:“別跟來。”

“為什麽?”森澈無法理解,她急得滿頭大汗,“現在的情況很奇怪,肯定有危險,你快從火裏出來,在地上滾兩下也行啊!”

“阿澈你……不懂。”少女哀傷地說,“你別跟過來,那不是你能踏足的地方,你……未有資格。”黑火之中,少女含笑又含淚,她發間的藍色蝴蝶被燒成了黑灰,隨風而逝……

森澈感覺少女也即將消失了,趕緊追上去。她是學校裏的田徑冠軍,可是怎麽也追不上花羽。

漆黑的火焰在她踏足的刹那就往後潰散,她踏一步,火焰便潰散一些,甚至於主動縮小自己的領域。火焰鋪就的道路看似沒有盡頭,卻因為森澈的追逐而越縮越短——她所在之處,妖異皆退。

森澈以為自己肯定能追上花羽,可是花羽更早一步來到黑火的盡頭。

那裏是一個兩米多高的黑色窟窿,像是黑洞,散發著不可名狀的恐怖氣息,讓人如臨深淵般的膽寒。花羽短暫停留,轉身朝著森澈揮手告別,接著頭也不回地紮入黑色窟窿。

“不!”

黑窟窿不斷縮小,黑火迅速潰散,最後一撮黑火隨之一起消失於虛空。

“花羽!!”

年輕稚嫩的生命就這樣,在森澈眼前,人間蒸發。

素來的明朗的少女,她眼底的芒似乎被那黑火舔舐淨了,晦暗無比,卷著無名的仇恨與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