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二章 會盟開始

旌旗招展,人山人海。

當然,鑼鼓喧天和鞭炮齊鳴是沒有的。

遠處高台之上,六色的國旗隨風擺蕩,當先的黑色玄鳥旗最為張揚,其上的玄鳥似是振翅欲飛。

為保證會盟的友好氛圍,各國君主都未帶太過兵馬,然而這並不意味著武關之內的人數會少。

各國隊伍中,僅是為保證君主依仗而同往的樂師和舞姬就不下千人,再加上保障安全的少量護衛——這個少量是針對大軍而言的,整個武關周圍拔地而起的六座大營之中烏泱泱齊聚了十幾萬人。

此時被帶到會盟高台周圍的雖遠非全部,也達到了數萬人之多。

如此規模的人群按照各自被劃分的地域整齊列隊而站,竟出人意料得未有絲毫噪音發出。

除了不時呼嘯而過的風聲,場間便靜謐得落針可聞。

直到第一聲鍾聲響起,為會盟而演奏的曲子才將這份安靜終於打破。

隨著《周頌》莊重而悠揚的曲調借由數千樂師演奏的巨型編鍾緩緩流淌而過,列國君主或代表都按照議定的章程,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黑色玄服的自然是昭王,楚王是鮮明的紅色,以火為德的周王室也是紅色,最為年輕的趙王成身著青袍,繼位之後才第一次露麵的魏王敞身上同樣是繼承自晉國公室的紅色,衛君姬角敬陪末座,依然是紅色在身。

於是出現在高台之上的紅色便占了絕對優勢。

這也是應該的,畢竟周王室雖然衰落至極,但畢竟仍屬正統,列國尊周,所用的服飾都是繼承自周的。

晉周同源,自稱繼承了晉國正統的魏國會以紅色為主自不必贅言。

事實上除了一向我行我素的昭國和長久以來不被認為是中原國家的楚國,在進入戰國以前,各國的服色均是尚紅的。

隻是到了戰國時代,周王室的地位一再衰落,更為強勢的列國才開始紛紛宣揚起自身的獨立性來。

而楚國,其實並沒有定色,崇尚紅色的隻有楚國王族,楚國境內則是無色混雜,並無定例。

熊槐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再看了看周圍,一向不屑於和眾的楚王看著滿眼的紅色,便覺得十分紮眼。

此時編鍾的演奏暫時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節奏強烈的鼓聲,隨著鼓聲而起的,還有巫祝們念念有詞的舞蹈。

這是要開始祭祀了。

隔著老遠,扶蘇不太看得清祭祀的具體內容,不過作為一個無神論者,他本身對於大同小異的祭祀活動的興趣也有限得很。

扶蘇沒有去往會場的原因,當然是為了保證楚王的安全。

有鑒於此,到了武關之後,扶蘇雖然未被限製出門的自由,活動空間卻也被縮小到了楚國營地範圍。

而且無論走到何處,身後都會跟著一位年輕的楚國劍客。

楚辭。

此時,那本被譽為中國文學史上首部浪漫主義詩歌總集的書還遠未問世,因而這位以國為姓的劍客並非侵權。

楚辭大部分麵容都被披散而下的頭發所遮擋住,僅露出的一小截下巴上隻有些許胡茬,這也是扶蘇認為他年紀不大的原因。

不同於此時的風俗,楚辭身穿的是一襲白衣,這也是他全身上下唯一跟幹淨搭邊的東西。

楚辭懷中總抱著他的佩劍,纖細的手指交疊在胸口,原本應該能令女子羨慕的蔥指卻被黑色汙垢填滿了指甲縫。

看著身後亦步亦趨的楚辭,扶蘇突然想起了屈原昨日帶他過來後故意當著自己麵吩咐的那句話。

扶蘇突然停下前行的腳步,轉身對薑崇問道:“打得過嗎?”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但薑崇自然明白了公子的意思,稍微想想便輕笑著回答:“不足為慮。”

謔,牛批。

扶蘇沒忍住,衝著薑崇豎起個大拇指。

自出現時起便從未開過口的楚辭也終於抬起了頭,語調沙啞得令人懷疑他是否從未喝過水,“鄒衍已死,你是蓋聶?”

蓋聶這個名字,扶蘇是知道的。

後世有部被稱為國產之光的動漫中就以此人為原型,塑造了一位英雄人物。

百步飛劍當然有玄幻成分,然而在上黨之戰中,扶蘇便曾被信陵君以此人和龍陽君相威脅過,再結合其創下的,令人咋舌的戰果——三千魏劍西行便破去了韓軍防線。

現實中的蓋聶或許比動漫中的那個虛擬人物還要強悍。

鄒衍同樣是個如雷貫耳的名字,陰陽家代表人物,稷下學宮先生,五行論和五德說就是他所創立的,據說其人的推演能力已經達到了“衍天”的境界,可以推算出天道走向。

不過為何楚辭會將兩個毫無關聯的人物相提並論?而且看樣子,似乎他竟是認為鄒衍的劍法之高與蓋聶不相伯仲。

這讓扶蘇稍稍有了些好奇,卻見薑崇微微挑眉,“不是。”

楚辭並未再言,隻是重又低下了頭。不過雖然被頭發遮住了表情,眾人還是明顯感覺到了他的不屑。

薑崇忍了忍,還是被沒忍住回了一句,“我隨鄒師學過劍。”

原來還有這段故事,不過薑崇與鄒衍都是齊人,有所來往倒也正常。

然而楚辭似是沒有聽到般毫無反應,連個“哦”字都欠奉。

這讓扶蘇有些佩服,佩服的當然是此人拉仇恨的能力,嘲諷點數加滿了這是。

遠處的高台之下,人群突然全部拜倒,然後就聽到了隱約的祭禱聲,這是祭天流程走到了歃血為盟,此時是作為盟主的昭王在帶頭向上天祝禱。

昭王一人的聲音自然傳不了這麽遠,扯嗓子吼也實在有失身份。

替他將祭文傳達天聽的,還是巫祝們。

為了維持祭祀所需,驅逐巫祝們的風波還是在官方,尤其是在扶蘇的著意引導下平息了下去。

與此同時,雖然離著祭祀的地點很遠,楚營中的人們也紛紛停下了走動,轉而向著高台的位置跪倒於地,神態極為恭謹。

楚人好鬼神,遠比昭人功利主義的祭祀活動誠摯許多。

扶蘇倒是沒打算有樣學樣,不過讓他稍稍有些好奇的是,楚辭似乎也並未有敬拜的意思。

隻是稍稍好奇而已,扶蘇並不想刨根問底。楚辭也好,屈原也好,今夜之後就與他徹底無關了。

此時對扶蘇而言最關鍵的是,他要為一位重要人物的來訪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