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三章 三敗

“死!”

任何一個有資格為大將扛纛之人,都是一軍中勇猛最盛之人。

比如白起軍中的力士孟賁。

再比如嬴顯眼前正挺劍向他此來的項通。

同為項氏子弟,雖無項榮那般的大名,但被選中為項燕的扛纛人,項通的武勇顯然是得到了項氏子弟共同認可的。

已經被打落馬下的項通被弩箭所傷的左臂無力低垂,被綁縛在身後的大纛,與他的身影一起,被四周昭軍騎士揚起的塵土逐漸淹沒。

心知不能活,項通奮起餘勇的一擊衝破了封鎖,直向領頭的嬴顯刺來。

然而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嬴顯長槍如靈蛇出洞,輕易便結束了項通最後的一搏。

失去生命力的屍體跪倒在地,然而背上的大纛與項通的屍體互為支撐,竟讓項通在身死之後,仍能保著楚軍大纛不倒。

的確是個壯士。

然而此時卻容不得嬴顯浪費點滴時間。

況且為了這一刻,已有上千昭騎就粉身碎骨在他的麵前。

嬴顯暗道了聲得罪猛士,又飛快縱馬上前,將項通的屍身連同楚軍大纛一起,撞入塵埃。

戰場上突然的“萬勝”歡呼,震撼了正於留城鏖戰的兩軍。

向著歡呼聲傳來的方向看去,扶蘇視野中除了正在馳騁縱橫的昭騎之外,再無其他。

直到樗裏偲幾乎不敢置信的提醒,扶蘇才發現,原本那裏應是楚軍大纛所在。

韓信終究是做到了。

即便或許還有些年輕稚嫩,但他畢竟還是那個兵仙。

“大纛倒了!楚軍敗了!”

“大纛倒了!楚軍敗了!”

從泗水河邊到留城之上,每一個角落無論是正在奮戰的,還是受傷倒地無力再起的,聯軍將士無人不在怒吼提醒著眼前的楚軍。

他們的主軍大纛已經被奪,大將生死不知。

四十萬以浩蕩之勢欲要席卷留城的楚軍,敗了。

敗在初出茅廬的兵仙奇襲,敗在齊王建的雪中送炭,敗在無數將士的血染沙場。

項燕也敗了,敗於戰陣經驗連他的零頭也沒有的公子扶蘇。

沒有扶蘇的提攜與送師白起,就不會有韓信早了二十年的初露鋒芒。

沒有扶蘇的友誼,齊王建絕不會放著南線的肥肉不吃,派軍來啃硬骨頭。

沒有扶蘇的仁義之名,無數將士不會願意陪著他在孤城之下一起賭一個萬一。

他們賭對了。

西門原本在項榮神威之下已經逐漸開始結陣反擊樂乘的潰軍立刻再度崩盤。

這一次,就連項榮麾下的項氏子弟親兵,都有了無法挽回的動搖。

大纛的倒下,就意味著主將的失敗。

主將都失敗了,這仗還怎麽打?

但他們還並不是最早崩潰的。

當先崩潰的,自然是離大纛最近,同時也肩負著護衛主將之責的親衛隊。

大纛就在他們身後被人撞落塵埃。

目睹這樣情狀的親衛隊,突然就沒了能夠戰鬥下去的意誌。

逃。

這個念頭一經浮現,立刻就占據了全部的身心。

即便眼前的齊軍戰陣早已破碎,再有一衝之力就會崩散。即便身後的昭軍騎士在衝陣之後已經不再有能夠直接威脅的戰力。

但這一切的思考,已經遠離了楚軍的腦海。

最後,隨著正麵與扶蘇部糾纏在城頭的主軍的潰散,使得楚軍的潰逃以浪潮之勢席卷了城外。

敗軍來勢如此凶猛,就連聯軍竟也一時不能阻止。

趙括部方才經曆了項燕親衛的全力猛攻,此時更是不敢稍作阻擋,唯恐被衝散,隻能緊守戰陣,再令蒙毅與田楷率騎軍驅趕敗軍。

“項燕呢?項燕去哪兒了!”

嬴顯此時卻沒有沉浸在大勝楚軍的喜悅中。

帶著麾下緊緊跟隨的上百親衛,嬴顯徒勞地城外一片混亂之中尋找著可能是他戰場生涯中最大的功績。

然而在這一片如同沸騰滾水的敗軍浪潮中,要找到一個人實在是大海撈針。

眼看敗軍越來越多,行進逐漸受阻,即便心中痛恨,嬴顯也隻能放棄了生擒項燕的打算,先勉力向趙括部靠去。

“隨我衝殺!”

李放殺得興起,根本不在乎被傷了的手臂還在流血。

被項榮所阻的憤怒此時需要釋放,李放牢牢盯著那個在一片潰亂之中仍能聚攏起一部人馬的身影。

若能將其斬落馬下,李放便覺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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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軍動向如何?”

這是廉頗正式入楚,與春申君等人商討應對六國伐楚之計時所問的第一個問題。

由這個問題的解釋,廉頗陳述了自己的楚國戰略。

即不再因為地理相距過遠的原因將整個楚國劃分為不同的戰區,而是以整體的方式來針對聯軍指揮不一的缺點。

而這一戰略的起始就在於洞察齊軍的動向。

廉頗問得可謂一針見血。

若沒有齊軍水師支援,即便扶蘇設了趙括伏兵,然而在楚軍水師封鎖之下,無法渡河的趙括或許到了留城之戰落下帷幕之際,仍隻能選擇壁上觀。

若沒有齊軍步卒與趙括部合力將項燕的近衛軍以魚鱗陣牢牢鎖死,嬴顯,或者說韓信即便再藏掖下一萬騎兵,也無法真正威脅到項燕。

然而問題是。

廉頗問得太慢了。

楚國畢竟還是太大了。

即便上層不再自行將楚地戰局割裂開來,但地理上的廣袤就決定了高層的一切決定,到了基層往往都已是事後。

齊軍二十餘艘戰船突然從沂水南下到達下邳的情報送到廉頗手中之際,這個未能引起楚軍內部任何矚目的情報,立刻就讓廉頗坐不住了。

楚軍之所以並未對這等情報如何矚目,是因為下邳本就是齊楚交界之地,兩軍勢必都會以大軍駐紮攻伐的重點地域。

更何況,下邳是位於齊國境內的。

齊楚開戰在即,齊國將水師調往自家境內的戰場前線,還有什麽是比這個更為正常的?

如果廉頗的整體戰略早早傳達到位,或許對北線戰事有些心思的東線將領,就會明白這個情報對於正領了楚軍半數野戰力量圍困留城公子扶蘇的項燕軍,有何意義。

下邳,不但是齊楚兩國的交界處,同樣也正是泗水與沂水的交界處。

從下邳往西北沿泗水北上,五天時間即可到留城。

與盲目自信於白起南下的楚軍其他將領不同,廉頗雖然從未見過公子扶蘇,但他對這位有“知兵”之名的大昭賢公子並不陌生。

齊王建與公子扶蘇那著名的“友誼”,對於齊王建帳下最為重要的將領,廉頗更是知道得十分清楚。

在白起南下之際,扶蘇所能仰賴的援軍,就隻有齊王方麵。

而以扶蘇的知兵,若是齊王的援軍完全沒有期盼,那他怎可能在留城作繭自縛?

此戰,不用考慮勝敗了。

廉頗從思考中清醒過來,決意立刻去找春申君。

雖然留城前線的戰報還未確切傳來,但廉頗知道,此時再說勝敗恐怕已經太晚,隻有想辦法先圖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