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捐棄前嫌(第一更,求推薦,收藏,月票)

吃力地將箭射出,就見那一箭歪歪扭扭地斜插在了距離獵物還有數十米的地上。

扶蘇對天發誓,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隻林麝眼中的不屑。

心頭火起,扶蘇也不管自己如何信誓旦旦地隻圖過程了,“高進,幹他!”

高進大笑領命,從背後摘下弓,撚起羽箭在弦,在那頭林麝還未反應過來時就將其釘在了地上。

扶蘇羨慕地歎了口氣,真不知別人是怎麽做到的。他單是讓自己保持在馬上張開弓箭就已覺十分困難。

當下的馬鞍隻是一個綁在馬背上的,前後微翹的坐墊,對於穩住身形的幫助不大。

此時更沒有馬鐙的輔助,因此想要在馬上彎弓射箭必須要以雙腿牢牢夾住馬腹。

而且馬是活物,即便站在原地不動也會不停有抬頭低頭等動作,會對騎手造成不小影響。

比起站在地上,坐在馬背上射箭的難度,提升了何止數倍。

如今在靜止的馬背上挽弓就已經如此艱難,一想到要在駿馬飛馳的過程中準確命中敵人,扶蘇就果斷放棄了身先士卒的想法。

不無遺憾。

哪個少年郎沒有想過馳騁疆場,親身斬將奪旗?

然而殘酷的現實還是讓扶蘇一再認清自己的天賦,就如秦瓊所說,自己就不是練武那塊料。

關係不大,自己本也沒有什麽親臨戰陣的可能。

他敢上,也要看王翦敢不敢讓他上。

不用扶蘇吩咐,自有隨從上前收拾獵物,將其放在隊伍後方的車上。此前上麵一直空空如也。

場間獵物眾多,除了扶蘇之外,自然還有跟隨在後的眾人上前狩獵。

在長公子成功“獵取”之後,也紛紛張弓搭箭,追逐獵物去了。

騎術箭術出眾的,自然是禦馬而射,風流寫意。

如扶蘇這般水平有限的,隻能羨慕地看看,然後老老實實在原地射些別人看不上眼的。

比如李清。

也不知是不是撞了大運,還真讓他射中了一隻家貓大小的獵物。等拿到了近前,才發現是隻肥碩的猞猁。

雖說獵物小是小了點,但也好歹算是開了張。

如此圍獵了兩個時辰,眼看日頭即將西斜,扶蘇下令集合軍陣,返回大營。

除了意在踏青的扶蘇,眾人都或多或少有了斬獲。就連箭法平平的李清,也在猞猁之後又有了入賬。

收獲頗豐的眾人自然歡聲笑語,互相誇讚著箭法,一派其樂融融。

一路歡笑著回道營地,與眾人拜別後,扶蘇回到了自己營帳,準備淨一淨手便前去宜春宮給母親請安。

原本按照始皇帝意思,華陽夫人是不必參與此次春狩的。

但是扶蘇想以華陽夫人為幌子,去到宜春宮接觸那位王叔,因此請了夫人同行。另一方麵,夫人在宮裏也確實待得太久,有些憋悶。

於是華陽夫人就向始皇請了應允,隨著扶蘇來了上林苑散心,並且帶上了魏無月以及即將過門的趙靈兒。

剛在侍女的服侍下清洗了手,就聽門外有人稟報,說是丞相之子請見。

扶蘇由著侍女為他擦幹手掌,心中有些疑惑,李清此時有何事要見他?

疑惑歸疑惑,畢竟李清是丞相之子,不能怠慢,扶蘇放下了衣袖,命侍衛放他進來。

李清與公子見禮後又依言坐下,就聽扶蘇問道:“李長史此來,所為何事?”

李清自被蒙恬征召以後,就有了長史之職。

謝過侍女端上的酒樽後,李清回答道:“在下思來相去,終究有一事不明,想請公子為清解惑。”

“願聞其詳。”

李清長身再拜,“不知公子心中,清……是何等樣人?”

這個問題實在困擾了李清太久,他早都想問,隻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如今趁著扶蘇身邊沒人,終於再忍不住。

李清此時早已被打上了“太子黨”的標簽,這次的狩獵在任何人眼裏都是自己倒向長公子的證明。

可是這位公子扶蘇似乎對自己的態度並不熱切,反而一直拿自己當透明人一般,這讓李斯在困惑之餘不無惱怒。

聞聽李清的問題,扶蘇也一時默然。

他覺得李清如何?

李清是李斯的長子,理論上來說屬於趙高、胡亥一派敵對陣營。

可那是在有可能的未來。

理智上扶蘇當然清楚,目前的李斯對自己來說即便算不上助益,也並不能說是敵人。

身為文官頂點的丞相,自來都是對爭位一事盡量置身事外的。

原因很簡單。

如果李斯支持的公子最終勝出,自己所得的,最多就是再多做幾年丞相,再多幾戶食邑而已。

但如果支持的公子失敗了,那他所失去的,可就遠不止一些官位利祿了。

因此隻要扶蘇別上頭得罪了始皇帝,以李斯永遠與始皇同一立場的做派,必然不會與他為難。

理智歸理智,可在情感上,扶蘇實在是對在“曆史上”矯詔的李斯心有餘悸。

五年來,扶蘇都是盡可能與其互不相犯,隻想著等自己順利繼位以後想個法子將其去職就是了。

然而,老師韓非的一番話,讓他明白了自己對李斯的態度並不正確。

作為一國相邦,李斯是扶蘇在朝堂上無論如何也無法繞開的龐然大物。

於是被老師提點之後,再加上有些好奇,扶蘇便依言與李清有了接觸。

但是要扶蘇像對待樗裏偲那樣,對已經有了成見的李清完全敞開心扉,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得到的。

扶蘇此時突然對始皇帝對韓非子的態度有了一絲理解。

韓非有才,世所共知,老昭人也總拿他與商君對比,這是李斯都沒有過的待遇。

但是韓非的韓國公子身份總讓嬴政如鯁在喉,在鄭國的間諜身份爆出後,嬴政自然是對他更為光火。

然後才有了不殺不放也不用,隻讓韓非指導扶蘇的奇怪安排。

李清有沒有才?

毫無疑問。能被眼高於頂的蒙恬親自征召的年輕人,能有幾個?

可是對方父親的那些個“黑曆史”,又不能不讓扶蘇耿耿於懷。

如今被李清問上了門,扶蘇也不能隨意把人打發,想了又想,還是決定開誠布公。

“我去楚國之前,曾與老師有過對答。期間老師對長史頗有讚賞,於是才有了那場飲宴。”

李清心知扶蘇口中的老師自然就是韓非子,他此前也疑惑過為何與自己父親政見不合的韓非要在公子麵前提起自己。

原本以為是對方想要伺機報複於父親,如今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不知韓子是如何說的?”為了了解公子對自己的態度,李清覺得還是得知道韓非具體的話語才行。

扶蘇回憶了一番,回道:“老師曾言‘丞相有一子,頗有才幹,可以交往一二。’”

李清眨巴眨巴眼睛,哭笑不得,他聽懂了扶蘇沒理解的意思。“韓子這是向公子舉薦於我了。”

扶蘇這才恍然大悟,感情自己一直沒有理解老師的深意。

老師也是,有啥話咱不能敞開了說,瞧這事兒辦得……

總算澄清了誤會,心中塊壘盡去的兩人相視片刻後,便是放聲大笑。

笑聲方歇,李清離開座位,向扶蘇恭敬行禮,“李清,見過公子。”

扶蘇於座上還禮,請李清重新落座。

如此,兩人算是再次“初見”。

不再尷尬的“初見”之後,李清總算可以大膽地與長公子交談了。

兩人當先談論的,依然是《老子》。這是這次,便再沒有“上善若水”的廢話了。

與大多數人想象的大為不同的是,道家與法家的關係是非常緊密的。法家的大才往往同樣也於道家有非常深的理解。

比如韓非子,就被譽為“最得老子之人”。

與其父相同,李清也是法家子弟,自然不會對道家學說陌生。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複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公子以為如何?”

“絕民智,斷私義,棄奸猾,這也是商君變法的目標。”扶蘇早已不是那個拿著未來視角評判當今的幼稚少年了。

這等話放在啟蒙運動之後的後世自然讓人難以理解。

但是在這個民智未開的時代,與其讓黔首被一知半解的見識帶跑偏,不如讓他們幹脆就放棄思考,隻以上位者的指揮行事。如此反而更有利於長治久安與黔首的幸福。

又聊了許多,眼見定好的會麵時辰將近,再不出發或許就要遲到,扶蘇隻好向李清致歉道:“扶蘇還要去宜春宮向母親問安,隻能少陪了。”

李清笑著起身,讓扶蘇不必介懷,“今日能與公子開誠布公,已經十分可喜,日後應該還有向公子請教的機會吧。”

扶蘇挽著李清的手臂將對方送出帳門,“這是自然,你我還要好好親近才是。”

扶蘇想明白了。

連對世事人心分析得鞭辟入裏的老師都覺得李清值得結交,那就說明其父李斯至少目前而言對自己不是威脅。

非但如此,更可能因為李清的關係成為自己的助力。

那麽,有利無害的事情,何必糾結呢?

與李清在門口互相拜別,扶蘇在侍從的幫助下上了馬,帶著高進與幾個侍衛,幾人輕裝簡從向著宜春宮而去。

太陽已完全落下了山,今晚的月亮被烏雲完全遮蔽住,沒有一絲光亮透出。

夜間的原野漆黑如墨,火把照射的範圍之外,樹枝被夜風帶動,直如欲要擇人而噬的妖魔。

多虧了對飲食一向的注意,扶蘇與府中的侍衛都沒有夜盲症。

即便如此,一行人仍然前進得小心翼翼,高進領著兩人在最前,副統領蚨同樣帶著兩人押後,共同把扶蘇夾在了中間。

得益於幾人的謹慎以及道路的平整,一行人終是毫發無傷地到了宜春宮。

離著老遠,燈火通明的宜春宮便將周圍的地界照得亮如白晝,倒是方便了趕路。

作為一位被敕封為“夫人”的華陽,自然占據了宜春宮主殿永壽殿。

幾人一到宮門,早有奉命等候在外的宮人將扶蘇一行迎進了殿內。

高進帶著侍衛等候在外,扶蘇自行推門而入。

母親華陽夫人正在與人說話,不知對方說了什麽,逗得她笑得十分舒暢,扶蘇為笑聲感染,步伐也輕快了許多。

扶蘇加快了幾步路,先向母親大禮參拜,“兒扶蘇,恭請母親安康。”

華陽夫人先讓兒子起身,再對著那位正饒有興致看著扶蘇的中年男子引薦道:“扶蘇,快來見過安平君。”

扶蘇心道果然,對著這位隻聞其名卻從未見過的叔叔行禮道:“扶蘇見過王叔。”

安平君嬴馥年齡應在三十歲上下,皮膚白皙,留著長髯,一副儒士打扮。此時也起身與扶蘇見禮。

見禮完畢,扶蘇坐到了安平君對麵,自有宮女獻上酒席。

坐定以後,扶蘇決定開門見山,拱手道:“此次托母親將王叔請來,是有事想要求教。”

一個閑散君侯能教當今儲君何事,嬴馥自然心知肚明,當下笑得坦然:“公子隻管問就是,我必知無不言。”

扶蘇先謝過嬴馥,然後問道:“不知蜀中分郡一事,王叔有何教我?”

嬴馥雖早有預料,但是如今倉促問起,還是要仔細思索一番。

在又喝下三爵酒後,眼見扶蘇並無不耐之色,嬴馥心中有了幾分計較,“蜀中之地不下千裏,故而不可能隻設一郡。”

扶蘇也是如此想,隻點頭等下文,隨後便聽嬴馥繼續道:“據我推測,蜀中應該會分成三到五郡。”

這個數字與扶蘇所料相去不遠。

“而無論如何劃分,能得成都的那一郡必為首郡,因此公子自當上心。”

扶蘇心中微動,卻見嬴馥又舉起一爵酒,向自己遙祝。

與對方飲下一爵後,扶蘇心知嬴馥已經大致料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這並不難猜,寡婦清病重的消息並不是多深的秘密,作為前任蜀王的嬴馥不知道才是有問題。

而在此刻向他打探蜀中局勢的扶蘇想要做什麽,在嬴馥眼裏簡直一目了然。

畢竟有“賢公子”之名,又曾是一方諸侯,扶蘇想要幹涉蜀地局勢的打算並瞞不過他的眼睛。

不過扶蘇也沒有打算要瞞,一國儲君關心政局本就是合情合理的,說到王上那裏他也有的解釋。

既然對方已經料到且已經明白說出,那麽再藏著掖著也沒什麽意義了。

扶蘇看向母親,以眼神示意。

華陽夫人點點頭,對侍女低聲吩咐了一句。

侍女躬身領命而退,不多時,便從帷幔之後引來了一人,自然正是那位想要以“奇貨”自居的小娘子懷瑾。

懷瑾雖然自信想要占據寡婦清的地位,野心不小。但上殿之後還是有些緊張。

畢竟現在坐著的,都是隨便一言可決她前途,甚至於生死的顯赫存在。

緊張之餘,懷瑾心中自然也滿懷希望,隻要能夠得到這幾人的幫助,她與兩位兄長之間的力量關係就將徹底翻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