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三章 如何決斷

扶蘇遲遲不答,亭中的氣氛便沉默了下來。

眼見扶蘇猶豫不決,春申君也並未催促,而是令人端上湯藥,此時該是他喝藥的時間了。

無論喝了多少次,黃歇仍然適應不了這般辛辣苦澀的滋味。

隻是良藥苦口的道理,慣於勸諫的春申君自然並不陌生,況且隻要能夠壓下這惱人的咳嗽,便是苦些也是值得了。

等黃歇皺眉放下藥碗,卻見扶蘇已經重又換上了輕鬆笑意,於是黃歇便也笑了,“想必公子已經有了決斷。”

明明雖是枯容卻不減風流的灑脫笑意,扶蘇卻總覺得黃歇臉上的神情很像誘騙小朋友吃糖的人販子,“謝過春申君點撥,扶蘇已經明白應該如何做了。”

“如此便好。”黃歇滿意點頭,胸中塊壘一鬆,似乎肺部的灼熱也沒有那般苦楚了。“那便不打擾公子清靜了。”

黃歇伸開手臂,自有侍從上前幫他站起,扶蘇見狀也隨之站起,將春申君送出了門外。

兩人在門外再次互相辭別,扶蘇看著春申君遠去的車架,久久未挪開目光,身後的蒙毅張蒼也麵色各異。

不同於蒙毅的糾結神態,張蒼卻顯得毫不掛懷。

“蒙毅,去楚王宮門口等著甘相,將今日春申君來訪之事說與他,”扶蘇並未轉身,而是語氣輕鬆地先令蒙毅報此事給甘茂知道。

蒙毅曉得此事輕重,並未耽擱,立刻就是抱拳而去。

等到蒙毅走遠,扶蘇才轉過身麵對張蒼,“張蒼,為我參詳一事。”

“敢不從命?”張蒼臉上的輕鬆笑意也隨著蒙毅離開而蕩然無存,換上的是與扶蘇此時一般凝重的神情。

春申君來訪的事情即便再重要,也不必立刻驅使蒙毅前往,張蒼猜得到,公子此舉是在支開他。

有什麽事需要支開絕對堅定站在公子一邊的蒙毅,卻要說給張蒼的?

無論什麽事,都必然與春申君方才在亭中斥退眾人時所說的事情有關。

公子話語中未曾言明的情狀令張蒼渾身戰栗。

半是恐懼,半是興奮。

——————

冒頓的右臂無力地低垂著。

這是阻擋伊誌斜砍向他脖頸的一劍時所花費的代價。

而為了交換一臂,伊誌斜為此付出的,則是他的生命。

冒頓早知伊誌斜是左手劍,然而伊誌斜卻不知冒頓同樣是左撇子,這就是伊誌斜犯下的錯誤。

而在草原上,犯錯就意味著身死。

短暫的沉默之後,帳篷中爆發出遠比此前的喧囂聲更為高昂的歡呼,這是在向場間唯一站著的那位報以致敬。

不過冒頓也沒能站立太久,在大笑著接受致敬之後,便也頹然倒了下去。

畢竟在實力不如的情況下戰勝伊誌斜,冒頓付出的並不隻有一條手臂,從臉頰到腳踝,此戰為冒頓身上又添了數道深淺不一的傷口,其中腰腹上的那道穿刺傷,便絲毫不必右臂的傷口稍輕,此刻仍在不停地向外淌著鮮血,將他身邊的雪地染黑。

歡呼聲戛然而止,包括太子丹在內的所有人都撲到了冒頓身旁。

直到看到冒頓雖然微弱卻不斷起伏的胸膛,太子丹煞白的臉上才稍稍有了些血色,於是退開了冒頓身邊,吩咐帳外叫禦醫前來為冒頓診治。

這群蠻子真是絲毫不顧大局。重又回到座位上灌下剩餘的半爵寡酒,太子丹咬牙切齒地想。

太子丹並未對冒頓的狡詐武勇如何讚歎,他隻是在腹誹冒頓不計後果的魯莽。

先不提冒頓一旦身死則必然會引起的一係列嚴重後果,比如燕軍失去了匈奴騎兵的廣泛偵查以及側翼的支援,而有可能陷入困境。

甚至有可能被窺到燕軍疲軟境地的匈奴人反戈一擊。

就算冒頓贏了,他又能得到如何的好處?

不但其人如今生死還在兩說之間,伊誌斜的身死,難道不會成為那位頭曼首領以及他的閼與除去冒頓的好借口嗎?

雖然以太子丹對匈奴人的了解,親情的紐帶在他們心中幾乎沒有多少分量,但這類事件用作發難的借口而言是再好不過。

借著酒爵遮擋,太子丹臉上終於露出了難以掩飾的不滿神色,卻聽到身邊侍從小聲的讚歎,“這冒頓,果然不是一般的狡詐。”

似乎其中還有隱情?

太子丹放下酒爵,看向正滿眼驚奇神色的侍從。

感受到太子的垂詢目光,侍從整理了一下心情,趕忙為主君解惑,“其實在冒頓將劍尖刺向伊誌斜之前,對手就已經身死了。否則以冒頓當時的狀態,伊誌斜未必躲不過去。”

“怎麽死的?”姬丹眉心一跳,雖然明知帳中應該無人聽得懂燕語,仍是不由得壓低了聲量。

“弩機,”見太子不信,侍從緊張地看了眼四周,發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冒頓身上,才詳細解釋了下去,“非是弓弩,而是能夠發射小針的袖珍小弩。

其實結構十分簡單,並非太過神奇的小玩意兒,但如果塗抹上致命毒藥,在距離夠近時仍能出其不意地奪人性命。”

“那是在動手之前,伊誌斜就中毒了?”

“並非如此,否則臣也不會一開始覺得伊誌斜占優勢了。”

太子丹想起了早前侍從就已經解說過此事,不由暗罵自己糊塗,“那就是在交手途中。”

“不錯,就在伊誌斜將冒頓逼入絕境之時。因此在冒頓反擊之前,伊誌斜其實已經死了,而冒頓刺向對方喉頭那一劍也是為了掩蓋傷口。”

“是了,否則他應該刺向胸口才對。”太子丹沉思著點頭。

伊誌斜比冒頓高了許多,要想刺向對方喉嚨,冒頓則必須將手臂上舉,這在對戰中就會慢了很多,即便太子丹從未與人決鬥過,但見的多了,這點見識還是有的。

“那他的倒地?”太子丹此時看向冒頓,隻覺此人所作所為均是陰謀重重。

“這個嘛,應該確實是他失血過多,力竭而倒了。”

“嗯……”太子丹清了清嗓子以掩飾尷尬。

侍從並未在意姬丹的尷尬,如今有更為重要的事情還要請他決斷。

“請問太子,我等此時應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