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四章 楚王賜宴

楚王賜宴,一開始的氛圍是極好的。

宴會上珍饈美味齊聚自不必多言,更為人稱道的,當然還是要數楚王寵姬鄭袖所編排並親自領舞的舞蹈。

雖已年近三旬,鄭袖保養得極好的臉上仍是不見絲毫歲月痕跡,配合上妖嬈婀娜的身段,毫無疑問成為了宴會上當之無愧的焦點所在。

隨著鄭袖盈盈一握的腰肢向後彎成滿月,一曲終於舞罷。

此時,宮廷樂師們又換上了比之前稍微平和一些的曲子。不過南風本就以激越著稱,因此曲調仍然是活潑高昂。

詩經中並沒有楚風,而代之以周南,也就是南風。

與其他人一樣,扶蘇也真誠為鄭袖的舞蹈獻上喝彩,而稍有疲態的鄭袖就在眾人的此起彼伏的喝彩聲中嫣然一笑,然後坐回了楚王身邊。

其實扶蘇不是很能理解,為何楚王會有每逢宴請重要人物就喜歡令鄭袖作舞的行為。

做一個簡單的類比就能明白扶蘇此時的疑惑之情。

鄭袖在楚國的地位簡單比對到昭國,就類似於華陽夫人在昭國宮廷中的位置,甚至因為楚王放權給鄭袖,她實際上在政治上的地位還要更高一些。

如果昭王要令華陽夫人以舞娛人,不說華陽夫人本身會覺得是極大的羞辱,扶蘇作為人子恐怕也要跟自己的老子說道說道。

然而看到堂上無論是楚王君臣或者是鄭袖本人,就連陪侍左右的宮人,都對此情此景習以為常的樣子,扶蘇便隻能以風俗不同略作解釋了。

而且鄭袖本人似乎極為享用眾人讚賞中甚或帶有一絲褻瀆意味的眼光,將一切盡收眼底的楚王,也並無不悅神情,不得不說是值得玩味之事了。

酒宴的氣氛被鄭袖帶上了**,隨著楚王撫掌大笑令眾人不需約束,除了仍端坐席間的扶蘇以外,就連年歲已經可以做鄭袖父親的甘茂,都手捧酒爵與旁人一起輪流向鄭袖以及楚王敬酒。

楚王隻是略舉酒爵以作示意罷了,鄭袖卻是來者不拒,短短片刻之間,便飲了不下十杯,然而觀其神色卻毫無醉態,扶蘇隻能暗自誇一聲好酒量。

與扶蘇一樣並未上趕著向上首兩人敬酒的,隻有冷眼旁觀的左徒屈原,還有因肺癆而被嚴禁飲酒的春申君黃歇。

不同於屈子遺世獨立的清高做派,黃歇雖不能飲酒,卻也在杯中倒有清水,見扶蘇看來,也微笑著舉起酒爵略微示意。

扶蘇自然也是微笑舉爵以對。

此時,如願與鄭袖對飲一爵,且說上了一句話的老不修甘茂終於坐回了扶蘇身邊,臉色酡紅,“良辰美景,公子何不同樂?”

言罷,又將一爵酒水塞到了扶蘇手中,眼神中滿是鼓勵與慫恿。

扶蘇歎了口氣將酒爵放回案上,低聲提醒道:“甘相莫要飲酒誤事。”

甘茂又是可惜又是羨慕地看著扶蘇,“老夫若是有公子這般的皮囊,那還不立時上去敬酒,隻要秋波一送,那還擔心……”

虧得扶蘇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越說越沒譜的甘茂的大嘴巴,才將他後半句話憋了回去。

心有餘悸地看了看四周,發現眾人注意力都在鄭袖身上後,扶蘇警告地瞪了甘茂一眼,這才在對方的保證神色中放下了手。

雖說早知甘茂並非循規蹈矩之人,隻是在始皇麵前有所收斂而已,扶蘇仍是對甘茂的**本性估計不足。

慫恿本國公子去勾搭他國妃嬪,這得是多沒溜的人才做得出來的。

扶蘇頭疼不已,不知道老狐狸是真的在耍酒瘋,還是又有什麽古怪謀劃。如今從甘茂嘴裏說出的話,扶蘇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幸好小插曲過後,甘茂正了正衣冠,又恢複了往日那般扶蘇所熟悉的高深莫測的笑容,“春申君昨日單單拜訪公子一人,不知有何話說?”

“昨日不是已告訴過甘相,春申君是想請扶蘇阻止楚王會盟嗎?”

甘茂不以為然地擺擺手,“這是自然,總不能是找公子尋醫問藥的。老夫想知道的是,春申君是以何種說辭來勸說公子的?”

扶蘇眼神一凝,不知甘茂為何在此時問起,“為何昨日不問?”

甘茂似笑非笑地看了扶蘇一言,“因為昨日公子還在猶豫,今日卻似乎已是下定決心了。”

扶蘇眉頭一挑,卻沒有問甘茂是如何看出的,對方必然不會回答不說,平白還會惹來嘲笑。

見扶蘇不答,甘茂也並未逼迫,而是意味深長地留了一個眼神給他,“公子是,且隻能是昭國的公子,此一點還請謹記。”

他猜出來了。

扶蘇伸向酒爵的右手停在了半空中,轉頭看去,甘茂卻已離席而去,正站在了楚王身前,躬身下拜。

注意到甘茂突然做派的,不知扶蘇一人,堂上觥籌交錯的眾人紛紛停下了交頭接耳,將視線都對準了這位縱橫列國數十年,美名惡名均是當世翹楚的大昭外相。

“楚舞悅人耳目。”甘茂朗聲高言,待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之後,又對著鄭袖遙遙再拜,方才的酒酣神態仿佛隻是扶蘇的錯覺。

鄭袖輕輕頷首答禮,並不說話。

甘茂也未期待鄭袖回話,而是接著說了下去,“多看兩次卻也沒了驚豔。”不顧楚王明顯陰沉下來的神色,甘茂毫無停頓地繼續侃侃而談,“楚酒香醇,多喝兩口卻也令人膩了。”

席間眾人多憤慨神色,似乎受了頗多侮辱。甘茂視而不見,扶蘇卻是露出了些許嘲諷神色。

不過隻是說了說楚酒而已,這些人便在楚王麵前如此作態,做戲的樣子倒真令人作嘔。

甘茂卻還沒有說完,“長久拖下去也並非良策,是戰還是會盟,還請大王早做決斷才是。否則甘茂等得,我王卻未必有這份好耐性。”

這一下,扶蘇相信眾人的憤慨神色中,終於有了幾分真誠的怒意。

如此明顯的威脅,令楚國君臣憤慨之餘,也令扶蘇不禁為甘茂的大膽抹了把汗。他真怕楚王一個不高興,就隨口吐出一個“烹了”。

也不用大費周章地準備,此時大殿門口就有一個用來燉煮鹿肉的大鼎,鼎中湯水正煮得沸沸湯湯,用來烹人想也不差。

如果一會楚王真的要烹殺甘茂,自己是出於人道主義救上一救?還是趕緊想舅舅告罪保住自個兒的小命要緊?

正當扶蘇胡思亂想之際,卻見楚王並未理睬說完威脅之語便攏袖站在堂前的甘茂,而是轉過頭對著他開了口。

“扶蘇,春申君告訴寡人,關於此次會盟,你有話說?”