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說君太後

君太後年過三旬,卻仍然姿容俏麗,皮膚嬌嫩,如同二八少女一般。

太後十分注重保養,更有午憩習慣,宮人皆知若是此時吵醒了她,一頓板子是躲不過的。

田建雖說在宮人麵前表現得毫不在意,但實際內心也對吵醒母後多少有些怯意,母後打自己屁股可也從沒手軟過!

田建踮著腳,緩緩摸到了太後塌前,輕聲道:“母後……”

君太後毫無反應,仍是保持著一手撐著腦袋的側躺姿勢。

田建靠得更近,正要再叫,卻突然聽見“哇!”的一聲,嚇了一跳,就見母後睜著眼,正咯咯笑著看著自己。

田建感覺心都要炸出胸口了,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母後你別老嚇我!巫祝說了,小孩子是會被嚇丟魂的!”

“那些神神叨叨的,不要相信。”君太後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伸了個不雅的懶腰,從榻上坐了起來。

田建孝順,雖然對母親嚇人舉動不滿,仍是乖乖服侍母後穿上鞋履。

君王後看著這個寶貝兒子乖巧的樣子,喜愛不已,捧起田建的小腦袋在額頭上親了一口:“真乖。”

田建羞紅了臉,趕忙從母後魔爪中逃開,“母後莫要鬧了,平原君正在殿前等著呢,丞相他們也都到了,就等著母後議事呢。”

君王後穿上鞋履,慢悠悠起了身,“趙勝此來必是為了求兵救趙的,也罷,且聽聽他的說辭。”

趙勝此刻正趁著難得的一會兒功夫,重新構思措辭。剛想了個眉目,就見君太後在齊王建的攙扶下與齊王一起落座於王位。

後勝領著眾臣紛紛參拜,趙勝也隨後行禮:“外臣趙勝,見過君太後。”

“平原君不必多禮。未知平原君此次出使,所為何事?”

趙勝看著眼前年輕得不似人母的太後,心中訝異之情隻一閃而過,卻畢竟為人沉穩,麵上未露分毫,聞言答道:“下臣此次來,並非為我王出使,而是顧念與孟嚐君的情誼,特來救齊。”

君太後太了解這些大言欺人的說客了,根本無動於衷,就見丞相後勝冷哼道:“平原君本是君子,為何也學起饒舌之輩來了?”

趙勝暗道一聲慚愧,但為了母國也不得不如此:“非是勝故以大言恫嚇,請太後容臣細說。”

君太後輕輕點頭應允,後勝也隻好甩了甩袖子退了回去。

“齊有山海之險,又得鹽利,故自古以來,國無刀兵之患,民無饑饉之憂,可謂天國。”

“平原君所言,我國似乎並無禍患。”

趙勝越說思路越清晰,他想到甘茂去哪兒了,“太後莫急。然齊雖富甲天下,山海顯要,卻如殷富之家,雖有高牆護衛,卻擋不住惡鄰窺視。”

君太後知道對方是在拿樂毅伐齊說事,但是她雖是女子,卻也不是那麽好嚇唬的:“然而如今北燕內亂方歇,貧弱不堪,楚國麵對昭國又連連破軍失城,哪裏有能力進攻我國呢?”

“太後或有不知,昭國儲君扶蘇,日前已經到了壽春,想必如今楚昭已經結盟了。”

太後看向後勝,見對方默然點頭,知道趙勝所言不假,又問道:“我國今年對楚用兵,頗有成效,楚軍來犯似乎並不足懼。”

“太後以為,齊國近些年對楚國用兵能夠獲勝,是因為齊兵勝過了楚兵嗎?當然不是。

昭軍強大,連連攻楚,因而楚兵雖多,卻隻能**西線,力保都城不失。因為對楚國來說,被齊國攻打不過是人手腳上的痛癢罷了,而昭國的兵鋒,才是那把直插胸口的利刃。

如今,這口利刃暫時從楚國腹心拿開,楚國有了餘力,難道不想從齊國這裏把丟失的土地錢財奪回來嗎?”

“那楚國為何不去攻魏?”

“魏有信陵君為帥,又有老將晉鄙為將,更有盟友趙國為後,楚國怎敢伐魏?”

齊王建聽懂了,這是在說他的齊國好欺負,是軟柿子!

然而麵對平原君近乎羞辱的直言,殿上眾臣竟是默不作聲,無一人能夠反駁。田建咬緊嘴唇,心中悲憤不已,這個趙勝,他敢當著那個不孝順母親的昭王的麵這麽說嗎!

君太後麵色如常,並未有異色:“即便楚國果真來犯,大齊也未必有傾覆之危。”

“不錯。若單單是楚國來犯,至多也隻是割去齊國半壁而已,不敢深入,畢竟還要防備著昭國背盟。”

半壁,還而已?齊王建攥緊雙手,心中悲憤,然後感覺到母親輕輕將他拳頭撫開,卻並沒有看向自己,隻是微不可查地搖搖頭。

田建懂了,這是母後在告誡自己,身為大王,他要有足夠的威嚴,足夠的鎮定,不能輕易顯露出情緒,使人能輕易猜度。

“平原君似乎還有言未盡吐。”

“太後明鑒。不知太後可曾聽過甘茂此人。”

“大昭外相,曾在先王時來使,自然聽過的。”

“不錯,此人正是大昭外相,日前剛勸說魏王撤兵,又直奔燕國而去了。”

田建感到手上一緊,心中恍然,原來母後也有緊張的時候啊,田建輕輕握住母後的手,像剛才母後為自己所做那樣。

“想必平原君有法教我?”

“外臣願休書一封,請春申君勸阻楚王攻齊,並星夜親身北上,說服燕王罷兵。”

“平原君當以何說燕王?”

“趙魏願與齊互為盟國。”

“若如此,”君太後驟然起身,群臣紛紛肅然,“大齊上下二十萬將士,願為君驅使。”

趙勝大喜而拜。

……

翌日清晨,齊王建領著群臣為平原君送行。

田建握著趙勝的手,感歎道:“真希望平原君能留在齊國,好讓孤能日夜請教啊。”

趙勝對田建的真誠十分感動,也很喜歡這個雖然尚且年幼卻依稀可見明主之相的齊王,安慰道:“外臣此番使燕,必會勸阻燕王放棄攻齊,更要促成各國共盟,以討暴昭。”

田建興奮地點點頭:“若盟軍可成,齊國必推平原君為帥。”

趙勝笑著搖搖頭:“有一人,將略才智均勝我十倍,由他為帥,才最合適。”

“天下間竟然能有勝過平原君者?”

“哈哈哈,大王何其謬讚老夫。此人,便是魏公子無忌。”

“魏公子無忌?”田建念叨了兩遍這個名字,“孤聽人說過他,與平原君共稱四君子的。”

趙勝笑著點頭:“不錯,當今天下,能解暴昭之難的,恐怕隻有這位公子無忌了。”

“孤記下了,若有機會,孤想好好向這位公子無忌討教。”

趙勝對這位齊王越發喜愛,幹脆將自己的佩劍贈送給了齊王:“此劍名為龍淵,乃是天下至信之劍,原是吳國大夫伍員(伍子胥)的佩劍,輾轉入了春申君之手,春申君又將它贈予我。

如今我將寶劍贈予大王,是希望大王能記得今日的諾言,能夠聯盟五國,共抗暴昭。”

田建開心接過寶劍,抽出一看,隻見劍身是寒鐵所鑄,熠熠生光,愛不釋手,問道:“為何是叫它至信之劍?”

趙勝見田建喜愛,也十分開懷,為他解釋道:“伍員原是楚國貴族,後為奸臣所害,父兄皆被殺,他孤身一身,前往吳國避難。

然後吳楚交界之橋盤查嚴密,伍員不得過,隻得沿河而走,此時前有大河,後又有追兵,正急切間,卻有一漁夫搭救,送他順利過河,又送上酒菜供他飽食。

伍員感激此人搭救,問其姓名,卻不肯言,隻自稱漁丈人,不肯收伍員錢財,伍員隻好感激而走。

但走不數步,伍員擔心漁丈人在他走後泄露行蹤,於是堅持將佩劍,就是這把龍淵贈予漁丈人。

漁丈人推辭不過,隻好接過寶劍歎息道:‘我送你渡河,隻因你是國家忠良,不忍你被殺。楚王設了千金的懸賞,我都沒有動心,怎會貪圖你一把寶劍呢?

言罷,漁丈人拔出寶劍,自刎於伍員麵前,以全高潔。”

田建正入迷,此時聽聞漁丈人拔劍自刎,“啊”了一聲,又拔出寶劍再看,隻覺得劍身上似乎還留有漁丈人的熱血與英魂:“孤知道了,平原君是希望本王也做一個守信的高潔之士啊。”

趙勝連連點頭:“大王天資聰慧,假以時日,必會是大齊之福,天下之福。”

田建人太矮,沒法把劍掛在腰間,隻好讓侍從小心接過寶劍,對平原君行禮道:“先生贈劍傳道,孤銘記於心,定不會失了先生所望。”

趙勝大笑還禮:“此番能得見大王這樣的少年賢王,勝也歡喜不已。”

送行的車隊已經出了二十裏,趙勝停下車,對齊王道:“大王不必再送了,還當早些回去,莫讓太後掛懷才是。”

田建點點頭,讓侍衛將自己抱到另一輛馬車上,站在車上與趙勝作別:“送君千裏終須一別,願平原君此去一切順遂。”

“王上也請多珍重。”

田建多有不舍,卻也隻好點點頭,未再挽留。

見齊王不再囑托,趙勝揮鞭駕車,直奔薊城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