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五國謀昭

趙靈兒麵色如紙。

司馬欣推門而入,見到的就是這位王室貴胄抱著雙腿縮在牆角微微發抖的樣子。

司馬欣心中升起一股暴虐快意,王室之女又如何?如今還不是要在本將的威勢下瑟瑟發抖。

趙靈兒看著這個麵容儒雅,卻眼藏邪意的將軍,心中越發不安,耳中不停傳來的哀嚎,更驗證了心中設想過的最差情形。

我是趙武靈王之後,大趙長平公主!趙靈兒在心中不斷為自己打氣,手心緊攥,目光中的慌亂逐漸褪去。

司馬欣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個被逼到牆角的受傷小獸,並不著急。

今夜,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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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得沒錯,父親為何不聽!”

趙奢看著這個與自己針鋒相對的兒子,欣慰之餘更是頭疼不已,“王翦百戰老將,怎可能會犯下如此簡單的錯誤?”不給趙括反駁的機會,趙奢轉頭就走,“我意已決,一兵一卒都不得出關。”

“父……”趙括眼看叫不住這個執拗的父親,氣得直跺腳,轉頭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好友抱怨,“明明是個千載難逢的良機,父親怎能就此放過?你怎麽也不幫我勸勸!”

李放聳聳肩,聽了老父李牧的命令,由吳屹帶來了長平的他還沒搞明白手握南軍的馬服君為什麽擅離駐地,就眼見王翦所帥的昭軍壓到了關前。

接戰幾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後李放才知道了自己當初看輕昭人戰力的行為有多麽可笑。

趙奢掌軍多年,以練兵之能著稱,手下兵最擅打硬仗、死仗。先王時,昭軍圍閼與,樂乘、廉頗皆言路遠道險不能救,獨趙奢言:其道遠險狹,譬之猶兩鼠鬥於穴中,將勇者勝。於是趙王授符,趙奢百裏馳援閼與。

閼與死戰,天下最強的兩軍俱是不肯退讓半步,趙奢身先士卒,連日血戰,共換刀七口,甲胄三套,身中刀箭傷口無數,幾不能治。昭軍始終無法寸進,直到第三日間終於撤退,而趙奢也送給了昭軍自昭襄王以來數十年中第一場,也是唯一一場大敗。

趙奢受趙王親迎出城三十裏,一戰得封馬服君,更被昭王政當著滿朝文武,親口讚為天下第一勇將。煌煌強昭,璀璨將星薈萃,竟無一人質疑。

李放最崇拜的,從不是用兵如神決勝千裏的父親,而是馬服君,他又怎麽可能幫著好友趙括頂撞有天下第一勇將之稱的老將軍。

可就是如此的勇將悍卒,背靠雄關,此前與來犯昭軍三戰於關外,皆北。

此後,再無人質疑趙奢守關之策,直到今日。

要下雨了。

趙奢苦笑著將有些浮腫的右腿泡入藥桶。

自那場給他帶來一個震撼天下的名頭的閼與血戰後,趙奢就有了對陰雨天氣未卜先知的能力。

如果說閼與之戰時,趙奢還敢憑著一腔血勇與昭軍爭一個“狹路相逢”。如今麵對越發強大的大昭,與他一般如落日殘輝的趙軍,卻再無與其正麵對抗的底氣了。

借助平原君趙勝提拔才得以嶄露頭角的趙奢,在收到恩主與李牧的密信後,毫不猶豫就趕到長平,是抱著玉碎的念頭的。

若是麵對王翦,趙奢自信在兵力相仿,甚至略微弱勢的情況下,還能勉強賭一個平分秋色。但是麵對白起與王翦夾擊還要不敗?趙奢笑容越發苦澀,當世就找不出這樣的人來。就是往前推千年,也找不出。

更何況他所言的兵力相仿,不是人數相同。兵器甲胄,甚至兵員素質都遠遠不如的趙軍,與昭軍的數量比例至少要在3:1,才稱得上“相仿”!而且這個比例隨著昭國那看不到盡頭的強橫勢頭,還會不斷擴大!

那些躲在都城的滿朝公卿,從未直麵過昭軍那漆黑而沉默的軍陣,無論當著落敗軍報怎麽唏噓,也感受不到那種令人喘不過氣的重壓。

木桶中的熱水騰出的熱氣溫暖了整個房間,趙奢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在與趙國第一名將李牧的對信中,他感覺得到,這位趙國擎天巨柱與自己一樣,清晰地得出了一個或許天下諸國有識之士都多少有些霧裏看花,隻有常年抵擋昭軍兵鋒的趙軍才能看得明白事實。

那就是,除了昭國,以及已被昭國踏破都城新鄭的韓國以外,當今天下兵勢最強的三國:趙、楚、齊,即便合力攻昭,也是毫無勝機!

趙奢猛然將右腿從木桶中抽出,他要給那個唯一有望將天下從強昭鐵蹄下救出的人寫信。

如今隻有他能促成這個或許能勝過昭國的計策:五國謀昭!

……

那個被趙奢甚至被整個天下寄予重望的人,此刻正握著一張薄薄的絲帛,痛哭流涕。

陳餘不知如何安慰主君,他同樣被這個消息震驚得不知所措。

張耳更是哭得不成人樣,哀痛欲絕。

信陵君竊符調兵出關當日,胡姬被魏王下令活剮後挫骨揚灰,僅剩的頭顱也不得安葬,而是送到了信陵君府邸,懸掛於門上。

魏王有言,他與胡姬共盼公子歸。

魏無忌慢慢止住慟哭,領著全軍,南麵而拜,“胡姬大義,天下銘記!”

全軍皆哀。

魏無忌永遠也不會知道,在胡姬單純的心思中,從來沒有過什麽天下,有的隻是一人而已。

張耳祭拜過後,一言不發,轉身而走。陳餘大驚之下,出聲追問:“張耳何往?”

張耳抽出身側魏無忌親贈的寶劍,恨恨擲於地,目呲欲裂,聲嘶力竭:“如此魏王!如此大魏!救之何益啊!啊?!”

陳餘還要再勸,魏無忌卻止住了他,對著張耳的背影歎息道:“張君棄我而去,是我不能保義也。”

言罷,重新翻身上馬,北向而去,“如此大魏,無忌救之。”

陳餘猶豫再三,隻能對主君拜辭:“大魏有公子與麾下無數將士可救,張耳隻有陳餘一人,實不忍棄。”

魏無忌隻是揮揮手,並無轉身。

張耳看到身側多了一人,眼眶更紅:“我還以為……”

陳餘大笑:“做兄長的,怎能對弟弟棄之不顧呢?”

張耳心中感動,隻告誡自己一定要記下陳餘的恩情,又聽陳餘道:“可惜你扔劍扔得灑脫,否則還能換不少好酒。”

張耳聞言也放聲大笑:“如今後悔卻也來不及了。”

其實寶劍離二人不遠,隻不過誰也不願回頭去彎腰罷了。

笑聲漸歇,張耳問道:“沒了公子庇護,大魏是留不得了,如今不知當往何處?”

陳餘笑著搖搖頭,這個張耳果真是個顧頭不顧腚的性子,後路都不想好就如此衝動,隻好回道:“平原君趙勝,頗有俠氣,我等去投,必會接納。況且我等對趙有竊符之義,平原君必會以禮相待。”

張耳聞言連連點頭,“兄長所思果然縝密。”

“不過去趙之前,我等還當回大梁一次。”

張耳想起那個如今掛在門口的淒美頭顱,悲從中來,哽咽道:“自當如此。”

張耳心中暗暗立誓,終有一日,他必要闖進魏王宮,手刃此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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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勝帶著煌煌雄詞,一路所想,都是如何將甘茂老匹夫駁斥得下不來台,定要讓齊王與太後看透這昭國君臣的嘴臉。

然後見到田建後,他張了張嘴,愣是不知道該說啥。

不過十來歲的田建眨巴著眼看著這個聞名天下,比自己大了兩輪的趙國公子,以為對方是嫌自己年幼,隻想與母後說話,撅了撅嘴,“母後在午憩,你跟我說也一樣的。”

丞相後勝看不過去,幹咳兩聲,把趙勝跟田建同時驚了一下,田建老大不樂意地從王座上蹦下來,蹦蹦跳跳著去後宮找母後去了。

這些大臣老說自己年幼,什麽事情都要母後拿主意,如今好不容易趁著母後睡覺,偷偷出來見鼎鼎大名的平原君,還沒說上話就給人趕了出來,田建好不泄氣,哀嚎道:“孤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

一旁的小宮女小太監都為這個天真可愛的王上逗樂了,直到老貂寺一聲飽含警告的咳嗽,才紛紛噤若寒蟬。看到齊王建疑惑地看著自己,韓貂寺換上了和煦笑容:“等王上娶了妻,就長大了。”

田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孤聽聞,西邊大昭的王,也是娶妻後才得還政的。”

韓貂寺點頭稱是,又囑托道:“王上請記得,盡量不要在太後麵前提起這位昭王。”

“這是為何?丞相說這位昭王政賢明有為,常讓孤以他為目標。”

“丞相所言不假。”韓貂寺在太後宮前停了步,“可是太後最不喜的,就是這個趙政了。”

看到田建疑惑不解,韓貂寺知道這個主子聰穎好學,如果不解釋清楚,很可能去問太後,引起太後不快。這對母子要是鬧了齷齪,齊國可有得折騰。

韓貂寺繼續解釋道:“因為這個昭王為了親政,將自己的母後軟禁,至今那位可憐的昭國太後還被囚禁在蘄年宮,不得回鹹陽。”

田建大驚:“他怎能如此對自己的母後!”

韓貂寺當然知道此中曲折,但是不好對年幼的王上細說,再說趙勝還在前殿等著,隻好對齊王建道:“王上隻要知道,太後不喜昭王就是了。”

田建點點頭,“孤絕不會學昭王的。”

韓貂寺欣慰不已。

進到太後寢宮,田建擺擺手讓宮人們都停下,“我自去尋母後,你們別跟著了。母後起床時常亂發脾氣,除了我,敢吵她起床的沒好果子吃。”

宮人下拜稱喏,韓貂寺更是笑得開懷,直到齊王建的身影再看不到,韓貂寺這才直起一直駝著的背,厲聲警告:“今日事,但有片語流出,休怨老夫辣手。”

宮人皆寒顫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