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兩份大禮

雖然對曆史隻是一知半解,扶蘇仍是知道這件發生在燕昭王時期的大事——樂毅伐齊。

樂毅由魏入燕後,得到了燕昭王重用。周赧王三十一年,齊興兵滅宋,天下憤然。燕昭王拜樂毅為上將軍,舉兵伐齊。樂毅聯合秦(昭)、韓、楚、魏五國興兵共討,齊湣王大敗虧輸,自己更身死於楚將手中。

此後,樂毅連下齊七十餘城,齊國被滅,隻剩了莒、即墨兩座孤城。樂毅隨即頒布一係列安民之策,使齊民安居樂業,俱都願歸順燕國,楚國也接機攻占了不少城池土地。

田單困守即墨孤城三年,直到燕昭王離世,由一向嫉恨樂毅的燕惠王繼任。於是田單以反間計迫使樂毅逃趙,又以火牛陣大破燕軍,一舉複國。

扶蘇明白,此時張蒼獻計伐齊,當是要重複樂毅故事,但他有一點不明:“當日五國伐齊,是因為齊湣王無道,攻滅宋國以致天下洶洶。如今齊王雖無大功,也無大過,當以何罪伐之?”

“孟嚐君田文,天下共仰,卻為齊王所嫉,客死趙國,就連封地薛,也在身後被齊魏所滅。”

倒不是不行,扶蘇略微點頭,至於為什麽幾十年後,孟嚐君骨頭都要腐朽了才為他複仇,這就不是重點了。

張蒼見扶蘇意動,接著道:“齊王建繼位,齊國由君王後攝政,趁著楚國為大昭大敗多次,不但收複了失地,而且攻入楚國多次,多有擄掠攻占,兩國本就有嫌隙。如今若是與大昭結盟,得到我國的支持,又有燕國相助,楚王怎麽會不想報複回來呢?”

“燕國弱小,又怎麽會願意進攻齊國呢?”

“燕國與齊有滅國之仇,不共戴天。何況燕國弱小不假,可是楚國與昭國強大啊。”

扶蘇一下就明白了張蒼所打的如意算盤,這是在玩空手套白狼。先告訴楚王,燕國願意興兵相助,再告訴燕王,楚國願意出兵伐齊。兩國都以為得到了對方以及大昭的支持,可實際上大昭隻是要他們都忙起來,無法阻礙滅趙之戰。

這張蒼,看著濃眉大眼的,沒想到卻如此奸猾,這放在後世妥妥的就是個詐騙犯啊。

至於如何讓燕王配合……

蒙毅正磕著瓜子聽得開心,突然發現無人說話,都盯著自己看,哀歎自己果真是忙碌命,剛才把巴寡婦清的情況打探清楚,這就又要跑去送信給此時已到了大梁的甘相。想他堂堂中書郎,王上近臣,還暫領了黑冰台,怎麽就淪落成個跑腿的了?

歎氣歸歎氣,蒙毅還是站起身來,先向公子與眾人作別,然後拉開褡褳,將剩餘瓜子一股腦倒進去,才在公子嬉笑怒罵聲中快步跑了。

扶蘇看著梅姨忙著去打掃剛用來扔蒙毅的瓜子皮,對她歉意一笑,又對張蒼道:“張禦史果然好謀算。接下來我們就來安排一下刺殺之事吧。”

張蒼已經認了命,不再糾結縱橫士與否,與百裏俜共同開始為公子謀劃接下來的詳細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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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門關。

大雪已停,鏟雪之事卻還要繼續。

收到密信之後又過了三天,趙靈兒每日都翹首以待,隻是一直不見動靜。密信自己已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確信上麵沒有提到具體時間。“不日”是哪一日啊?

起初收到密信後,對呂梁的誇讚如今早已變成了怨念,隻覺得這人辦事也太不細致了。她卻哪裏知道,斬將奪關本就是要尋機行事,哪裏是想何時就何時的。

若是不能殺死司馬欣,就憑那些俘虜好不容易藏匿起來的破爛兵器,就算一時奪了關門,在有指揮的反撲之下,也不可能守得住。

然而,此時的司馬欣卻並不在荊門關,而是連夜秘密趕赴正與呂梁連番大戰的司馬靳大營。

司馬靳黑著臉回到大營,心中煩躁,連戰不下,這呂梁就是個烏龜。晉陽城牆不高,但是守軍眾多,無論他怎麽叫罵又都堅守不出。想學白起繞過晉陽吧,吃了一次虧後的趙軍猴精猴精的,前幾日還假裝上當,放過了他的前軍,然後衝著運送輜重的後軍就是一頓亂捶。損失了大量物資的司馬靳就更沒辦法孤軍深入了,斷了糧草的軍隊別說支援白起了,怕是沒到邯鄲就自行潰散了。

一肚子氣沒處撒的司馬靳回了自己的大帳,就見司馬欣正笑容滿麵地傻樂。

司馬靳洗著手,本不想搭理這個同姓卻不同族的同僚,可看他好像不想走的樣子,隻好擦了把手,問道:“你不好好守關,跑我這兒幹蛋?”

司馬欣對這個國尉孫子的暴脾氣早有準備,此時也不翻臉,隻是笑容冷了些:“我來給將軍送禮。”

司馬欣此時隻是個都尉,目前歸司馬靳節製,因此對這個背景通天的粗魯上司即便心有不滿也不會放在麵上。

司馬靳聞言眉頭緊皺,愈發不耐:“我大昭從不搞這些花頭,你那套送禮的把戲還是收了為好。”

司馬欣本是楚人,但年幼時便到了昭國,曆任縣令、長史以至如今年紀輕輕的實權都尉,極擅鑽營。但因為楚人的血統,經常被昭軍中的“老昭人”勢力排斥打壓,常有憤恨。

此時聽了這位用兵不見章法,卻因為身份背景,一出仕就能竊居高位的平北將軍貶低言辭,眼中恨意一閃而逝,依舊笑道:“這份大禮非金非玉,而是兩個人。”

“休要遮遮掩掩的,痛快點說話。”司馬靳連戰連敗,眼看好友白起戰功卓著風生水起,自己卻連個參將都拿不下,早已怒火中燒,哪裏聽得進司馬欣的故弄玄虛?

“將軍莫急,這兩人就是晉陽城頭的呂梁,以及荊門關裏被將軍關著的長平公主。”

司馬靳正在脫甲胄,聞言一愣,“長平公主?”

司馬欣嗬嗬一笑,上前幫助司馬靳脫下甲胄,再將一頭霧水的將軍勸著坐下,這才緩緩開口:“那日,我接過將軍守關之任時,將軍曾對我說過有個俘虜身份不低,且是個女子。”

“不錯,我還關照過你要把她單獨看押,還要繼續以男裝示人,以免引起士卒歹意。”司馬靳自然記得這回事。

司馬欣連連點頭:“將軍仁厚,頗有古風。”即便司馬靳早知此人善於拍馬阿諛也不由自得一笑,司馬欣見狀繼續道:“於是我不但照將軍所言特別關照於她,還給她戴上了鐵質腳鏈。”

“這是何意,你擔心她逃跑?”

“這隻是其一,更重要的為了彰顯她的身份特殊。”

司馬靳為人粗獷卻不愚笨,聞言恍然大悟:“守株待兔?”

“不錯。正逢大雪,我借口鏟雪,把她與其他俘虜一同放出,給他們接觸的機會,然後緊密監視。

“果然,不數日,就在她被看押的臨時窩棚旁抓到了一個被收買的兵士,從他身上搜到了一封密信。

“我原本以為隻是這些俘虜為了逃回趙國後獲得封賞才來救人,卻沒想到釣出了一條大魚!”

司馬靳疑惑接過司馬欣遞上的密信副本,一看之下先是大驚,隨之就是大喜。

司馬欣見司馬靳欣喜不已,麵上陪笑,心中卻越發鄙視,如此一個身邊的大禮卻一直視而不見,果真是蠢才一個。就連那個所謂的軍神白起,想來也不過爾爾,還得靠自己才能解開禮物的封裝。

司馬靳從狂喜中漸漸冷靜下來,問道:“趙軍那些俘虜如今如何了?”

“未免打草驚蛇,並未大動作,隻等將軍示下。”

司馬靳對這個不貪功的屬下有了幾分滿意,看來白起說這人奸詐無義,為私利不惜賣國的評價,或許有些過了。“將他們全部秘密運出關,就地殺了,然後命兵士裝作奪關,引呂梁上鉤!”

“將軍英明!”

司馬靳哈哈大笑,司馬欣自然也跟著陪笑不止。

司馬欣送上大禮後,並不多停留,在司馬靳親自送出營門後,帶著幾個親隨便連夜往荊門關回趕。

“都尉就這麽將如此大功拱手相讓嗎?”

一名親隨憤憤不平,“若不是都尉妙策,司馬靳如今還在跟呂梁死磕,到時候被斷了後路都不知道。”

司馬欣冷笑:“這司馬靳雖然是個蠢才,但好歹是國尉的親孫,又一向與長公子交好,不能得罪。何況如此大功,我一個人也吃不下,不如分出去一點,還能得個人情,何樂不為。”

“都尉深謀遠慮,令人敬服。”

司馬欣哼了一聲,並未接話,心中卻大為受用。

如果不是出身寒微,他如何能蹉跎歲月,卻連個將軍都不是?眼看那些出身尊貴的愚人占據天下,他時常忿忿不平。

回到荊門關,司馬欣第一件事就是命令軍士將除了趙靈兒外的所有趙軍戰俘從睡夢中叫醒,集中關押到一處早已準備好的營圈中。

看著趙軍俘虜在火把下一張張惶恐不安的麵容,司馬欣嘴角微笑,隨意揮下高舉的右手,然後轉身而走,對身後趙人在大昭弓箭激射下的慘呼充耳不聞。

接下來,就是拆開第一份禮物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