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七章 雷霆

打破靳尚尷尬的,並非是他自己,也不是扶蘇想起了當初的“情誼”,為他解圍。

給靳尚解圍的,還是上天。

準確說,是一道閃電。

雷霆劃過,劈裏啪啦的雨點聲很快便在頭頂都甲板上響了起來。

“下雨了。”張蒼念叨著從靠近艙頂的舷窗看去,不久前還算晴朗的天色驟然變暗,雨幕迅速地覆蓋了整個世界,白茫茫不見天地。

關上了窗戶防止雨點落進來,張蒼調笑道,“薛侯可是帶著天地之威同來的啊。”

靳尚笑著擺擺手,“哪裏,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

“薛侯方才說,說為救我家太子而來的,後話卻為雷霆所阻。隻不知具體情由如何?”

張蒼到底會說話,將靳尚的尷尬用雷霆蒙混了過去。

靳尚自然明白張蒼好意,略微感激地笑了笑,才道:“太子身陷趙魏爭端之中,看似遊刃有餘在兩國之間,實則自身危如累卵,不可不察啊。”

“薛侯何意啊?難道兩國還會對太子不利嗎?”唱紅臉的張蒼似乎沒看到上首扶蘇的不屑表情,繼續溫和問道。

靳尚先是喝了一爵酒水,才在扶蘇漸漸不耐的眼神中繼續道:“非也,太子所要擔憂的危難非是來自於趙魏,而是來自於大昭國內。”

挑撥離間?

難道靳尚是魏國的說客嗎?

明眼人都看得出,扶蘇說要調查陶城賬本的目的就是在於拖延時間,而時間拖得越是久,國力和戰力都遠遠不如的魏國,所遭受的傷害就越大。

而且,將來被大昭作為戰略目標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張蒼當然也明白靳尚有可能的目的,於是接著道:“薛侯原來是受人之托。”

既然已經說到了這裏,再瞞下去也沒什麽意思,於是靳尚便大方承認了,“受人之托自然是真的。但為了解太子之危難,也同樣是真的。”

“願聞其詳。”

“聽聞太子在賑濟蜀中大災之時,曾大力推行過減稅政策,而在災情基本得到控製之後,也未曾放緩改革力度。”

靳尚沒有直接說扶蘇的危難,而是說起了扶蘇的減稅政策,這讓扶蘇心中稍有警覺。

“不錯,口稅一事得不償失,太子確有意將其減免,不知薛侯談及此事又是為何?難道是覺得此舉不妥當嗎?”

“哪裏哪裏,太子仁心愛民天下公知,靳尚雖做不到如此,但也心向往之,怎麽會覺得不妥呢?”

既然沒有不妥,你提這個做什麽。

這麽想著,扶蘇並沒有急於接話,而是等著靳尚繼續說下去。

果然,沒有讓扶蘇多等的意思,說到了關鍵點的靳尚自己便接了下去,“但天下人,尤其是某些昭人,相比於眼前的蠅頭小利,對太子的仁愛並不會如靳尚這般看重。”

果然是想來挑撥離間。

所謂的某些昭人,還不是那些借由逼迫自由農破產而實行土地兼並的新興土地主們嗎?

你要說他們有不滿,扶蘇當然是信的。

畢竟在他們看來,扶蘇這是硬從他們口袋裏摳利益出來。

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嘛。

但要說他們就敢對自己如何,扶蘇還是不信的。

別說如同殺人父母,就是真的殺了父母,還並未真正掌握多少權力的新興地主又能怎麽樣呢?

“太子可知,積怨可以毀身?”看得出扶蘇的不信,靳尚並未著急,而是先問了一個問題。

“在下聽聞,太子在給蜀中減稅之時,遇到了某些愚民的抵抗。”

扶蘇眯起了眼睛,“你是說,若是取消口賦,這樣的事情還可能會上演。”

“不是可能,而是必然。太子之前所麵對的不過是蜀中一隅之地,如今所麵對的,卻是整個大昭,又怎麽會不會發生呢?

“更何況,不同於已經被大昭統治長久的蜀中,剛剛劃歸大昭統治的西魏與原楚國的新土,更是最有可能發生抵製的。”

口賦這項稅賦並非是大昭獨有的,整個戰國,乃至於其後的各個王朝都沒有取消這一項並不能直接帶來太多利益的賦稅。

東漢的口賦更是多征了數十年。當然,這是後話。

隻論戰國列強中,各國也同樣都有口賦,隻是名稱略有不同而已。

相較而言,大昭的口賦並非是列國最重,當然也不是最輕的。

口賦最重的是楚國。楚國中央集權的能力稀碎,楚王無法在土地上和貿易上收到太多賦稅,因而隻能從被稱作口賦的“人頭稅”上爭取利益,以及限製各大族的膨脹。

當然,這也從側麵導致了楚國人口的隱匿是列國最猖獗的。

而口賦最輕的齊國。

就如平原君當日所說,齊國坐擁山海之利,國內的商業氛圍也是最為輕鬆點,齊王完全可以從商賈中得利豐厚。

相比於那點人頭稅,齊國需要的是更多的人口去開發土地。

“新政推行必然會有反抗,這一點,我是有心理準備的。”

靳尚所言的,扶蘇自然不會沒有一點預料,他不是政壇初哥,怎麽可能會單純地以為一項足以改變天下格局的政策會推行得一點波瀾都沒有。

至於西魏與楚國的新土會發生可能的挫折,扶蘇並未有太多擔心。

西魏有百裏大夫坐鎮,更有數萬私軍可用,起不了什麽大亂子。更何況,因為魏無月的關係,扶蘇在西魏的口碑不比大昭本土少差,甚至更因他一力解決了西魏的糧價、亂民等問題,在百姓間的擁戴要更牢固。

這也是樗裏偲將西魏作為扶蘇“狡兔三窟”中的一窟的原因。

見扶蘇無動於衷,靳尚隻能拋出了殺手鐧,“那麽對於昭王的態度,太子可有準備?”

始皇帝的態度?

對於一個能夠提升大昭國力的政策,始皇會有什麽態度?

即便不會支持,最多也隻是壁上觀而已,還能如何?

從扶蘇的表情中看出了茫然,靳尚笑了笑,“想來,因為滯留泗水,太子還沒有收到消息。”

“什麽消息?”

能被靳尚拿到現在來說的,必然是非常重要的消息,扶蘇心頭突然略過一陣陰霾。

此時,又一道雷霆從天空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