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野人,豹(第一更,各種求)

如此又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扶蘇終於遇到了一個人影,正準備呼叫,卻見人影一看到自己,立刻就轉身往林中逃。

少年跑得極快,竟與奔馬之速不相上下。

扶蘇心中疑惑,禦馬加速而上,準備看清對方身份。

踏雲何等速度,不過十幾秒鍾就拉近了距離,扶蘇這才發現居然是個穿著獸皮,渾身肮髒的少年。

王室禁地,又多有猛獸出沒,怎麽會有一個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扶蘇心中一驚,如此一個少年,幾乎是不可能單獨生存的!

心念電轉,扶蘇趕忙停下腳步,未追入林子,反而調轉馬頭,決定先離開再說。

這孩子極有可能是個野人,而且是眾多野人中的一員!

所謂野人,不是後世科學怪談中的奇妙生物,是官方對流民的說法。

指的是不被各國承認的逃民,或許因為犯罪,或許因為逃稅而躲入深山,與野獸一般,故稱之為野人。

各國對野人的處理方式往往都是很直接的一個字:殺!

對統治者而言,不能繳納稅賦,卻要在自己的國土上消耗資源的,根本就是毫無生存價值的害蟲而已。

除了直接針對野人的法條,各國都有相似的規定嚴禁國民與野人交往貿易,違者以通敵論處。

野人聚居地一被發現,往往都會麵臨大軍圍剿。

因此也導致了野人對出現在聚居地附近的陌生人,下手往往十分毒辣,甚至有國人誤闖入野人聚居地而被生吃的傳聞。

扶蘇可不想因為好奇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無論是古代還算現代,小孩子的玩耍範圍,永遠不會離開聚居地太遠。對時刻麵臨死亡威脅的野人來說,肯定更是如此。

眼角餘光看到那個看似慌亂逃跑的身影突然停步,甚至往自己這邊追了過來,扶蘇更為警覺,這個少年竟似乎是個誘餌!

果然,就在扶蘇剛剛調轉馬頭之時,那個少年突然發出極為高亢的喊聲,刺得扶蘇耳膜生疼。

是報警還是呼喚?扶蘇不打算停下來打探清楚,強忍著捂耳朵的衝動,立刻催動馬匹,先離開再說!

奔不數步,之間前方灌木突然一陣抖動,兩個同樣身披獸袍的野人握著一頭削尖的粗木棍擋在了路上。

粗糙的木棍配上野人臉上猙獰的表情,扶蘇毫不懷疑在錯身而過之前,對方就會將木棍狠狠捅進踏雲,甚至自己的身體裏。

此路不通,扶蘇趕忙又調轉方向。

然而就在這片刻功夫,野人仿佛從地裏冒出來一樣,從四麵八方圍了個大圈,還在快速逼近。

扶蘇哪還不知自己中了埋伏,心中懊喪之餘又有些疑惑,自己到此絕對是出於偶然,怎麽會有一個埋伏圈等著自己?

離扶蘇最近的一個野人挺著木棍正要逼上來,卻突然猛地往前一撲,趴在了地上,竟是背上中了一箭。

“大兄莫慌,嬴騏在此!”

隨著這一聲怒吼,大地震動,一支昭軍騎士從一旁的土丘上飛速馳來救援。

為了避免誤傷扶蘇,昭軍放棄了臨敵之前的弩箭齊射,隻從坡上飛快衝鋒而來。

在昭軍鐵蹄的威懾下,野人們迅速喪失了抵抗欲望,在騎兵兵鋒還有數百米之時就早已全部扔掉了武器,跪倒在地。

扶蘇並未等在原地,而是準備先駕馬出了險境,與放緩速度的騎兵隊以及三弟嬴騏匯合。

直到扶蘇快要脫離包圍圈,才有野人想起要捉拿人質。急忙拿起木棍想要阻止,卻還未起身就被一支羽箭釘死在了地上,這自然又是一直注意著場間動靜的嬴騏所發。

於是野人們更加戰戰兢兢,一人帶頭,其餘人也跟著完全趴在了地上,做五體投地狀。

直到被騎兵圍在中間保護起來,扶蘇才算完全放下心來。

感謝小太監與老巫祝的連番驚嚇,如今再遇險情,扶蘇已經沒了當初在江邊猝然遇襲時的手足無措。

除了額上微微冒出冷汗以外,扶蘇甚至連心跳都沒有加速多少。

嬴騏先吩咐手下將看著有一百來人的野人綁起看押,這才跑到扶蘇跟前下拜:“騏來遲了,王兄恕罪。”

扶蘇大笑,下馬扶起嬴騏,親切地拉著他的手臂,對在場眾人說道:“非是吾弟,扶蘇危矣。嬴騏,真乃是吾家千裏駒啊。”

這原本是曹操誇讚曹休的說法,如今扶蘇借來表揚嬴騏,因為其名中的“騏”字,無疑更為妥帖。

果然,聽得長兄不遺餘力的誇獎,嬴騏喜不自勝,心道如此一來,自己日後性命前途,理應無憂了。

兩人一番親昵後,各自上馬,扶蘇向嬴騏問出了自己的疑惑:“三弟是如何來這裏的?”

嬴騏解釋道:“騏府中有一犬奴,極為擅長追蹤猛獸。今日晨間,他報知我說發現了大蟲的蹤跡,於是一路尋來,不想在此處遇到了大兄。”

扶蘇此時方覺恍然,原來那個野人設下的圈套,是針對老虎的。看來那個野人小孩的用途,的確是誘餌,卻不是為了誘惑人的。

恐怕隻是偶爾被自己碰到,野人們為了不暴露行藏,才決議拿下自己。

至於野人為什麽要圍獵老虎,很有可能是因為老虎捕食的範圍靠近了他們的聚居地,甚至有可能已經有過人員的喪生。

扶蘇往身後的俘虜裏看去,沒有發現那個小孩子的身影,不由地停下馬蹄。

嬴騏見狀也勒馬而停,“大兄?”

“我方才在此處遇到一名孩童,因為追趕他,才落入了野人設下的圈套。”

嬴騏聽懂了扶蘇言下之意,“看來,附近的確有他們的聚居地。隻是這些野人藏匿得極深,很難發現,如果沒有人帶路,幾乎不能找到。”

“審問俘虜的野人也不行嗎?”

“可以試試,”嬴騏微微搖頭,“隻是很難讓他們開口。我們這次俘獲的都是青壯年,想必留在他們寨子裏的都是婦孺。野人本就非常頑固,如今為了留守的老幼,想必要讓他們開口就更難了。”

扶蘇點點頭,明白了嬴騏的意思。

兩人繼續打馬前行,“三弟此次狩獵,收獲如何?”

提到自己最拿手的事情,嬴騏不由神采飛揚了起來,“不瞞大兄,雖然狩獵還有三日時光,但是大兄現下就可以將玉玦送予我了!”

扶蘇略有驚訝,好笑道:“如今不過是兩日時間,你怎麽知不會有人趕超與你?”

“大兄且隨我來。”嬴騏見扶蘇不信,揮手停下了馬隊,帶著扶蘇到了重新與騎士們匯合的車隊前。

一看到車上的獵物,扶蘇就知道嬴騏的自信是源自何處了。

掛著嬴騏旗幟的馬車共有三架,車上都裝滿了獵物。其中一架車上淨是些貂、麝之類的小動物,雖然數量多,但也算不得什麽。

另外兩架就不得了了。

當先一架馬車上,是一隻體型巨大的黑熊,單看身長就有將近兩米!黝黑的皮膚上,紮著無數弓矢,然而最致命的傷口是來自一杆自黑熊右眼貫穿了顱腦的斷矛。

見扶蘇看著熊眼中插著的斷矛,嬴騏得意洋洋地為扶蘇解說:“昨晚,吠發現了一頭被啃了一大半的麋鹿屍體,從齒痕中推斷出是一頭巨大的黑熊。

“我帶著幾個好手一路追索,直到半夜,才在一處山洞中發現了它。當時這畜生正在休息,聽了人聲,狂性大發,從洞中狂嘯而出就要傷人。

“幸而吠豢養的獵犬凶悍,數條猛犬死傷殆盡,為弟爭取了一矛之機。”

雖然隻短短幾句,扶蘇仍能想象得出,黑暗之中,突然一個黑影怒吼殺出,猛犬麵對數十倍於己身體重的凶獸死戰不退,為主人覓得一線勝機。

昭軍的戰矛與別國形製有異,矛身可達7米,臨敵對戰之時須結成方陣作戰,且左右必須有騎兵保護。

操縱長達7米的長矛於黑暗中一矛命中不過黃豆大小的熊眼,且能造成如此致命的貫穿,嬴騏的戰力的確堪稱頂尖。

扶蘇讚歎不已,又將視線投到了另一架馬車上的獵物上。

這是一頭體型隻比黑熊小上一圈的巨型野豬。依然銳利的倒刺之上滿是幹涸的鮮血,顯然這頭野豬並未束手就擒。

環視了一圈,扶蘇都沒有從表麵上發現對這頭巨獸真正稱得上是致命的傷口。

嬴騏得意洋洋,正要為長兄解釋,卻被一聲高亢的尖叫聲打斷。

這陣尖叫太過刺耳,嬴騏與扶蘇都隻能捂住耳朵。

扶蘇突然心生警兆,這聲尖叫之前也曾聽聞過!

還未等他出聲警告,突然感覺腳踝一緊,就被仰麵拖翻在地,隨後腰上一沉,像是有人坐了上來。

沒想明白發生了什麽,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張汙穢滿布的冷然臉龐,喉嚨也被銳器頂住。

扶蘇這才知道,那個作為誘餌的少年去哪兒了。他從未走遠,一直埋伏在左右,隻是不知道他是怎麽能躲過如此多兵士的視野,在層層守衛之中成功製服自己。

“放……放……”少年似乎並不習慣說話,不過扶蘇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讓我放了他們?”

少年點頭不語,仍然冷冷盯著扶蘇,對周圍逼近的士兵和弩箭視而不見。

嬴騏等人不敢靠近,也不能射箭殺死少年,以少年與扶蘇目前所處的角度,即便身死,他也能靠著身體重力將短棍刺入扶蘇喉內。

“我拒絕。”扶蘇根本不慌,自己的生命有沒有危險,他比誰都有數。

少年一直冷靜的瞳孔突然緊縮,扶蘇成功捕捉到了這一陣慌亂,“大昭從未有過與挾持者談判的先例,我也不會。”

扶蘇自然是在撒謊騙這個無知少年,無論他有多精於埋伏刺殺,也不可能對大昭的情狀有多少了解。

果然,少年持棍的手臂再無方才的穩定,“你……殺……”

“我不會殺他們,這與你有沒有挾持我無關。但是如果你殺了我,他們必死無疑,聚居地的人也沒有一個可以活。我以大昭長公子的身份向你保證,放開我,我不會殺他們。”

少年看著扶蘇狀若誠懇的眼神,信了他的話,手指一鬆,就要放下短棍。

正當扶蘇正要脫險之時,他突然大喊一聲,“慢!”

少年受此刺激,又突然捏緊短棍,並且將短棍的尖頭稍稍刺進了扶蘇皮膚。

扶蘇沒有管那絲鮮血,而是張開手掌向嬴騏,笑道:“等這少年放開武器後,不可傷他。”

“唯!”雖然不知大兄有什麽盤算,但嬴騏仍然答應得沒有一點遲疑。扶蘇心中滿意,這嬴騏,果然是可以托付大事的。

然後扶蘇笑著對少年道:“你可以起來了。”

少年趕忙起身,他雖不大會說話,但是看得出來方才是這位自稱長公子的人救了自己,又為自己傷了這人而愧疚,於是將短棍交到了扶蘇手裏,又向麵露疑惑的扶蘇仰起頭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扶蘇失笑,心知少年是要以這種方式道歉,他扔掉了短棍,笑著道:“誤會而已,無妨。”

至於那點破皮的傷,扶蘇隻要來了清水仔細清洗後就不管了。那點傷,等送到醫院怕是自己就好了。

看到扶蘇處理完傷口,少年急切道:“放。”

“我說過我不會放的。”少年感覺受了欺騙,狠狠盯著扶蘇,卻到底沒有再撲上來,又聽扶蘇道:“昭國法度,流竄山林,不服教化者,殺。”

聽到一個殺字從扶蘇嘴裏輕輕吐出,少年一陣戰栗,雖然從未聽說過,但他感覺得到,在這個人言語中的那“昭國法度”四個字,是何等重量。

“擅闖上林苑者,殺。”

少年越發急躁,卻張口不能言,扶蘇笑笑,對在一旁緊張不已的嬴騏示意無妨,“所以,他們都欠我兩條命。”

沒有聽懂扶蘇的意思,少年更為疑惑,卻聽扶蘇繼續道:“因此,你要隨我去戰場,為他們每人爭兩條命回來,才算扯平。”

扶蘇笑著問這個差點於萬軍叢中取了他頭顱的少年道:“成交?”

少年重重點頭。

“你叫什麽名字?”

“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