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白麵微須

馬車顛簸了一下,將睡得香甜的扶蘇從夢中驚醒。

微微眯著酸脹發疼的雙眼,昏沉的腦袋用了很長時間才將周圍的景致分析完畢。

“公子醒了。”不出意外,在扶蘇醉酒之後在他身邊照料的人自然是梅子酒,“喝了這碗醒酒湯,會舒服一些。”

梅子酒一手端著陶碗,一手攙扶著扶蘇靠在車廂上坐了起來。

接過梅子酒手中的陶碗,將其中略帶苦味的**一飲而盡,扶蘇按著兩側的太陽穴,才感覺回過了魂。

“什麽時辰了?”馬車軲轆碾過路麵的隆隆聲從窗戶傳來,震耳欲聾,令扶蘇眉頭緊皺。

梅子酒先是接過空碗放妥當,這才輕聲回道:“剛過了醜時一刻,公子可以再休息一會兒。”

扶蘇“嗯”了一聲,剛準備躺下,卻聽到窗外狂風大作,間或伴隨著閃電。

看來是要下暴雨了。

果然,高進從車窗探了個腦袋進來,見扶蘇醒著,連忙請示:“公子,暴雨將至,是否先找個地方歇腳?”

高進的大嗓門直吵得扶蘇腦袋嗡嗡作響,隻覺得頭都快要炸開了。

梅子酒氣得瞪了高進一眼,用氣聲喝道:“你小點聲兒!”

自知理虧,高進趕忙捂住了嘴,小聲道:“公子,暴雨將至,是否先找個地方歇腳?”

讓你小聲,又不是讓你重複一遍。

扶蘇腦袋更疼,隻覺得自家這個侍衛統領是不是該換一個腦子清醒一點的。

“你在附近找個能躲雨的地方就是,不用再來問了。”

扶蘇歎著氣擺手,讓高進自行處理就是。

“誒,誒,公子歇著,進告退。”高進依然捂著大嘴,學著梅子酒輕聲答話。

原本以為總算能再歇會兒了,沒成想高進的大嗓門剛一離開窗戶就又炸響在了空中。

“公子有令,暫停前進,先找個躲雨的地方!”

腦袋又是嗡地炸響,扶蘇緊緊捏著被褥,兩眼亂瞄,四處找刀。

隻不過不知是不是習慣了,還是醒酒湯起了作用,這一次的炸響比方才輕了許多。

然而被高進這麽一吵吵,扶蘇是徹底沒了睡意。

不想勉強躺著,扶蘇推開身上的薄衾,直坐了起來,“梅姨幫我梳洗一下吧。”

梅子酒應了一聲,命人拿來一條浸透了涼水的毛巾,為扶蘇細細擦洗。

當梅子酒擦洗到自己的下巴時,感覺著胡子的刮蹭感,扶蘇強忍著讓梅子酒找個刀片來為自己剃須的衝動。

前一世,扶蘇就很不喜歡留胡子,然而這一世卻由不得他了。

倒不是因為剃須刀沒有發明這種小事。

而是因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身上的零件部位,包括毛發在內,都是不能隨意剔除的。

要不然也不會有耐刑——強製剃掉鬢角胡須——這種比髡刑略輕的刑罰了。

髡刑是強製剃掉犯人部分或全部頭發的刑罰,與耐刑一樣,屬於比較常用的恥辱刑。

實際上,在昭國的刑罰體係中,恥辱刑的應用範圍是十分廣泛的。

還有一種很少被提及的恥辱刑,叫做“說刑”。

是一種用言語令人感到羞辱的刑罰。

簡單來說,就是痛罵犯人,讓他對自己犯下的罪孽感到羞恥。

這種對施刑人有著一定要求的刑罰還不是誰都能享受的。

能夠“享用”說刑的,一般都是吏員,也就是有正式編製的公務員。

在這些吏員犯下比較輕微的錯失,比如瀆職,卻不構成嚴重犯罪時,就會由他們的直屬上司花費一個上午的時間,還有幾公斤口水,將他罵一頓。

有時候,整個部門的同事也會參與進來,一人一句,進行群體批判。

所謂的社會性死亡……

這種刑罰在現代人看來或許有趣,但實際在對榮譽看得往往比生命還要重的這個時代,各種恥辱刑已經是十分嚴厲的懲罰了。

這也是許多古裝劇讓扶蘇感覺古怪的原因。

劇中除了老年人以外,幾乎都不留胡須,難不成他們都受了耐刑……

總之身為大昭長公子的扶蘇,是絕對不能對自己的胡子動手的,隻能忍著讓它們慢慢長起來。

如今這不長不短的胡茬,真是讓人難受。

不過在如今的審美中,這叫做“白麵微須”,美男子的很……

不能刮胡子,也不能剪頭發,如今自然是沒有洗頭房,不是,理發館這樣的地方。

但不代表沒有美發師。

不但姑娘小姐們需要人照顧自己的一頭青絲,漢子們的秀發也同樣是需要仔細打理的。

隻是這些美發師卻大都在高門大戶中。

比如此刻為扶蘇擦洗幹淨臉龐後,捧起扶蘇的“秀發”仔細盤起的梅子酒,就是此中好手。

因為隻是為了方便活動,而非要出席正式場合,梅子酒並未給扶蘇戴上正冠,而隻以普通居家時所戴的賢士冠箍起頭發,再以白玉簪子固定。

即便隻是居家所用,梅子酒依然沒有草草了事,看似簡單的發冠,卻也可見功底。

剛剛將發冠戴正,扶蘇還未換上外裳,就聽得雨滴砸到了車頂的聲音。

初時還稀疏,未過多久,便密集了起來。

密集的雨點與雷聲交織不停,看來是有一場豪雨。

“找人撐把雨傘去鄭夫人那裏,小兒體弱,別淋了雨。”

扶蘇在梅子酒的服侍上換上了稍微厚實些的外袍,想了想吩咐了一句。

“唯。”

應了一句,梅子酒對窗外吩咐了一句,然後在雨幕更大前關上了窗。

轉過頭將車廂中的燈火調得更明一點,梅子酒對穿戴齊整的扶蘇回道:“已經吩咐下去了,公子放心。”

“嗯。”

漫不經心地答應了一聲,扶蘇稍微伸了個懶腰。

此時,馬車逐漸停了下來,接著有人敲了敲車廂,“公子,到地方了,請下車休息吧。”

是高進的聲音。

聽這能蓋過雷霆的聲音,應該是又把梅子酒的警告給忘了。

正好扶蘇也已經收拾齊整,便推開車門踩著凳子走了下去,身後梅子酒撐著雨傘跟隨。

眼前的這座看起來占地不大的建築,應該就是高進所選的避雨之所了。

風雨大作,將夜晚的視線遮擋地更是晦暗。

走近之後扶蘇才看清了大門上牌匾上的字,然後木然立在了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