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四章 歸心

趙靈兒進門之時,扶蘇正在擦拭著幾柄名劍。

屈原弑君的那一夜,夤夜追凶之時,扶蘇撿起了楚王等人遺落的湛盧、純鈞、承影三劍,並將其呈獻給了始皇帝。

然而始皇對於這些有著極高收藏價值的名劍絲毫不感興趣,又將它們隨意賜還給了扶蘇。

看來這些對於軍國大計幾乎毫無作用的名劍,在始皇帝的眼中並無多少實際價值。

但扶蘇不同,他多少是有些收藏癖的。

況且這三劍除了收藏價值以外,也時刻提醒著扶蘇,自己險些栽倒在一次毫無預謀的隨手一擲上。

同時,也紀念著他蒙騙楚王的成功計謀。

那夜之後,扶蘇都未能再見過已被嚴密控製起來的楚王一麵,甚至連對方如今被囚在何處都不知道。

連日奔波不斷,扶蘇這才想起自己一直未曾進宮見過母親,看來明日必須去一趟了。

雖說母親已經做出了決斷,但到底兄妹情深,扶蘇不相信母親真的對於楚王熊槐被囚一點感觸都不曾有。

況且此時昭國對楚王的利用已經不再限於以楚王的身份來作威脅,而是要為其“奪回”王位。

因此適當的放寬對楚王的囚禁,似乎同樣有利可圖。

眼看房門被推開,扶蘇暫時將腦海中構思了一半的,明日裏勸說始皇的言辭暫且放下,起身迎上了趙靈兒。

將她領到自己的桌案前坐下,扶蘇揮退了侍女們,隨後拿過案頭一封墨色還未完全幹透的書信交到了靈兒手中,“你先看看,可還有要加的。”

在趙靈兒接過書信之後,扶蘇又補充了一句,“若你想要與嫻妃說些什麽,也可書信一封,我會同樣請趙王轉交。”

趙靈兒接過書信正要看,聞聽扶蘇的問話,想了想後回道:“不必了。”

大概是不知道應該對這位母親說些什麽吧。

扶蘇心中感慨,再不多言,為趙靈兒將火光點亮了些。

借著更盛的火光,三柄被歸置在架子上的名劍反射出不同的光芒。

純鈞光芒淩然不可犯,儼然一派恢弘的王者氣度,湛盧光芒清澈卻不淩冽,在火光中反而有些暖意。

而承影,承影仍是如黑洞一般吸引了周身全部的光線,似乎並無與其餘名劍爭輝的願望。

書信並不長,在扶蘇賞劍的片刻時間裏,趙靈兒便讀完了,迎著扶蘇問詢的目光,趙靈兒稍有勉強地笑了笑,“謝過良人了。”

將趙靈兒豐潤了許多的肩膀輕輕摟住,扶蘇佯怒道:“夫妻之間,如此客氣太顯生分,今夜須得重罰。”

“良人好沒正經。”提起晚間的重罰,雖無有外人在左近,趙靈兒仍是羞紅了雙頰,“今夜如何也該去無月那裏了,不然她非得怨我不可。”

扶蘇哈哈大笑,不再取笑於她,“你先歇著去吧,我處理完手頭事務便去找無月。”

“唯。”

趙靈兒起身之時已經將那點小女兒的羞赧都收了起來,恢複了王女的凜然風範。

扶蘇笑著目送趙靈兒出門,又拿起了手邊還未讀完的情報,笑容立刻消失了。

情報是黑冰台送來的,情報的來源卻是正在出使齊國的大昭外相甘茂。

據甘茂所言,隨著楚王被大昭“保護”起來,以及屈原弑君的情形傳到齊國,圍繞著應該聯昭伐楚,還是聯楚抗昭,以及保持中立,齊國朝堂破天荒地分裂成了三份,而不是之前扶蘇等人所預想的分成齊王與後勝兩個派別。

因為嬴嬅的聯姻成功,齊王已經投向了昭國,因此堅決支持聯昭伐楚。那麽作為與齊王直接對立的相國,後勝自然而然選擇了聯楚抗昭。

雖然後勝借助在齊國遠征大敗之後的機會將還未執政的齊王的權力壓製到了極低的限度,但憑借著廉頗、田雋等人的鼎力支持,齊王一派仍在朝堂上發出了不能無視的聲音。

於是在這個時候,君太後的態度就將成為左右朝堂平衡的最關鍵砝碼。

然而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君太後好像並不急於在兒子和兄長之間做出自己的選擇。

一向給人殺伐果斷之感,將在前任齊王猝死之後淩亂的齊國幾乎以一介婦孺之力帶領前行到如今的君太後,似乎在此時卻陷入了迷茫之中。

而君太後保持中立拒絕表態,非但沒有如她所想的緩和已經對立起來的齊王與後勝,相反卻讓兩派之間的態勢迅速惡化起來。

針對對方要員的攻訐、刺殺動作越發頻繁,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

以甘茂的判斷,如果君太後再拒絕表態,恐怕在昭楚正式開戰以前,齊國就將陷入內亂之中。

然而從甘茂的原話中,扶蘇看不出絲毫的急迫態度。

的確,無論齊王後勝兩方哪一方勝出,對昭國而言關係到的就隻有獲利多少而已,並無切身的關切利益。

至於嫁過去的王女的安全更是不用多慮,兩方如今都不可能會有麵對大昭怒火的膽量。

那麽,扶蘇為何會將這封情報再三翻看呢?

“公子,薑崇到了。”

高進躬身請令的聲音將扶蘇的腦袋從案牘之間抬起,“讓他進來。”

“唯。”

高進領命而退,隨後薑崇便跟在其後進得內裏,“見過公子。”

“坐。”

隨手指了指堂下的位置,在薑崇恭謹坐穩後,扶蘇才道出了來意,“薑先生可否想過回齊?”

薑崇的眼神稍有閃爍,在扶蘇問詢的目光中選擇了實話實說,“無時不在想。”

“蒙毅已經將齊國之事都告知了與我。”扶蘇回想著當時自己聽聞之後的感受,斟酌著言辭,“如果先生想要報複的話,我是可以理解的。”

薑崇的目光突然變得寒意森森,扶蘇被這冰冷中帶著怒火的眼神一灼,卻並未選擇挪開視線,“殺害海棠的凶手,先生知道名字嗎?”

“竇布。”薑崇的聲音聽起來如同在咀嚼硬皮革。

“若我說,能夠將此人性命交予先生呢?”

“願為公子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