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三章 私軍

昨夜回來得太晚,今早的晨練便被補覺代替了。

非是懶惰,實在是政務太過煩雜,隻能晚上再補上了。

起床之後,扶蘇不出意料地又對上了趙靈兒漆黑澄澈的雙眸。

本來在昨夜之後應當是陪魏無月的,隻是同樣因為回來得太晚,有早睡習慣的魏無月早已睡了,扶蘇不想吵醒對方,便連著兩夜留宿在了趙靈兒這裏。

在趙靈兒嬌羞的目光下給她唇上印上了個吻,扶蘇翻身而起,今日還有個重要的地方要去視察。

這個地方正在進行的事務,直接關係到新法是否能夠得到王上的批準,因此不得不重視。

昨天在禦史大夫府中獲得的支持很重要,卻還比不得今天的重要。

至於昨日去的第二處府邸……

“良人稍待……”

戴上第二塊玉玨的扶蘇正待出門,卻聽到身後的呼喚,轉過身就看到了坐起了身子,正欲言又止看著自己的趙靈兒。

我還在想你會忍到什麽時候呢。

扶蘇笑了笑,揮手令仆從侍女們都出去,他想,自己已經知道趙靈兒要說什麽了。

坐回床邊,將趙靈兒肩頭滑落的衣衫拉齊整,扶蘇將她的雙手握起,“雲琭的赦令此時應該已經到了蜀中,再有旬月時間就能回來了。”

畢竟沒有造成什麽嚴重後果,而且雲琭本身就是被人利用成了誘餌,流放蜀中千裏也算是懲戒過了,扶蘇並未打算讓趙靈兒在昭國唯一的親人真的老死蜀中。

而且將雲琭放回來,或許也有些用。

雖然驚喜謝過,趙靈兒卻並未展顏開來,似乎仍有事情困擾著她。

扶蘇並不需要動用太多腦細胞就明白了這困擾來自何處。

能夠讓趙靈兒掛念的,除了扶蘇之外就隻有三人。

雲琭的事情已經解決,而且從方才她臉上的驚喜來看,趙靈兒想說的與他關係不大;嬴澍的撫養問題,扶蘇已經向趙靈兒解釋過張蒼和自己的謀劃,也得到了諒解,況且就算趙靈兒想要奪回撫養權,連華陽夫人和老宗正的共同施壓都做不到的事情,扶蘇同樣也無能為力。

那麽扶蘇很簡單就能猜到了問題來自何處——又是那個不省心的丈母娘。

權力欲過剩的女人總是讓人喜歡不起來,尤其在這個女人是你嶽母的情況下。

“你想讓我寫信給趙王,將你母親釋放出來,或者幹脆接回昭國嗎?”

趙靈兒抬起螓首,眼中的希望一閃而逝,“能接來母親當然是最好的,隻是擔憂趙王不會同意。”

“這是自然。”扶蘇將趙靈兒摟在懷中,“幼弟對趙王的威脅太大,他當然不可能將其送來昭國,而你母親也不可能放心將他一個人留到趙國宮廷。”

況且以雲裳的權力欲,要讓她放棄自己經營了那麽久的勢力來一個完全陌生且根本不可能獲取任何超出嚴格限製的權力,對她而言還不如死了。

當然,這話不能給靈兒說,當著自家媳婦的麵編排嶽母?這麽缺心眼的事情不可能出自扶蘇。

趙靈兒微微點頭,歎了口氣,“就是可憐母親與幼弟了,在深宮之中孤苦無依,該是何等淒涼。”

說著,趙靈兒攥緊了扶蘇的手臂,仿佛握住了依靠。

哼,你可憐她,她卻有絲毫可憐過你嗎?

密信的事情,華陽夫人出於各種考量並未告訴扶蘇,但即便不知道此事,僅從雲裳攛掇雲琭之事就可以看出,雲裳並未將這個遠嫁他國的女兒看得與那個去年剛出生的幼童一般重要。

如今眼看兩國之間邦交恢複,雲裳卻是再次想起了這個早已被她當作棄子的女兒來了。

天下間哪有這般好事?

我趙扶蘇的女人,是你雲裳可以隨意擺布的?

見扶蘇皺眉不答,趙靈兒以為對方還在惱火自己當初的不作為,心中悲苦更深,緩緩鬆開了緊攥的手掌,“若是良人為難……”

欲要鬆開的手掌被更為寬厚的大手覆蓋住,趙靈兒抬頭去看,卻見扶蘇眼中全無憤怒,卻隻有無限的憐愛。

“一封書信而已,算不得為難,我隻是覺得苦了你了。”

雲裳即便可恨,靈兒卻是無辜的,隻為了讓她心中好過一些,即便對雲裳那等女子再有不滿,扶蘇也可以按捺住報複心態,書信一封請趙王至少將雲裳從冷宮中放出。

聽得出扶蘇話語中的真情實意,趙靈兒卻反而覺得心中更加愧疚,淚水便再也忍不住了。

感到胸前的濕潤,扶蘇將趙靈兒摟得更緊,“委屈你了。”

趙靈兒使勁搖頭,這並非是委屈,這是對自己懦弱的痛恨。

她很想將一切都告訴扶蘇,但華陽夫人的警告和擔心失去扶蘇寵愛的心理交雜,讓她根本無法將其宣之於口。

等到懷中人兒的情緒稍稍穩定,扶蘇拿出懷中的絲巾為其擦去淚水,再三好言安慰,終於將眼淚勸住了。

將苦累了的趙靈兒平躺放回塌上,扶蘇輕柔撫摸著她的臉龐,“你再歇會兒,等我回來便提筆給趙王寫信請他厚待……嶽母,你且安心休息,不必為此掛懷了。”

咬著嘴唇輕輕點頭,趙靈兒感受著扶蘇的溫柔撫慰,輕輕合上了雙目。

又稍坐了會兒,等趙靈兒含著哭意的歎氣聲終於散去,扶蘇這才又起身出了門。

直到已在車上等了許久的白澤戲謔眼神提醒,扶蘇這才發現方才趙靈兒哭出來的水痕還在胸前明晃晃掛著,似乎還有晶瑩的鼻涕。

然而如今回去太過麻煩,扶蘇隻好對白澤的眼神視而不見,希望胸前的痕跡早些風幹了。

“不過是出趟近門而已,公子夫妻情深真令人羨慕。”

可你的表情中卻一點羨慕都沒有,倒是有些看好戲時的雀躍。

這白澤不想卻是個八卦的。

扶蘇沒好氣地瞪了對方一眼,然而除了一聲更為響亮的嘲笑之外毫無所獲。

“三萬刑徒可都到齊了?”

扶蘇決定不跟對方一般見識,決定將話題轉到正事上來。

因為是白澤提出的用刑徒來加速起重機與火車的生產,因此扶蘇就將此事全部交托給了對方。

昨日白澤派人稟報說事情已經辦妥,這才有了扶蘇視察軍工廠,並接受白澤的建議準備給囚徒們進行一次動員演講,以鼓勵他們為了自己的自由努力勞作。

“有內史大人的招呼在,隱官署十分合作,三萬刑徒都已經從各處運到了,名冊也已經擬好,請公子過目。”

扶蘇接過白澤遞過來的名冊,邊看邊點頭。

讓扶蘇看的名冊自然沒有詳盡到每一個刑徒的名字和履曆,那得要幾車去裝,扶蘇手中的名冊隻有各種刑徒的數量,以及他們是否能夠適應重刑勞動力、缺胳膊腿的人有多少之類的概況,因此說是名錄可能更合適一些。

因為三萬人大多是受成蛟反叛案的牽連而被罰作刑徒,因而這些人都屬於較為健壯的類型,即便有近十年的苦重勞役折磨,身體狀況也比預想中要好很多。

這自然讓急需勞動力的扶蘇十分滿意。

見扶蘇滿意點頭,白澤這才說起了他建議扶蘇要來這三萬刑徒的第二個目的,“公子以為,若這三萬人因公子之功而獲釋,是否可以成為公子的……私軍?”

眼中精芒一閃,扶蘇眯眼看了看仍然一臉輕鬆笑意的白澤,語氣冷然,“白大夫慎言,大昭從無私軍。”

那王上用來平定蘄年宮之亂的蒙氏私軍算什麽?

白澤並無爭辯,隻是拱手謝罪,“是白澤失言了。”

於是車廂之中再無談話聲響起,隻能聽到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音。

沉默許久之後,仔細查看名錄的扶蘇並未抬頭,白澤卻確信自己聽到了對方微不可查的回答,立刻便笑了出來。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