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澈跟花羽結交之後,知道這個女孩經常被欺負,被指示著做著做那,因為是其他班的事情,森澈不好出頭,就盡量幫忙。

這天她幫花羽把科學作業送到老師辦公室,路上她試探性地問道: “你是不是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東西?”輿論裏的花羽是個喜歡用奇怪的言行吸引他人注意的人,而實際接觸下來,她似乎在竭力隱藏自己的不同,言語之中也從不提及異常,這可把森澈急壞了。

花羽渾身戰栗了一下,用敏感又懷疑的眼神看向森澈,心想‘果然也是來看我笑話的嗎?’,死死咬了一會兒下唇,開口說:“把作業本放上來,我一個人送就行了。”她手裏抱著堆成蕭山的作業本,可卻還是倔強地抬了抬手。

森澈懷裏也是一堆作業本,她沒有還給花羽,而是道:“你該不會生氣了吧?我想說的是,我也能看到奇怪的東西,我們應該是一樣的。”

“一樣的……”花羽喃喃,她感到眩暈,懷疑自己是在做白日夢,這世界上會有跟自己一樣的人嗎?會有人能接納自己的怪異嗎?

從小到大就被當做怪胎、瘋子看待的話語,產生了強烈的不真實感,如墜雲夢。

“不相信嗎?”森澈齜牙,而後四處逡巡,她看到角落裏正好跑過一隻兔子,兔子身上有明顯的暗紅縫痕,“你看那裏有一隻兔子,可憐的小東西,大概是前天我們做實驗的犧牲品吧。”

前天,科協要求成員做兔子活體解剖,女孩子們不忍心大都沒有做,而是帶回家養了,但男孩子們和極少部分冷酷的女成員還是做了,將那生物柔軟的軀體切開,觀察裏麵的結構,之後縫回去。

兔子當然死了,此刻暴露在少女們視野裏的既不是兔子的亡靈,也不是兔子活體,而是被虐待的兔子異化形成的邪祟。它似乎跟正常世界處於不同的維度,肉眼已經看不到了,隻有少部分跟少女們一樣靈感強烈的人才能看到。

花羽連瞳孔都顫抖了,嗓音沙啞而抖動,“你也…能…看見?你沒騙我?”

“怎麽會是騙你呢?”森澈說,“如果我騙你了,就詛咒我被它纏身吧。” 那恐怖的縫痕兔似乎注意到了森澈的視線,軀體僵了僵,而後逃也似地迅速消失在走廊拐角。

花羽渾身顫抖,忌憚而小聲地道:“不要隨便發說這樣的話,言語是有靈的,可能會變成咒言的!”

“我知道我知道,言靈嘛,我有沒有一語成讖的異能,而且我說的是實話。”森澈大大咧咧地笑了起來,沒心沒肺的樣子就像是一朵兀自飄搖的白雲,或者擅自盛開的山茶,不管不顧無畏無懼地野蠻生長。

花羽看她這樣不禁也放鬆起來,她從來沒想過對待異常事物可以用這樣輕鬆的態度。她緩了緩表情,嘴角隱約有笑意,“還是要小心一點的。”

此刻外頭藍天白雲,天光肆無忌憚地透過成排的玻璃,落在走廊上,落在少女們並肩而行的身影上。

“找到了我的同伴!我們一定是肯定是天選之人,命中注定的主角團!定下宿命的契約吧,成為馬猴燒酒,拯救世界!”少女歡脫的聲音飄**在走廊裏,元氣得就像是升到高空即將炸裂的氫氣球。

另一個少女則是用責備且輕柔的聲音道:“都說了,小心一點,別說那麽可怕的話啊……”溫柔地就像即將從枝頭飄落的淺粉色花朵。

森澈和花羽迅速成為好朋友,經常在一起聊天,聊美術音樂——森澈喜歡美術,花羽喜歡音樂,也聊彼此看到的異常。

“最近我還個奇怪的發現。”花羽屈膝坐在學校西南角草坪上,很沒有安全感似地環抱著自己的膝蓋,懷裏放著還沒有插吸管的紅豆布丁奶茶,奶茶很溫暖。

森澈坐在秋千上,身子隨著秋千小幅度搖晃,“什麽發現?實驗室的人形骨架跑了?還是解剖儲藏室裏的罐裝心髒發出了砰砰的跳動聲?”

森澈說的都是她們曾經親眼看到的情景。

花羽搖搖頭,“是黑色的火焰。”

“黑火?跟鬼火差不多吧?有什麽特別嗎?”森澈十分樂觀,一點也不害怕新的異常,她的好奇心永遠比畏懼心大,她近期的願望是想偷科學老師的鑰匙,潛入儲藏室,把那個獨立成活的心髒解剖了。

“跟鬼火不一樣。”花羽搖搖頭,“要說特別的話,就是不燙,冷冷的,像是冰。”

“冰一樣的火?!”森澈產生了極大的興趣,跳下秋千,“在哪兒在哪兒?我想看!”

“隻有在……特定的時候能看見。”花羽那年輕的臉上滿是愁苦,她把下把放在膝蓋上,用手臂微微遮臉,似乎想掩飾此刻悲愴的表情。

沒心沒肺的森澈無法理解,以為花羽也不知道在哪兒,隻好悻悻,“下次看到你記得艾特我哦!我肯定火速抵達現場!”

花羽沒有跟森澈說,隻有她感到孤獨的時候才會出現鬼火,那些鬼火就像是從她身上長出來一樣,在皮表搖曳跳**。孤獨在心髒生根發芽,而後長出了漆黑的火苗。

花羽敷衍地點頭,心想,跟森澈在一起太開心了,一點也不孤獨,所以鬼火不會出現的,所以她的願望大概是要落空了。

沒有花羽的“幫助”,森澈還是看到了鬼火。

初二(8)班。

這是學校的集資班,班級裏一半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一半是望子成龍的窮人家的孩子,前者對後者形成了統治,稍稍反抗就會被霸淩,這就是森澈所在的班級。

森澈學習好,長得漂亮,家境小康,穿的大方得體,吃的營養豐盛,舉止也優雅自然,從不拘謹,因此沒在受到欺負,但其他人就不一樣了。

安龍翼,被譏笑為“名字龍傲天的鄉下土雞”,是青市下轄發展最差的城市的鄉村裏來的,一身經過暴曬才可能形成的黑皮,穿著沒有牌子的地攤貨,中午經常吃泡麵,學習成績一般般,還倔的要死,會跟班霸叫板,因此成為了霸淩的不二人選。

森澈幫過安龍翼,叫大家不要打他,可男孩子怎麽可能吃這一套?明麵上不打,賣美少女一個麵子,暗地裏變本加厲。安龍翼認為這是她多管閑事的下場,因此每次都不給森澈好臉色,森澈感覺莫名其妙,漸漸的也就不幫他了,反而略微聽信了其他同學的話——“如果他沒問題的話,為什麽大家隻打他?”

今天安龍翼也在挨打,以前他會反抗,雖然總是寡不敵眾,反抗無效,而自從上次被迫鑽了校霸的□□之後,他就徹底喪失了鬥誌,躺平任打。他甚至連下意識的自我保護動作都沒了,像一具屍體那樣安靜地躺著,手臂上、心口處跳**著漆黑的火焰。

森澈和花羽聊完回來,看到這一幕,瞠目結舌:“黑火……”

“你們讓開!”森澈撥開毆打安龍翼的人群,低頭看著安龍翼,他身上的火焰靜靜的燃燒,她抬手觸碰那黑火,可就快碰到的時候,黑火熄滅了,“?”

安龍翼本來目光呆滯,連眼珠子都已經如魚沐僵死了,直到看到森澈靠近,才咕嚕嚕轉動,‘她走過來了,她還會來勸架嗎?她還會……保護我嗎?’

森澈伸出手的時候,安龍翼以為對方是想要查看自己的傷口,心髒處本來冰冷的感覺消失了,好像有一股暖流流入,所以那生於孤獨的火焰熄滅了。

森澈見好不容易看到的新異常不見了,氣成河豚。

馬上就要上課了,森澈沒有勸架而是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鈴聲響起,欺淩者們一哄而散。

安龍翼從地上爬起來,望著少女的背影,望著少女溫暖如夕陽的長卷發,苦笑了一下,心口處的火焰重新燃起,安靜、冰冷、不被看到。

森澈注意到學校的霸淩現象越來越嚴重了,大家初一的時候明明很友好,到了初二莫名就分出了勢力,強勢力對弱勢力的欺淩,隨著弱勢力的妥協和周圍人的袖手旁觀,愈演愈烈,她不得不對自己的朋友提出警示:“不要輕易讓別人知道你的特別,那很危險。魚唇的凡人是不會善待特別之人,你想想布魯諾,想想圖靈!”她琥珀色的眸子明亮,瞳孔擴張,似乎要用表情震懾朋友,讓後者知道問題的嚴重性。

花羽笑了笑,臉色蒼白,眼底隱約有淚光,“我從沒有說出來過。”

花羽當然不會愚蠢到主動跟人說死掉的青蛙還到處亂蹦,那天她學校的西南角看到了青蛙的“鬼魂”,青蛙身上有血痕,她以為是實驗用掉後還活著的青蛙,就追著青蛙跑,想要救治青蛙,結果她怪異的舉動被科協的同學看到了,同學問他做什麽,她下意識回答:“抓青蛙”。

同學望著空空如也的地麵,陷入了沉默,轉頭把這件事當成笑談講出去,“三班那個,在我麵前做一些怪異的舉動,大概是想引起我注意吧,可惜她長得不是我的菜。”這個事一傳十十傳百,就變成了森澈聽到的版本。

森澈腦子拐了個彎,猜到對方大概是沒掩藏好,摸摸對方的頭:“沒說出去就好,很乖。還有別人怎麽說不重要,我們可是天選之人呐,不能被愚蠢的凡人打擊到!”

花羽好笑地點點頭,笑著笑著,她的眼淚就控製不住了,她抬手擦拭。

森澈慌亂不已,這個大大咧咧的女孩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同伴,“你你你可別哭,我從來不會安慰人……”

花羽並沒有真的哭,而是突兀地問:“阿澈,你喜歡黑色嗎?”

“黑色?不喜歡,我喜歡白色,雪與光明的顏色,其次是藍色,海與天空的顏色。”森澈絲毫沒明白朋友話語底下潛藏的意味,清澈明亮的眉眼流淌著天真。在她的眼底,花羽看到了綿綿皓雪,無盡天光,看到了汪洋恣肆,長空萬裏……

一瞬間,透明的心弦被輕輕撥動,發出美而哀的弦音。

花羽轉頭不再看那刺痛人心的美麗光明,而是看向無垠黑暗的深孔,“但我很喜歡。”花羽淡淡地說,伸手,張開五指,似乎要觸碰夜空,嘴角的笑容清淺、悲哀而詭異。

黑色,就像是無窮無盡的黑暗宇宙,壓抑、瘋狂、不可名狀、無法理解,一切在深空下的掙紮、絕望與孤獨都被會黑色所接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